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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地女性的命运悲歌

2014-10-22王晓琪

教育教学论坛 2014年43期
关键词:野草在歌唱他者恐惧

摘要:小说《野草在歌唱》描绘了种族隔离制度下南部非洲的社会现状。作者莱辛以同情的口吻为读者创造了挣扎在男权和种族制度下的女性形象。作品充满了封闭、压抑、恐慌、沉默等哥特意象。女性哥特传统与南部非洲社会现实的呼应再现了女性恐惧和作为男性他者的悲惨命运。

关键词:女性哥特;《野草在歌唱》;恐惧;他者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4)43-0096-04

一、引言

《野草在歌唱》(The Grass is Singing)是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于1950年发表的作品。莱辛的这部处女作使她一举成名,被评论家们认为是二战以后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对英美乃至世界各地的许多读者来说,这是第一部直接表现南部非洲种族隔离题材的小说,第一次让他们真实地体味到了种族分裂给人类所带来的灾难。2007年10月11日,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委员会宣布将200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这位英国女作家,获奖理由为:她用怀疑主义、激情和想象力审视一个分裂的文明,以及她那史诗般的女性经历(an epicist of the female experience,who with skepticism,fire and visionary power has subjected a divided civilization to scrutiny)。《野草在歌唱》以黑人男仆杀死家境拮据、心态失衡的白人女主人玛丽的案件为题材,深刻表现了非洲殖民地的种族压迫与种族矛盾。作者以女主人公玛丽的口吻表达了对种族主义的控诉,同时却也加剧了对种族及性别他者的殖民主义幻想。以往评论家对《野草在歌唱》的研究很多集中在以“女性主义思想、后殖民思想、心理批评、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生态主义、女性生态主义、后现代等等,应有尽有,形成了主题批评、女性主义批评、宗教哲学批评和形式研究批评这几个较为集中的研究板块”。但是作者在小说中无论是对主人公玛丽所处环境的描写,玛丽的精神崩溃还是小说中男性角色的描写都带着浓重的女性哥特色彩。本文将聚焦于该文本的女性哥特文体特征,尝试分析作者如何多重使用这些女性哥特成分造成“诡异”的效果,从而为揭示这部小说的思想内涵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二、女性恐惧

哥特小说一直对社会和历史现实进行认真的审视,同时将理解无法解释的事物、禁忌和非理性的事物作为其核心任务。“非理性”,即不遵从理性,自一开始便是哥特的焦点,可以解释为何哥特对于发疯和歇斯底里等各种形式的心理失常状态情有独钟。而哥特小说对于女性主义批评似乎有着天生的吸引力。英美女性主义理论家埃伦·莫尔斯(Ellen Moers)率先将女性主义理论引入了哥特研究领域,“女性哥特”被阐释为体现以男权为主导的性别身份观对女性个体造成的影响的有效载体。“女性哥特”的界定从一开始就更加注重作品的现实主义特征,而弱化了传统哥特的超自然因素:它强调的是给女性个体带来焦虑和恐惧的“幽灵”(haunting agency)不是非人的神秘力量,也并非家族的罪恶史,而是来自现实生活中,源于性别角色的禁锢性规定以及以性别为导向的人际关系、女性空间的束缚,特别是父权社会的家庭关系和婚姻制度等。女性哥特小说中通常出现的暴君形象是父权制家长的写照,他们对女性实施迫害、精神威胁或是身体暴力,使女性臣服于他们的欲望与意志。在《野草在歌唱》中,作者莱辛笔下的玛丽受到了来自所有男性的威胁和迫害,将女性的恐惧渲染到了极致。

小说中玛丽是个生在非洲的白人女孩,在她30岁的时候遇到了生活中最大的危机。她身陷令人不安的困境,而女性身份加剧了她的困境。为了摆脱身边人对她的非议,她嫁到了农场,嫁给了无法给予她安全、性格懦弱的迪克,并跟随迪克住到了草原上铁皮屋顶的小房子里。婚后的玛丽渐渐感到了生活的空虚与单调。贫穷的生活、燥热的生活环境使玛丽不堪忍受,夫妻俩对于人际交往的忽略使得玛丽渐渐遭到邻里的排斥。在炎热潮闷的非洲乡村,迪克房子的屋顶却是铁皮的,这座铁皮小屋子热得像火炉一般。从玛丽嫁给迪克,搬到农场开始,直至玛丽被杀,迪克一直拒绝给这所房子换一个屋顶,他唯一的理由就是没有多余的钱。然而迪克却在农场的其他事情上冲动地动辄花掉50英镑。铁皮屋顶给玛丽的健康带来了致命的伤害。塔马赫勒在对女性哥特进行研究之后提出,女性哥特本身,是运用疏离和浪漫主义陌生化的技巧对家庭生活和家庭的揭露而非认可,即通过哥特形式中熟悉的家庭生活情形,使我们了解到家是一座牢狱:在其中,无助的女性任凭男性家长权威的摆布。这个带铁皮屋顶的家和迪克与世隔绝的农场就是玛丽的牢狱,是玛丽无力摆脱的女性命运。在这场婚姻中,迪克虽然有时也对玛丽殷勤周到,但更多时候玛丽遭受到的是精神上的孤独与迪克带给她的对生活的绝望。在绝望中,她感受到更大的恐惧就是自己变成了母亲,过起了母亲一样的生活。吉尔伯特和古巴在《阁楼上的疯女人》(1979)一书中进一步提炼出了所谓“作者权威的焦虑”主题:女性对自身性别角色,特别是对生育的焦虑和恐惧反映了19世纪女性作家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主流文化中的身份困境和极端心理体验。

在典型的女性哥特小说中,女主人公或是新娘,或是以其他身份来到一个神秘的房子。她或者开始怀疑自己的丈夫,或者爱上一个神秘的人,最后却发现这个神秘的人正是凶手。《野草在歌唱》中,这个神秘的人就是摩西。在与迪克结婚之前,玛丽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土著黑人。她还是孩子的时候,玛丽的妈妈就禁止她和家里的黑人奴隶说话。她从小就对黑人充满了恐惧。她和迪克结婚后,辞去了一个又一个黑人奴隶。最后,迪克把摩西带回家,并且严令玛丽不可以解雇他,因为已经没有什么黑人奴隶愿意在这个农场干活了。这个黑人奴隶不同于其他小说中的黑奴形象。摩西“是个大个子,比他的任何同伴都高,身材魁梧”,而且他并不唯命是从,还曾在教会学校接受过教育。玛丽在最初遇见他时,“她觉得自己落入了这个佣人的掌握中,她感到一阵及其强烈的恐惧,一种深沉的不安,她没有一刻不意识到他的存在”。传统的哥特小说中女主人公莫名的恐惧体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侮辱和迫害,传统哥特小说的引人之处就在于男性英雄拯救了女主人公的完美幸福结局,那么作者莱辛对这一传统哥特手法的有意改写深刻地展现了女性的困境和恐惧。而且在殖民地这个特殊的故事背景中,白人女性—黑人奴隶这一殖民地的禁忌关系使小说开篇就给读者制造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神秘和陌生的气氛。玛丽对摩西怀有复杂的多重情感:拒绝—吸引、愤怒—感激、被动—恐惧。而摩西这个名字带有明显隐喻意义的黑人男性并没有像传统哥特故事中的男性英雄形象拯救女主人公于水火,而是最终导致她的毁灭。endprint

小说中另一男性代表人物就是玛丽的父亲。“父亲”这一传统女性哥特小说中压迫女性的角色正是玛丽最初恐惧的源头,他给玛丽带来的童年创伤直接导致了玛丽的不幸命运。小说中父亲不断出现在玛丽的梦中。他是个酒鬼,她的妈妈在贫穷中一生痛苦。玛丽长大后,在城市为自己创造了令自己满意的生活方式。她是老板的私人秘书,仍然住在“女孩”俱乐部。无论对于她的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她都是那么好的伙伴。在她30岁的时候,她“还是把头发梳成少女式样披在肩上,她也常常穿着浅色的少女式上衣。态度还是那样羞涩天真”。“她一定可以这么自由自在、自得其乐地过下去”。可是她平静满足的生活突然间就被毁了。她不经意间听到了别人在背后对她的议论。于是,玛丽“想出许多办法来改变自己的模样,她除去了头发上的那根缎带。接着又买来了现成的衣服”。生平第一次感到同男人在一起很别扭。第一次和她亲近的男人是个50岁左右的鳏夫,这样一个中年人对她来说就像是父亲对女儿一样。然而就在他要和她亲热的时候,她竟然有强烈的恶心。玛丽成为新娘初次来到迪克的农场,她感觉到好像不是在这所房子和丈夫在一起,而是回到了母亲的身边,“看着母亲无休无止地筹划家务,缝衣补袜。她突然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发了疯似的,好像是自己的亡父从坟墓里送出了遗嘱,逼迫她去过母亲生前非过不可的那种生活”。塔妮亚·莫德尔斯基在论述哥特小说时引用William Meissner对女性偏执(paranoid)的阐述:女性的恐惧源于害怕成为像母亲一样被动地生活,成为像母亲一样活该受到惩罚的人。Meissner接着指出偏执通常源于权利关系歪曲的家庭:父母中的一方在家庭中权威至高无上,而另一方处于从属被动的地位,从而成为强势一方的牺牲品。而偏执症患者通常把父母关系向内投射而内化为自身角色,将父母的相处模式内化为自己与配偶的相处模式。因此,哥特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以及读者都希望可以得到拯救,而只有在她们没有成为母亲,没有沦为男女关系中被动的一方才可能得到拯救。莫德尔斯基接着描述了哥特小说中女主人公被人占有的感觉,以及过去与现在不但相像而且相互交织的感觉。这两种感觉都会让女主人公感到窒息绝望,感到无法挣脱过去的恐慌。玛丽不仅害怕自己会变成母亲,同时深受梦魇的折磨。这一切都源于在她孩童时期父亲对她的侵犯。“她的父亲用他毛茸茸的小手,把她的头放在他的膝上”,“她闻到令人作呕的啤酒气味,她的头搁在他厚厚的裤子上,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洗澡的脏气味,玛丽给闷得透不过气来”。她大叫一声,“因梦境而感到恐惧”。正如莫德尔斯基所说,“窒息”清晰地表现了玛丽的双重恐惧——变成自己的母亲,以及被迫与父亲发生某种意义上的乱伦关系。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文明的建立,就是一则哥特故事。不独是精神病患者,所有的人都有“变态的、乱伦的、谋杀性的梦”。乱伦(incest)虽属于违反社会道德和伦理的禁忌话题,却是哥特小说中常见的母题。小说作者莱辛利用非洲这个“未开化”的故事背景,成功地超越了传统哥特小说中乱伦的文本意义。梦中玛丽与父亲的游戏所暗示的乱伦关系在玛丽与摩西的关系中再次出现,“土人慢慢地走近前来,那么猥亵,又那么强壮。他好像不止受着他的威胁,而且还受到她亡父的威胁。这两个男人合并成了一个。玛丽不仅闻到了土人的气味,还闻到了当年父亲不洗澡的那股味”。哥特小说中的“威胁”就是对女性恐惧的表现——女性仅仅因为性别而沦为牺牲者。《野草在歌唱》中女主人公玛丽的多重恐惧——被困在铁皮屋顶的房子里;沦为自己母亲的角色;成为男权统治下男性的“他者”。这些都成为了令她感到“窒息”而无法挣脱的心理柩衣,最终将她毁灭。

三、男性凝视下的他者与疯癫

对他者的描述和树立他性的过程就是自我认知的过程。在黑格尔看来,自我意识的确证恰恰是以他者的对立面存在作为参照系的。“女性是身体的存在”,“黑人是身体的存在”这些话语背后的权利关系,正对应了玛丽对摩西的折磨与迪克对玛丽的凝视。两者都试图通过对他者的探寻而得到关于自我的答案。小说中,玛丽在她30岁的时候,“还是16岁时的玛丽,她不愿意离开学校”。然而,由于周围朋友对其未婚和衣着的嘲讽,致使玛丽精神受到极大刺激。她开始尝试改变自己的衣着和对待男人的态度。令读者感到诧异的是,她“看电影的次数比以前更多了。看完电影院出来,就昏头昏脑,心神不安……她无法把自己的主观愿望和客观经历协调起来”。在此,玛丽的困境源于她作为女性电影观众这一事实。正如Mary Ann Doane指出,女性的凝视被剥夺,连同女性的主体性被剥夺,女性成为男性窥阴癖欲望的对象。玛丽试图通过看电影与男性的凝望达成联盟并没有确立她的女性身份。小说中的玛丽已经30几岁,但是她“仍然是一个小姑娘”。这个不愿长大的小姑娘正是玛丽对男性凝视的逃避。小说开篇,莱辛向读者介绍了玛丽的经历之后,就描绘了男性对女性的凝视。迪克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此时他还不认识玛丽)。然而,他对电影并不感兴趣,“他没心思看银幕。银幕上那些长手长脚、面孔光滑的女人使他讨厌,故事也让他觉得无聊。他干脆不去注意银幕,而是去看周围的观众。他看到从上面什么地方投下一团光亮,照见了一张脸蛋和一头亮闪闪的浅棕色头发。那张脸蛋好像浮在空中”。迪克的凝视让他开始迷恋起他凝视的对象——玛丽被光照得异常艳丽的脸。电影散场后,他在人群中找她,几天之后当他终于认出玛丽就是电影院中的那个姑娘时,他非常沮丧,这个下午过得并不快乐。在玛丽嫁给迪克后,她在农场接待斯莱特时,她女孩子气十足地说:“哦,斯莱特先生,我们好久没见到你了。”“她笑了,一面扭动着肩膀,笨拙地做出一副卖弄风情的姿态。迪克很难受,连忙避开了目光”。借用黑格尔的“主奴关系模式”来,男性自我与女性他者双方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奴隶是主人与物发生关系的中介,他的地位是工具性的。莱辛笔下作为男性他者的玛丽总是在被周围的男性凝视、被判定,而她自身则陷于环绕的沉默,沉默成为女性他者最突出的一个特征。这既是长期权利注视的结果,也是他者被剥夺权利的标志,能为他者言说的,似乎只剩下了残缺的身体和疯癫的行为。小说的结尾玛丽几乎骨瘦如柴,无法自理,这种身体的残缺与疯癫的行为一方面是父权暴力的表征符号,另一方面又暗含着一种男性的凝视下对女性的奴役。莱辛通过呈现女性作为男性他者被想象性构建而失去主体性的过程,揭示由于他者的失语而导致的文本中裂隙和空白的存在,达到颠覆自我与他者的主人与奴隶关系的目的。

四、结语

在传统的哥特小说中,受到威胁的女性主人公最后发现她的恐惧是毫无理由的。故事中的女性要么凭借自己的勇敢,要么在男性英雄的帮助下得到救赎。无论过程如何,最后都是完美的幸福结局。传统哥特小说中女性的恐惧得到救赎,女主人公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相信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不是被动的牺牲品。小说的完美结局使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也得到解脱。但是,在《野草在歌唱》中,女主人公玛丽没有意志也没有力量拯救自己,她懦弱无能的丈夫更无法拯救她。小说开篇玛丽半裸的尸体“盖着一条弄脏的白床单,那些狗一直在她身上舔”和小说结尾“那些狗在她身边不安地来回来去”给读者留下恐怖的形象。读者不禁疑问,莱辛如此残忍地惩罚她的小说主人公玛丽是否因为玛丽通过摩西和她的父亲而变成了自己母亲一样的女人?答案无从知晓。但是文本中女性所遭受的来自白种男性的压迫是无须质疑的。玛丽的悲剧使我们更深刻地感受莱辛对殖民地女性的关注以及她试图为女性寻找出路所做的努力。

参考文献:

[1]卢婧.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多丽丝莱辛研究述评[J].当代外国文学,2008,(4):75-81.

[2]多丽丝·莱辛.野草在歌唱[M].一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3]Freud,Sigmund. A Case of Paranoia Running Counter to the Psychoanalytical Theory of the Disease. Sexuality and the Psychology of Love[M]. New York: Macmillan,1963.

作者简介:王晓琪(1976-),女,凌源人,大连大学英语学院讲师,本科,研究方向:美国文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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