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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会话叙事中主体间性的意义资源与认知识解模式*

2014-10-23赵玉荣

外语学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视域话语交际

赵玉荣

(清华大学, 北京 100084/河北科技师范学院, 秦皇岛 066004)

自然会话叙事中主体间性的意义资源与认知识解模式*

赵玉荣

(清华大学, 北京 100084/河北科技师范学院, 秦皇岛 066004)

文章探讨自然会话叙事中主体间性共识建立的意义资源和认知识解模式。研究发现,第二人称称谓语、话语标记语的大量使用以及第三位置修正和互文、异声效应的存在充分体现交际双方的认知协作意向。交际双方就故事话语的意义达成主体间性共识的认知识解模式包括共振模型、拓展模型、同化模型、协商折衷模型和互补模型5类。

自然会话叙事;主体间性;意义资源;认知识解模式

1 引言

自然会话叙事指日常会话中自然产生的个人真实经历或见闻的讲述活动。自然会话叙事研究发端于20世纪60-70年代Labov(1972)等对口语经历叙事的分析和Sacks,Schegloff 和Jefferson (Sacks 1974,1992)等对叙事话语序列的分析。90年代中期以来,后经典叙事学研究开始重视语境和文化因素,Fludernik(1996)和Herman (1999)等叙事学学者主张将会话叙事等边缘叙事类型纳入叙事学研究范畴,自然会话叙事研究又增添新的活力。

近些年,国外英语、日语、希腊语等的会话叙事研究发展较为迅速,探讨的主要问题包括会话叙事中的话语标记、互动方式、叙事身份(Norrick 2000,2008;Koike 2009;Georgakopoulou 2007)等,但到目前为止还罕有学者系统研究会话叙事中话语意义的认知建构过程。而国内自然会话叙事研究除笔者 (2013) 对会话叙事中意义建构与认知活动的尝试性分析外,它还是一个很少有人涉足的领域。

本文进一步探讨自然会话叙事中主体间性的意义资源和认知识解模式,所用的会话叙事实例来自本人采用数码录音笔录制的总时长约25小时47分钟的汉语自然会话语料,参与者为以汉语为母语、年龄在27岁至45岁之间的高校研究生或教师,录音场景为餐厅、宿舍、校园、咖啡厅、办公室等日常生活情景。

2 自然会话叙事中主体间性的意义资源

正如O’Connell和Kowal (O’Connell & Kowal 2008:189-190)所指出的,只有当交际双方意识到交际对象的存在,并且意识到自己知晓对方的存在,会话交际才会发生,主体间性是交际得以发生的最基本的心理和社会前提。会话叙事中交际双方的主体间性意识在即时交际的话语层面留下大量显性印迹,而这些显性印记可以成为交际双方识解对方的合作意向和意义阐释倾向,从而建构主体间共同场的依据。

2.1 第二人称称谓语

在会话叙事中最直接体现交际双方对他者存在的清晰认识的应该是称谓语的使用,特别是第二人称称谓语的使用。例如:

① (语境:A向同学B讲述在美国参观霍桑笔下的女巫镇七角阁楼的经历)

21A: 没有,你没问那个卡在哪儿吗?

22B:啊?你说,

23A:其实,我觉得是一种,一种人的一种想象,其实是一种物理现象,我觉得,因为你拿出来的时候,它肯定有静电↑,对吧?

24B:对呀!

25A: 你一拿出来的时候,它那个,不是,那玻璃有槽嘛,对吧?(……)

在这段叙事中,讲述者既使用直接指称对方的“你”(21A)呼唤听话人注意故事的关键细节,也多次使用泛指代词“你”(23A,25A)引导听话人在想象中体验故事世界的图景。而听话人也直接用第二人称代词称呼对方(22B)表明其愿意参与合作、配合的立场。这段叙事中第二人称称谓的大量使用使双方的认知合作显性化,充分体现双方密切配合、共同建构故事意义的意图。

2.2 话语标记

在会话交际中,讲述者通过故事讲述探询对方对自身经历的阐释意见,而受述者也乐于通过参与对方的讲述获得间接经验。在这个过程中,话语标记语的频繁使用显示说话人对交际对象 “心理状态的预期”,彰显自己与对方互动协商、建立共识的意愿。(Smith & Jucker 2002:153) 如例①,交际双方在讨论A参观七角阁楼过程中购物付款时银行卡“神秘”失踪一事,二人都大量使用话语标记语(粗体部分)向对方标示自己的主体性看法和与对方进行话语协商的意愿。例如,“其实”,“我觉得”表明说话人对自身看法的主观性的自觉认识,暗示其对可能存在的他者不同意见的尊重;“对吧”直接要求对方关注自己的看法或回应自己对某事的不确定意见;“啊”、“对呀”直接回应对方话语,表达自己或惊讶、或赞同的意见;“没有”、“不是”则呼应对方或者自己的前述话语,标示与前述他人或自己意见的相反或不同看法。

2.3 第三位置话语修正

在会话叙事的话轮转换中,交际双方都会密切注意对方是否如自己的预期那样理解自己要表述的话语意义并作出回应。因此,如果说话人发现对方误解自己的意思或未做出自己期待的回应,就会在Schegloff所说的“第三位置”(被误解话语所在的话轮和听话人的回应话轮之后)解释或者修正自己原来的表述。这样的协商和话语重构过程充分体现故事话语的主体间性意义资源。(Schegloff 1992:1303) 例如:

② (语境:Y向同学X讲述自己的恋爱经历)

63Y: [日记里边有写到他。

64X: 日记里边有没有他对你〗的相思?

65Y:不,是我的日记给他看。然后,写到当时对他的一些好感,他就特感动。

66X:[嗯嗯]

当Y意识到自己在63Y中的陈述未被X正确理解后(64X),在65Y中Y以更加清晰的表达重述63Y中的意义,这样X终于理解Y要表述的意义(66X)。第三位置修正直观显示交际双方如何对叙述者的经历故事进行合作处理。

2.4 互文、异声现象

Bakhtin的对话理论强调会话即时语境之外的他者声音,指出我们的每段话语都与之前“他者的话语”存在着关联(Bakhtin 1986:93)。交际者在会话叙事中常常会结合双方共有的背景故事信息来处理当前故事信息。这时,前述故事与当前故事之间存在的互文和异声效应也会引起交际双方关注主体间性意义资源。例如:

③ (语境:1A,3A中A向B讲述自己如何在火车上遇到一位老人,劝诫自己遇事不要去争抢利益的故事,而此前A向B讲述自己如何通过自学一步步取得学业成功的故事。)

5A: 其实我也觉得,我也想开了——

6B: 其实是这样的,你说你不争吧,你看你这一路走过来,你不去争,该是你的那个好 运,它还是你的。

6B的话语显然不单纯是在回应5A,而是融合背景故事中包含的命题意义(A依靠自己的勤奋努力终于迈过一道道关卡获得学业成功)与当前故事的命题意义(遇事不要去争抢利益)的结果,是对两个命题意义主体间性的识解。前述故事与当前故事之间的互文效应构成交际者理解故事话语意义的主体间性意义资源。

3 会话叙事中主体间性意义的认知识解模式

接下来的问题是,交际者如何对上述主体间性意义资源进行认知处理?

Verhagen强调认知协作是人类语言交际的首要任务,指出交际者参与交际的基本目标是运用自己的话语影响他人的看法、态度,调控他人的行为(Verhagen 2005:9-10)。 Verhagen在参照Langacker的主体性视角观察模式的基础上提出主体间性的认知识解模式,描述这一交互认知过程。(同上:5-8) 图1所示的主体性视角观察模式是指不同观察个体会将视野中的两个客体或者两个事件识解为不同的前景-背景关系或时空上的远近或先后关系(竖线表示识解关系)。图2所示主体间性模式则主张处于同一认知共同场中的概念识解者1会邀请概念识解者2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协同关注某些须要识解的客体或事件,从而更新彼此间的共同场。例如,当A说There are seats in this room,引导B注意座位和房间场景的关系,B回应But they are uncomfortable,引导A注意关于座位和房间场景的新特征,这时双方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更新原有的认识。

图1Langacker的主体性识解关系构型(Verhagen 2005:5)

图2Verhagen的主体间性识解关系构型(Verhagen 2005: 7)

Verhagen的主体间性模式直观地描述不同认知主体间的认知协作问题(Verhagen 2005: 5-8),但这只是一种理想化的认知模式。Verhagen补充讨论两种极端情形:(1)最大客观化:在对一些客观实体的识别时,主体性完全虚化,不同认知主体达成绝对一致;(2)最大主观化:道歉、问候或认知情态的表达,客体性虚化,只有双方纯粹的主观意见(Verhagen 2005:16-19)。 本文认为,排除这两种极端情况,针对不同交际情形,双方的协作在求同、存异的程度上仍会有不同的变化。结合会话叙事中双方话语交涉的实例,下文概括出5种情形:

1)共振模型:立场和视角共振,视域叠加。

图3共振模型

在本文语料中,交际双方对同一件事表示完全相同看法的情形很多。在真实日常会话交际中,特别是在讲求人际和谐的中国文化背景下,大家更为关注的是共同立场以及友好关系的建立,而不是客观事实。因此,在互动交际中交际者彼此间给予对方期待回应的情形很多。而通过表述与对方一致的看法,交际者将自己置于与对方一致的观察立场。这时,交际双方审视客体时会出现短暂的视域重叠、融合的情形(图3)。例如:

④ (语境:同①)

23A:我觉得,因为你拿出来的时候,它肯定有静电↑,对吧?

24B: 对呀。

在这一毗邻派对话语产生之前,双方通过前面A的讲述已有的共同场信息是:A在和师兄参观所谓神秘的七角阁楼时,由于天冷去买衣服,结果付钱时银行卡突然掉下去了,一时间谁也没找到那卡。23A中A指出静电效应是银行卡消失的原因,A的话语引导B同样去观察银行卡与静电效应之间的关系,24B中B的回应“对呀”表明她也将自己置于与A相同的立场,对于A将静电效应置为事件的前景信息,并无异议。这样,两位观察者在对客体银行卡和静电效应之间逻辑关系的观察视野完全融合,交际双方由此拉近心理距离,并更新认知共同场。

2)拓展模型:立场和视角共振,视域拓展。

拓展模型与上述共振模型的相同点是交际双方采取相同的立场和观察视域中的客体,不同的是听话人会依据类比逻辑,拓展要考察的客体情景,使交际双方的共识在更大视野中实现(图4)。

图4拓展模型

交际双方对同一件事表示相同看法,但又进一步拓展视野,试图达成更大范围共识的情形也很多。例如:

⑤ (语境:A在向B讲述自己的求职经历)

18B: 你说那要是……很可能就会错过,该着你——该着说是你的缘分。

19A: 所以说嘛,就是啊。后来跟TS大学也是很有缘分。人就是一种缘分。

在这一毗邻派对之前,双方已拥有的共同场信息是:A在研究生毕业前找工作,正要和家乡的一所学校签约的前一晚上,接到更加心仪的外地学校的聘用通知。这时,听话人B对此做出评论(18B),其命题意义是:你和该校有缘分,所以没有错过。B的回应“所以说嘛,就是啊。”(19A)表明他将自己置于与A相同的立场,但B又联想到更多的信息,补充说“后来跟TS大学也是很有缘分”,引导对方将观察视野进一步拓展,加上交际双方均为TS大学博士研究生这一共有背景信息,就形成一种镜像逻辑:A和他心仪的学校有缘分,所以得到工作机会;A和TS大学有缘分,所以又到TS读博。

这种立场、视角共振但视域扩大的情形可以使双方的主体间性共同场更加稳固,也可以使交际双方更好地建立情感同盟。

3)同化模型:立场和视角同一,视域同化。

图5同化模型

与前两种情形相似,这一类交际双方也采用同样的视角和立场,但造成立场和视角共振的结果不同:受述者几乎完全放弃个人视角,试图进入对方视域,替交际对象描述对客体的观察结果,这时不是双方视域重叠,而是一方直接采用对方的视域(图5)。例如:

⑥ (语境:A和B在讨论A前帮老师打开车锁的情形)

10A: 但是,IT SO HAPPENS.

11B: 但也挺巧的,你看你到那儿,一下子,也不是一下子,试了试,但正当你觉得好像希望不大的时候,而我们也都想放弃的时候,哎,突然——

12A: 一下就开了!

这是一种合作叙事。由于B本来是A所述事件的见证者,11B中B完全采用对方的视角,描述A当时的行动和想法。其基本命题意义是:机缘巧合,你突然打开了锁,而这一命题意义与上一话轮10A以及下一话轮12A的命题意义完全相融。11B中B的话语是放弃个人主观视角,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角色和视野之中的观察结果。这种代入式讲述在构建主体间共同场以及巩固双方友谊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4)协商折衷模型:立场和视角同中有异,视域交叉。

图6折衷模型

在前面我们讨论过的第三位置修正也属于这种模型。例如:

⑦ (语境:X在向同学Y讲述自己的恋爱经历)

12X: 然后,晚上他就请我吃了个饭,然后呢?

13Y: 呃,那你咋?他很主动呢,刚头一次认识,就请你吃饭了。

14X: 食堂,吃食堂。

针对X刚结识的那个男生(后来的丈夫)当天就请X吃饭这一客观现象(12X),13Y中Y阐释自己的主观看法:他很主动,对X的追求很积极。14X中X完善12X的表述,修正14Y的看法,其完整的命题意义大概是:晚上他是请我吃了饭,但不是浪漫的追求,只是在食堂随便吃饭而已。由此,X和Y在二人视域的交叉地带形成共识,这种协议折衷模型充分体现不同主体之间彼此协调、合作,在中间地带建立共识的认知倾向。

5)互补模型:立场、视点和视域不同,但互为补充。

图7互补模型

当交际双方立足于不同立场和视角时,对同一事件会具有明显不同看法,这是在冲突话语、论辩话语中较常见的情形。但本文语料来自熟人群体间的日常会话交际,双方交谈主要是为了彼此间加强了解、巩固友谊,几乎没有交际者立场迥异、难以相容的冲突性意见表达。互补模型指这种主体间建构类型:表面上交际主体视角不同,看法不同,但深层上仍是基于同一共同场的、针对相同客体的、互为补充的主体间性共识(图7)。例如:

⑧ 9Y: = 就感觉(.)挺熟悉的,你俩就是一见钟情。

10X: 没,没。我那时候丑小鸭,他那时候也不咋样,谁也看不上谁。

在这段会话之前,通过X的讲述,二人已建立的共同体信息包括:X到某高校探问考研的情况,向一位男生问路,两个人聊起来是老乡,一下子彼此觉得像老朋友一样。由此Y推断:你俩刚认识就觉得很熟悉,就是一见钟情,但接下来10X中X直接否定9Y的命题意义。X似乎不认为初识就有好感,在她看来,似乎只有具有俊美外表的人才会一下子吸引对方。因此,二人在这一点上的确有着不同的主体认识。不过,仔细考察,X只是否定Y关于二人一见钟情的措辞,并未否认二人刚认识就像老朋友的事实。因此,交际双方仍保有关于这一事实的共识,10X中X的话语只是更多补充关于自己当年状态的信息,说明她在意的是彼此实实在在的好感,而不愿将自己的恋爱定义为不切实际的“一见钟情”。因此,在9Y和10X中,交际双方表面上从不同期待、不同视角对X恋爱经历的不同识解并不会消减二人原有共识,而是补充完善、调整二人已有的共识。

比较而言,前3种交际双方基于相同视角的认知协作更有利于建立情感同盟,而后两种求同容异的认知协作策略是交际双方增加、调整共识的关键路径。

4 结束语

自然会话叙事活动的进程充分反映讲述者与受述者就讲述者的真实经历故事进行话语协商、建构主体间性共识的过程。在双方交际话语中,第二人称称谓语、话语标记语的大量使用和第三位置修正和互文、异声效应的存在体现主体间性意义资源和彼此认知协作的意向。在认可彼此认知协作意向基础上,不同交际/认知主体可以在求同容异的前提下建立主体间性共识。参照Verhagen(2005)提出的主体间性认知识解模式,本文概括合作前提下的互动交际中主体间性共识建立的关键路径,包括共振、拓展、同化、协商折衷和互补5类模型。

赵玉荣. 自然会话叙事中话语意义的建构与认知过程[J]. 外语教学, 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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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松鹤】

MeaningResourcesandConstrualModelsofIntersubjectivityinNaturalConversationalNarratives

Zhao Yu-rong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 Qinhuangdao 066004, China)

The present study examines the meaning resources and construal models of intersubjectivity in natural conversational narratives. The rich use of the second personal address terms and the discourse markers, the phenomena of the third-position repairs and the effects of the intertextuality and heteroglossia in the interactive discourse reflect the communicators’ motifs for cognitive collaboration. And the cognitive construal models for the interlocutors to establish intersubjective common ground for the significances of the narrative discourse involve resonance model, expansion model, assimilation model, compromise model and complement model.

natural conversational narrative; intersubjectivity; meaning resource; construal model

H0-05

A

1000-0100(2014)04-0093-5

2013-12-15

*本文系2013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自然会话叙事中经验意义的故事化与认知理解”(HB13YY01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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