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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犬儒经历

2014-10-28陈晓玲

当代工人 2014年17期
关键词:张老师恐惧痛苦

陈晓玲

你们给我滚,走了一半,我也不怕,妈的、妈的

这天,省发改委某副主任给省哲学社会科学教学科研骨干研修班作全省发展战略专题报告。发改委地位特殊,报告是用数据说话,偶尔批评一下时弊,效果不错。比以前的某些报告,听众情绪和课堂秩序都要好。

因为中间不休息,有学员出去解决自然之需,也有个别学员就感兴趣的话题与邻座偶有交流,但绝对没有影响报告秩序。正聆听时,不知何故,这位副主任突然发飙,怒声斥责下面近百位高校教师:“你们都是老师,你们不想听,可以走……我在这里讲过十几次了,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我才不怕你们呢,你们给我滚,走了一半,我也不怕,妈的、妈的……”

震惊,瞬间会场鸦雀无声。台上那位还在作愤愤状,下面一片死寂。终于,我边上的张老师发话,而且非常平静地说:“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怎么能骂人呢?”接着,又有一人发出类似反应,台上那位似乎有所触动,但暴怒仍未平复,极不情愿地嗫嚅道,“不对是不对,但是……”

面对这一变故,我刚开始是不知所措,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智商和反应似乎都停滞了;在随后那难堪的死寂中,似乎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终究一言未发。报告还在继续,没有人因台上的暴怒和责骂离开会场。

作报告的领导离开后,学员开始议论。有人自我解嘲:

“还有比我官大的也在听呢,市委宣传部长也在,党校领导也在。”

“别看他在我们面前横,在上级面前比我们还孙子。”

“他是不是之前被调查了,受刺激了?”

有人搞笑,“每人发条尿不湿,这样就没人走动了。”还有人揶揄:“你们师大怎么培养出这种学生。”有人赞道:“张老师做得对、做得对。”

一位教中文的老师说:“我们都是犬儒,如果再来一次“文革”,知识分子仍然会被打倒;也有不是犬儒的,比如张老师,是我们的希望。”

众人附和:“是呀,我们真的要感谢张老师啊!”教中文的老师又说:“我的心里很痛苦。”众人又附和道:“是的,我的心里也很痛很痛。”

没有发声的真正原因,是潜意识里的恐惧

至于我的痛苦,不仅源于受辱。挨骂受辱还可以解脱:他又不是独独骂你,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吗?不是还有比你官位高的人也听着吗?干吗自找不快、自我折磨呢?我的痛苦更多是源于深深的自责,在面对尊严受到挑战、受到羞辱时的无为。尊严不是知识分子一直追求的吗?在尊严受到挑战时,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痛苦,是我这个犬儒的全部所为。

还有一层痛苦,是有学员还试图向作报告的领导解释,是因为你报告作得好,我们才议论。报告会结束后,仍然有掌声,尽管不热烈;还有学员热情地去拷贝报告课件;甚至有同学善解人意地替那位领导解释:他是没有把自己当成官员,只是老师对学生的不满,所以才发火、骂人……

面对上述种种,我的痛苦是不是来源于少见多怪?

我一直纠结于那段难堪的死寂。我为何一言不发,一无所为?似乎有理由,但不知如何表达,当时脑子似乎短路了,似乎是能力低弱让我无所作为。凡此种种,一言以蔽之,都是客观造成的,不是我主观不为。

但是,为何平时偶尔的小机灵,此时没有奏效?是什么导致思维短路?真的是能力所限吗?不,都不是,没有发声的真正原因,是潜意识里的恐惧——对在位者的恐惧,对权力的恐惧,害怕枪打出头鸟。是恐惧抑制了正常思维和应有的反应。如果还有原因,那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旁观者效应,别人都不说,我为何要说?我为何要做那个出头的椽子呢?

平日批评别人犬儒时,我们义正词严;当自我和群体尊严受到挑战,却退缩避让。让我稍微释然的是,我还能感到痛苦,还没有完全麻木。

当他们要追杀我,再也没有人为我说话了

结业典礼那天,我被要求代表班级发言,在做了简略总结和形式要件的感谢后,我说:“最后,我还想感谢张承业老师,在周三那场不愉快的报告上,是他第一个发声,让我们所有同学保住了尊严的底线……”

这时,台下突然爆发出始未料及的热烈掌声,打断了我的发言。我相信,他们的掌声绝不是因为我的发言言辞华丽,话语动人。那是一个对个体尊严尚有追求、羞耻感尚存的群体,在亲历尊严受损,压抑了不得宣泄的愤懑后,终于借着对他人的鼓励,有了一个公开的、高调的表达。

掌声过后,我接着讲道:“中国梦是每个中国人的梦想,不仅是经济繁荣,物质丰沛,更包括人的尊严和价值得到尊重。张老师就是践行者。”

走下主席台,另外一个发言代表悄悄握了一下我的手,“谢谢你,把那天的事情说出来了!”我有些诧异。他是某职业技术学院的常务副院长,也是在位者,那天肯定也坐在台下,当然,肯定也是和我一样的犬儒。

结业典礼结束后,很多同学对我的发言表示赞赏。我由衷感谢他们的鼓励。但是,我的心情并没有大好,更没有洋洋自得,相反,却突地想起德国牧师马丁·尼莫拉批评德国知识分子在纳粹兴起过程中毫无作为的那段话:“当纳粹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保持沉默:我不是共产主义者;当他们追杀社会民主主义者,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社会民主主义者;当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站出来说话:我不是工会成员;当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犹太人;当他们要追杀我,再也没有人为我说话了。”

我刚才的发言,只是对自己过去一个犬儒行为的弥补,这与我们期望中的,在维护尊严时无意识的、自觉的行为还相差很远、很远。W责编/永东

ddgrhyd@sina.com

作者再思

一个厅局级领导,在省委党校举办的省哲学社会科学骨干研修班上放肆开骂,哪来的这般脾气,何来的这般蛮横?想来可能有以下原因:

学员的表现挑战了他的权威。省发改委掌握全省经济资源分配权。这位副主任大人每天不知被多少书记、市长、区长们追逐和巴结着。他作报告,底下人应该逐句记录,不这样已是不敬,居然还有人说话走动,这显然是没把他这个领导放在眼里。如此一来,他怎能不震怒、不爆粗?

国骂能脱口而出,若不是平日“训练有素”,对位居要职的人而言,真不是件容易事。可以想象,这位副主任用国骂对下属呵来斥去,应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骂人成了领导的特点,甚至是一种个人魅力。

如今一些官场,江湖气盛行,行走中人痞气豪迈、匪气十足;儒雅酸腐,教养蒙羞。称兄道弟、国骂不断,方显英雄本色、关系到位。

这位领导之所以在报告会上公然爆粗,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讨厌书生。书生虽百无一用,却不甘寂寞,总爱品评时事,对官员指手画脚,甚至唱反调。这个场合正好,人多,不杀杀你们威风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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