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大逃亡，“菜鸟”父母乡下养女也精彩

闻达

“菜鸟”父母带着一个“问题”孩子，在传统教育中四处碰壁。从繁华都市到顺义乡下，在一步步的退缩中，是崩溃是绝望，还是置于死地而后生？2014年6月，自称“生活严重失败者”的冯丽丽，以亲身经历创作了30万字的纪实文学《下乡养儿》，告诉我们一段耐人寻味的教育传奇。

小女难养，

只能教育大逃亡

2001年6月6日，北京市民戎小捷和妻子冯丽丽的女儿天天出生。当时，戎小捷在中国登山协会会刊《山野》杂志担任编辑，冯丽丽在某钢铁厂工作。天天性格活泼，经常与邻居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爬高上低，十分大胆。

上了幼儿园之后，天天时常因为学习、游戏做得不到位，被小朋友嘲笑，被老师批评。由于频繁受批评，原本性格活泼的天天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胆怯，而冯丽丽也被老师整天告状弄得心神不宁。两个月后，她给天天换了一所幼儿园，但老师还是不断抱怨。没几个月她又给孩子换了一所幼儿园，结果依然糟糕。她拼命找“好幼儿园”，一直换到第五个。幼儿园的收费越来越贵，离家越来越远，可是女儿的表现依然没有好转。天天终于上小学了，她以为会好一点，因为天天很聪明，至少功课不成问题。可是第一天上学回来，天天就哭了，说规矩多，让人害怕。两个星期后，冯丽丽终于痛下决心——让天天退学。

那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天天哭，冯丽丽也陪着落泪。

天天退学后，冯丽丽和丈夫也辞去了工作，给三联出版社和《中国海关》杂志当编外校对员。这份工作报酬不高，校对千字1.8元，一部10万字的著作校对完，收入只有180元。但好处是不用坐班，干完活，戎小捷写自己喜欢的哲学著作，冯丽丽则照顾女儿。

没想到，更艰难的生活开始了。退学后，天天害怕别人笑话她，平时根本不敢出门，只是偶尔找同楼的飞飞和浩浩玩。但是天天每次去找他们，他们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出门上培训班了。天天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家里，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看到女儿这么孤单，夫妻俩打起精神，女儿什么时候醒，他们就什么时候陪，她什么时候想睡了，他们才睡。退学后，天天的睡眠一直不好，总做噩梦，噩梦做多了，居然连睡觉都害怕。夫妻俩想尽办法，不关灯、放音乐、枕头下面放护身符……可都不管用。

那个冬天可真难熬，天天睡得越来越晚，到后来晨昏颠倒，晚上醒白天睡。夫妻俩晚上陪孩子，白天除了工作，还要洗衣做饭、买米买菜，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很快两人都累瘦了不少。

2009年3月初，他们接到朋友乔琪的电话。乔琪是位老师，为调养身体，打算到顺义乡下休养一段时间，建议他们也在顺义租房住，种菜、养狗，至少孩子有事干了。乔琪还说，她愿意经常过去给他们一些指导，帮着照看天天。

夫妻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戎小捷很快找来一辆助力三轮车，把煤气灶、棉被、锅碗瓢勺和要校对的稿子放进去，用绳子绑结实，还给冯丽丽和天天留出了坐的地方，而天天的布娃娃、绘本、零食，统统装进了她的小背包。

就这样，他们住进了通州区顺义县宋庄镇吴各庄村。房东王大妈和她的孙子东东前来迎接他们。在乡下，天天很快实现了养兔子的愿望。她蹲着看兔子用爪子洗脸，高兴极了。王大妈说：“天天、东东，跟我一起去地里捡菜叶喂兔子。”天天看着冯丽丽说：“妈妈陪我。”冯丽丽说：“好。”房子西边的菜地里就有白菜叶和萝卜叶。王大妈对两个孩子说：“这些兔子都爱吃，捡吧，看你俩谁捡得多。”天天和东东抢着捡。过了几天，兔子把白菜叶吃完了，王大妈又让天天和东东去捡。天天又说：“妈妈陪我。”冯丽丽还没说话，王大妈就说：“这么大的姑娘了，别叫你妈陪了，奶奶不是陪着你吗？走吧。”天天说：“好。”按照王大妈的要求，天天一天喂三次兔子，一次两片白菜叶。

10天后，乔琪给冯丽丽发来短信：“我有个想法——你们上午专心工作，我来做午饭，让天天帮我，这样可以教天天做家务，锻炼一下她的生活能力。”冯丽丽问：“天天会不会没兴趣？”乔琪说：“可能会不喜欢，但这对她有好处。”冯丽丽又担心：“会不会太累？你的身体行不行？”乔琪回答：“我现在既要注意饮食，又要多活动。”冯丽丽同意了。

第一天，乔琪在厨房做午饭，冯丽丽夫妻俩在屋里写作、校对。乔琪说：“天天，我们一块去买菜吧。”天天说：“我不去。”乔琪说：“那我一个人去了啊。”天天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只好说：“好吧，我跟你一起去。”买菜回来，乔琪问天天：“要做饭了，你是洗菜还是准备葱姜蒜？”天天说：“准备葱姜蒜。”过了一会儿，乔琪说：“你切的葱姜蒜大小正合适，不错。”饭做好了，乔琪对冯丽丽夫妻说：“今天，天天剥了蒜，切成小块，还放在小碗里，让我用的时候非常方便。这些菜里的葱姜蒜都是天天切的。”冯丽丽夫妻佯装惊讶地说：“真的吗？天天真棒！”天天很高兴：“乔老师，明天我还准备葱姜蒜。”乔琪说：“好，有你帮忙，我做饭快多了。”

天天在厨房打了一段时间下手后，突然有一天对冯丽丽说：“妈妈，别让乔老师做饭了，今天我给你做饭吧。”冯丽丽吓了一跳：“你会做吗？”天天说：“我看乔老师做饭，早就看会了。”就这样，做饭的活让天天揽下了。

一天，乔琪来了，天天主厨做糖醋排骨。冯丽丽听见天天在厨房里说：“乔老师，帮我把醋拿过来一下。”她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乡下散养，

女儿童心又复活

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在厨房里对乔琪大喊大叫：“我讨厌你，你别来了！”原来，乔琪嫌她干活不利索，让她把菜准备好了再炒，做完饭要把案板冲洗干净，刀要放好，地要扫干净。冯丽丽私下问乔琪：“对孩子来说，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乔琪说：“要相信孩子，她能做到。”

就这样，在乔老师的严格要求下，天天不仅学会了买菜、炒菜、包饺子、洗衣服，还会用电磁炉蒸馒头。另外，她还学会了放羊。天天放羊的时候，在山上看到很多漂亮的野花，很想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问妈妈，冯丽丽也不知道，但是女儿爱学习是好事，必须给予支持。冯丽丽听说书店有关于这方面的书，就让丈夫进城办事时顺便买一本。戎小捷当即表示：“我今天就进城买。你老担心天天不学习，现在天天主动要求学习，这么好的事，我跑一趟算什么？”当天，戎小捷就进城给孩子买了两本书，一本是《常见野花》，一本是《精灵鼠小弟》。

当晚，天天拿着书跑来找冯丽丽：“妈妈，这两本书都挺好，我想自己看，行吗？”冯丽丽说：“好啊，不过你认识那么多字吗？”天天说：“我可以问你。”戎小捷马上说：“爸爸教你查字典吧。”后来，冯丽丽说：“那天，我看见天天坐在桌子旁看书，心情很复杂。要知道，这是我一直梦想的情景啊！”

考验再次来临。一天，戎小捷外出了，杂志社来电话说有个展览会，需要加急出杂志，让冯丽丽当天取回校样进行校对。冯丽丽只得把钥匙挂在天天的脖子上，教她如何开门锁门，然后不放心地走了。当她取稿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站在门口叫：“天天，快给妈妈开门。”门打开，冯丽丽一看，天天光着身子，准备睡觉的样子。冯丽丽进了屋，见地上放着尿盆，被子展开，蚊帐也放下了。天天说：“妈妈，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你看我都进被窝睡了。”冯丽丽抱着女儿说：“妈妈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不管多晚都会回来。”

加班校对了三天，第三天中午，冯丽丽在城里吃米线时，想着7岁的女儿一个人在家喂鸡、放羊、做饭、洗碗、洗衣服，心疼得哭了。冯丽丽发现以前她对女儿细心照顾，女儿却没有能力，现在大撒把不管了，女儿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整个家，包括家里的小动物。当日下午4点，冯丽丽从城里坐车回乡下。回到家，天还没黑，她听见天天在菜地里对王大妈说：“我妈妈回来得晚，我得给她做饭吃。”

魔鬼学校，

原来也能很精彩

看女儿在乡下成长得很快，戎小捷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北京的房子租出去，让天天在农村生活几年。“要是天天想学习，我们可以给她请家教。”冯丽丽不同意，虽然女儿在农村待了几个月变化惊人，但是回城里接受正规教育还是必要的，再说女儿的同龄人都上小学二年级了。

冯丽丽想得挺好，但是由于天天几乎没上过学，没有一所学校愿意接收她，送天天直接读二年级的愿望落空了。恰在此时，乔琪怀孕了，很快从农村搬回了北京城里。戎小捷对妻子说：“教练走了，这下我们得自己‘开车了。”乔琪在走之前建议他们要相信孩子，用心养育天天，不要怕错。冯丽丽想到父亲去世后自己痛苦的童年，想到自己有了孩子后老师对孩子的种种不满，想到天天对学校生活的恐惧，眼泪就流个不停。

眼看孩子9岁了，冯丽丽着急了。经多方打听，她得知距吴各庄村50公里外的小沙河村有所私塾学校。犹如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冯丽丽问女儿：“你想不想学习写字？”天天摇头：“我喜欢放羊，不要上学。”戎小捷劝女儿：“如果你认识了更多的字，就可以自己看书了，而且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那多好啊！”

就这样，2010年2月，天天终于到这所私塾小学读了二年级。在此之前，冯丽丽把城里的房子租了出去，把家里的一些家具搬到了顺义乡下。搬家公司的小伙子说：“都是从村里往城里搬，这从城里往村里搬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私塾学校的学习很宽松，功课不多也不难。可是与其他学生比起来，天天仍然差很多。她不会唱歌不认识ABC不会算术，一写字就急得哭。冯丽丽安慰女儿：“没关系，慢慢来。私塾老师好说话，布置的作业你可以少做一些。”要强的天天不依：“不，我一定要做完。”为帮助女儿学习，戎小捷将乘法口诀表打印出来贴在墙上，让天天一抬头就能看见。

私塾学校不太关注学习成绩，只关注孩子是否快乐。在这样的氛围中，天天自己反倒重视起学习成绩来。每次考试，天天都说：“妈妈，我想考100分。”考完试，天天追着老师问分数，老师说：“成绩不重要。”天天不管别人是否认真听讲，她把私塾真的当成了学校，遇到不会的问题就主动请教老师。

刚到私塾，“孩子王”青青很排斥天天，每次玩游戏时总说：“她不会，我们不用带她玩。”天天也不生气，她对妈妈说：“他们只是欺负新来的，我会等待时机，和他们交上朋友的。”一个月后，天天的礼貌、热心感化了同学。一天，她回家见冯丽丽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今天同学们和我一起玩游戏了，我太高兴了！”

2012年4月15日，读四年级的天天和班上的其他9个学生到湖南省湘西市里耶镇小学游学一个月，和当地学生吃住在一起。当晚，其他9个学生都哭了，只有天天没哭，她给爸妈打电话，说：“他们有的捶墙，有的要跳楼，说吃的住的都不好。我不哭，这样做没有意义。我会好好待一个月的，你们放心吧。”一天夜里，天天告诉冯丽丽：“晚上，我从宿舍往外看，看到小镇上万家灯火，就想象那里有我们的家，咱们正在一起吃饭呢。每天，我都早醒一会儿，站在阳台上想想家。”冯丽丽听完，落泪了。戎小捷把纸巾递给妻子，说：“天天长大了。”

到了五年级下学期，天天想到正规学校学习。2013年2月，天天成为北京市昌平区力迈小学的一员。这时，天天已经适应学校生活了，她开朗活泼，乐于助人，两个月后她成功竞选为班长和少先队大队长。当年6月，她被评为朝阳区的“三好学生”。她还在英语演讲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成为《中国少年报》的小记者。天天对爸爸妈妈感慨地说：“学校生活太丰富了，真没想到，我可以做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看到女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冯丽丽在校对之余，写下30万字的纪实文学《下乡养儿》。她将书稿投了30家出版社，均无消息。这让冯丽丽几乎陷入绝境。天天鼓励妈妈：“世界这么大，肯定会有人喜欢这本书的。就像我当年找学校，那么多学校不要我，后来我不是也找到愿意要我的学校了吗？”2013年8月，该书稿被《读库》连载上半部后，新星出版社副总编辑刘丽华给冯丽丽打来电话，商讨出版事宜。天天兴奋地说：“妈妈，你好棒啊！长大了，我也要写书。”2014年6月，该书一上市就受到了家长们的好评和追捧。

在女儿的鼓励下，冯丽丽也更加乐观、豁达，并着手创作她的第二部纪实文学。而今年秋天，天天进入北师大朝阳附属学校，开始了她的中学生活，同时开始学习小提琴和法语。

丑小鸭终于变成了白天鹅，一个女孩的美丽青春已经展开了轻盈的羽翼。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