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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醉不归

2014-10-28魏东宁

当代工人 2014年17期
关键词:王亮机床车间

魏东宁

老洪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到车间的人,今天他又比平时早到了一会儿。

空荡荡的车间里,他的身影显得微不足道。他抬头看了一眼车间纵横交错钢架结构的天棚,上面东西南北4个方向,都安有被称为天眼的摄像头,它们像幽灵一样悄悄地注视着车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起初,职工们对公司这种有明显监视和歧视意味的做法很有意见,他们义愤填膺地要求老洪这个车间主任,到公司老板那儿反映他们的不满。老洪便带着工友们的愤慨和自己一肚子的意见,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房门。

作为一个倾听者,老板是够格的,他闭上眼睛,认真地倾听老洪的述说。等老洪说完了,老板的眼睛也睁开了。他循序渐进地向老洪灌输公司安装摄像头的初衷,口若悬河地搬出防盗、成本、纪律、安全和效率这些冷若冰霜却冠冕堂皇的词句,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们的抗议。老洪为此还郁闷了好几天。

可是现在,老洪竟然庆幸有了这套装置,让他即将开始的行动,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老洪不知道应该感谢老板的远见卓识,还是应该慨叹现实的世事无常。此一时,彼一时的无规则变迁,让老洪的智慧和判断无家可归!

老洪难以平静地来到控制室,电脑屏幕被人为地分割成几个画面,每个画面分别清晰地显示着车间不同的位置。老洪熟练地操纵着电脑,当他确认车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之后,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老洪这么地处心积虑,就是想证明一件事情,一件他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

昨天下晚班的时候,快嘴快舌的刘大姐把正在往外走的老洪叫住,她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神秘地说:“洪师傅,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老洪平时嫌她婆婆妈妈地搬弄是非,现在又是下班时间,怕人多嘴杂说他的闲话,就敷衍着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在下班时间说?”刘大姐并没有因为老洪的冷漠而丧失了说话的兴趣,她沉浸在自己设计的氛围里不能自拔:“白天车间里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刘大姐说得合情合理,老洪自然没有再拒绝人家的理由,他只好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说:“刘大姐,咱可长话短说啊,我还得回家给老婆孩子做饭呢!”刘大姐得到了老洪的同意,脸上立刻洋溢起欢欣鼓舞的笑容,她嗔怪地说:“好像就你有老婆孩子似的,跟大姐还显摆啥呀!”老洪假装生气地说:“你再婆婆妈妈地,老子可真走了。”刘大姐在老洪的吓唬下,又恢复了刚才神秘的状态,说:“我发现李芹和王亮这几天有点不对劲,总是眉来眼去、黏黏糊糊的。她男人可是船员,万一他们干出点出格的事情……传出去,那就是一个国际影响了!”老洪对她的小道情报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满不在乎地说:“你前些天还说人家老马和小贞有奸情呢,事后咋样?不还是冤枉了人家。我说刘大姐,你有闲空把自己家的事情管好,别总是听到风就是雨的行不行?”刘大姐认真地说:“上次的走眼,并不能代表这次也走眼。反正我是如实向你反映了情况,如果你掉以轻心,拿基本群众反映的情况不当回事儿,日后他们真的出了什么国际事件,你这个车间主任,还是他们的师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刘大姐最后这句话,有些斩钉截铁的力道,把久经沙场的老洪弄蒙了。一个靠传播小道消息活着的长舌妇,竟能说出这么有气概的话,让老洪觉得有必要把她说的事情向老伴如实汇报。

听完了老洪的转叙,老伴没有直接回答一脸疑惑的老洪,而是颇有闲情逸致地把目光寄托在对面的墙上,墙上有一幅他们年轻时的合影,他们的笑容和青春,在有些发黄的照片上定格成了回忆。和见风就是雨的刘大姐相比,老伴的举动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老洪着急地说:“我心里都快着火了,你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看那些破照片。”老伴这才非常老到地说:“这男女之间有没有私情,关键是要看他们的眼神,眼神最能出卖心灵!”看到老洪满脸不解,老伴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想想当年你追我时的那种眼神吧!”

刘大姐提到了眼神,老伴也提到了眼神,老洪今天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在他两个爱徒的眼睛里挖出虫子来。

时间不长,工人们陆续地走进了车间,电脑里刚才平静的画面,随之被人们忙碌的场面打乱了,车间里因为有了工人们的忙碌而充满了生机。老洪把目光紧紧地锁定在3号机床上,这台机床的主人就是王亮,他在这台机床上创造过无数个神话,公司的质量、安全、效益三面流动红旗从诞生那天起,就再没离开过这台机床。

老洪的视线里出现了王亮的身影,虽然他穿着一件毫无个性的工作服,但是,他一站在机床前,就有一种独特的英姿,让老洪的眼前为之一亮。王亮接过调度员发给他的任务单,然后按部就班地操作机床,动作娴熟干练,优雅中没有忘记对操作规程的尊重。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老洪眼睛都盯模糊了,也没看出王亮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老洪暗自狠狠地想:如果这一次又是捕风捉影,他一定好好训斥刘大姐一番。可就在这时,他看见王亮从工具箱里拿出手机,走到休息站喝水。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翻看手机,老洪看了一会儿,发现王亮正在手机屏幕上写着什么,原来,他是在给什么人发信息。

老洪又把注意的视线转移到8号机床的李芹身上,他的推理很朴素,如果王亮发的信息是给李芹的,那么李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事实验证了他的推理。王亮刚把手机放进兜里,李芹就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她匆匆地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羞赧的笑容。她这简单的一笑,就将老洪残酷地击倒,因为老洪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老伴说又没说出来的东西。

老洪的心里倒海翻江。他竭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因为他还有一个环节需要继续求证,那就是了解王亮发给李芹信息的具体内容。其实做到这一点很容易,只要王亮离开操作台,老洪就有机会从他工具箱里拿到手机,看到信息的具体内容。不拘小节的王亮,平时是从来不锁工具箱的,这个习惯和老洪同出一辙。

老洪等待的机会是在王亮去卫生间的时候出现的。平时,老洪经常到他的工具箱里找工具,但今天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竟然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以至于他拿手机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他甚至觉得他的心跳能把整个车间掀个底朝天。做贼心虚的老洪终于看到了信息的详细内容:芹,今晚七点钟,我去你家,等我!

刘大姐的传闻,不幸变成了现实。

下班的时候,老洪在门口叫住了有些魂不守舍的王亮:“师傅这几天有点郁闷,晚上陪师傅喝点小酒吧!”王亮为难地说:“师傅,晚上我有点事儿……”老洪颐指气使地说:“是你的事儿重要,还是师傅的健康重要,看把你出息的。”老洪把手往身后一背,哼着小曲得意地向前走,王亮只好无奈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在一家小酒馆的僻静处坐了下来,老洪特意要了一瓶“二锅头”。别看王亮年轻,但在酒量上,远不是老洪的对手,更何况是高度酒。因为都是熟客,老板显得格外热情,上了他们平时常点的菜,还赠送了两碟小菜。

师徒两人各怀心腹事地端起了酒杯。老洪说:“亮子,这几年你干得不错,师傅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一直为你的进步和成熟感到骄傲和自豪。师傅为能有你这么出色的徒弟敬你一杯!”老洪的话,让王亮有些不好意思,他憨厚地笑了一下,和老洪一起干了杯中酒。老洪又倒满了一杯,语重心长地说:“亮子,老话儿说:师徒如父子,我也经常跟人家吹牛,说我家里有个好儿子,班上也有一个好儿子,全厂的老少爷们没有一个不羡慕我的,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为我有这么大的福气,你敬师傅一杯!”王亮恭敬地端起酒杯,感激地说:“师傅,这些年没有你手把手地教我,就没有我王亮的今天,我敬你一杯!但我有个要求,我干了,你喝一半。”老洪佯装生气地说:“是瞧不起师傅了?还是欺负师傅老了?”他端起杯,和王亮重重地撞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王亮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老洪知道他正在承受情欲的煎熬,在人类最原始的冲动占据主导的时候,其他的情感还有用武之地吗?老洪没有在乎他的感受,又给王亮斟满一杯酒,王亮连忙摆手说:“师傅,我真的不能再喝了,今晚,我还真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老洪脸上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心里却恶狠狠地说:老子就不想让那个重要的事情发生。

“那行,咱爷俩把这瓶酒喝完,师傅就放你走。”王亮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目光慈祥的老洪,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只好勉强点了点头。老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忘了和你师母请假了,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手机没电了。”王亮不加思索地把手机递给了老洪,老洪站起身,边拨号,边走进卫生间,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程度,然后,毅然决然地把李芹的手机号码,设制到了黑名单里。

老洪从容地把手机还给满脸通红的王亮说:“你师母就是麻烦,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对我进行严防死守。不过,管得严点也好,省得师傅犯花心。我有个朋友,就是老婆管教不严,在外边搞婚外情,结果被人家老公发现了,把正在偷情的两个双双砍死。这婚外恋啊!看上去很刺激,但随时都有身败名裂、甚至是生命危险。就像天上的礼花,开放起来很灿烂,但是不长久,还会被爆得粉身碎骨。”王亮怔怔地看着对面的老洪,像注视一位陌生人,老洪像了解自己的酒量一样,了解对面的王亮此时的心情,他爽快地一拍手,说:“亮子,你晚上有事儿,还陪师傅喝这么半天,真够意思。咱们这么定,如果你手机来电话了,师傅叫你立马走人,如果没有人找你,那咱爷俩今晚可得不醉不归了!”

王亮嘴上同意,心里却叫苦不迭,盼着李芹能早点给他打电话。可李芹偏偏就沉得住气,到现在连一个电话也没有,这让欲火中烧的王亮,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难受。他假借上厕所,拨通了李芹的电话,她没好气地说:“你的破手机怎么老是在通话中啊?”王亮一头雾水地说:“没有啊!师傅让我陪他喝酒。”李芹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就陪他一辈子吧!”

王亮踉跄着走出卫生间,老洪知道王亮的酒量已经到位了,他不慌不忙地说:“师傅前几天看过一篇文章,说是英国有位老太太,每天都要去地铁站坐一坐,来的次数多了,工作人员对她也熟悉了,就有人问她:为什么总到这儿来?老太太甜蜜地说:地铁站广播里的录音是我已故丈夫生前录制的,他去世多年了,我现在只有听到他的声音,这是最好的享受和回忆了!”王亮端起酒杯:“为了这位痴情的老太太,今晚,咱爷俩不醉不归。”老洪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才是我老洪的徒弟!”话音未落,王亮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老洪慈祥地抚摸着他有些湿润的头发,心疼地说:“孩子,师傅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是不想让你们成为别人的笑柄啊!孩子,今天晚上虽然不属于你了,但是以后的每个晚上都将属于你,你会在那些夜晚里,睡上一个好觉!”W

责编/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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