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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中国人内心深处的居住理想

2014-10-21罗俊强

森林与人类 2014年12期
关键词:风水栖息地盆地

罗俊强

风水一直是个敏感话题,有人尊之为科学,有人斥之为迷信。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俞孔坚博士对风水做了大量实地调查和多学科研究。近日他在接受本刊专访时表示,风水是一种文化现象,是深藏在中国人内心深处的居住理想。

风水是一种文化现象

问:风水一直是个敏感话题,有人尊之为科学,有人斥之为迷信,它的实质到底是什么?

答:风水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理论,是中国古代堪与火药、造纸、印刷术、指南针、针灸等重大发明相媲美的文明成就。在中国,尤其在古代农耕社会,风水历来备受推崇,在社会生活中无处不在。上至帝王将相大兴土木,下至庶民百姓建房修墓,无不小心遵循风水的种种规范和禁忌。

风水曾被西方传教士、殖民者斥为“巫术”、“骗术”,但自20世纪中后期以来,随着全球环境與生态危机的凸显,中国风水顺应自然、尊重自然的环境治理理念逐渐被西方学者认可。他们肯定了风水概念中强调人与环境的关系哲学,认为择居(风水)理论是以人地关系、甚至人与宇宙关系为基础,是一种“宇宙生态学”,与现代生态学和地理学异曲同工,风水模型甚至被用于考古定位。风水被认为是“中国人的一种认识世界、感知世界和处理现实世界的方式。”

而我更认为,风水是一种文化现象。它超越任何科学的或是其他文化的价值标准,斥之为迷信或高抬其为科学都不足以揭示风水之本质。它有其深层的人类生态和文化生态含义,反映着深藏在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理想居住模式,是构筑在中国人的生物基因与文化基因上的图式。

需要特别分清楚的是,风水和风水说是两个概念,风水说是对风水这种深层次图式的系统的、附和的解释。风水说的哲学逻辑是在中国的思辨哲学之上发展起来的,其中虽包含有朴素的有机整体观,但缺乏实证依据,确有迷信成分。不是风水说道出了中国人的理想居住模式,相反,是中国人内心深处和文化深处的理想居住模式引发了风水说关于风水理想的直觉思辨,进而附会了一套基于中国气哲学的解释体系。所以,风水理论本身并没有多大意义,而其深层的居住理想才真正值得我们重视。

问:依你之见好风水应该具备哪些要素?

答:且不论其真伪,风水说的主要目标是为阴宅和阳宅选一处最佳环境,即所谓的“好风水”。风水说中所强调的“好风水”的整体意象模式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这一意象模式的理想状态则是: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俯。就山地环境而言,这一理想模式的具体自然状态为: 穴场坐落于山脉止落之处,背倚绵延山峰,俯临平原,穴周清流屈曲有情,两侧护山环抱,眼前朝山,案山拱揖相迎。这个理想的风水模式在北京明十三陵中得到最完美的体现。

阳宅的理想风水与阴宅出自一辙,只是形局大小不同而已。但相对而言阳宅的选址和建造易受地理、交通、社区关系等客观因素的限制,理想风水模式的实现程度要比阴宅低,于是在实际构筑中便通过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风水小品如亭、桥、阁、塔、门,以及风水林、池塘等,使得风水结构达到理想化。

葫芦——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理想居住模式

问:如你所讲风水反映了深藏在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理想居住模式,这个理想居住模式具体是什么样子?

答:我们可以从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和艺术作品中窥见古代中国人的居住理想。神话传说中的仙境、神域是古代中国人最为向往推崇的理想生活环境,最典型的是昆仑山模式、蓬莱模式和壶天模式。

昆仑山在中国神话传说中被描绘为能满足人的一切欲望的神山仙境,包括长生不老。有关昆仑山的描述非常多,具体概括起来大概包括以下几个特征:1)空间隔离——高万仞,为洪涛万丈所阻,非羽仙不可至。2)围护与屏蔽——增城九重,四水浸绕其间,四周奇木匝护。3)门护与豁口——城为重门所护,门又有神兽守卫,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4)资源丰富——有不死之水,不死之树,不死之药和各种珍禽异兽。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另一仙境模式是海上仙岛,有“三山”或“五山”之说,但都以蓬莱通称,故称为蓬莱模式。透过有关蓬莱仙境的种种描述,我们可以看出东海之上的蓬莱仙境与西部高山之巅的昆仑仙境竟有相似的特征:高峻的山体,被重洋所阻的岛屿,非羽仙不可及,还有珠宝、黄金及珍禽异兽等珍贵资源。中国本土宗教——道教的神话传说中还有以“壶天”或“洞天”为仙境的内容。壶即葫芦,道家的“壶天”其鲜明特征是狭小的壶口+阔大的壶腔,以及悬于空中或飘于水上的意味。壶天模式尤为道家所偏好,凡中国大地神仙居住之地皆为洞天,我们熟知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都取自壶天模式。可以看出三种模式都各有其鲜明的特点,昆仑模式和蓬莱模式强调了隔离特征,壶天模式则强调了维护与屏蔽特征。

陶渊明勾画的桃花源是中国古代艺术家心目中理想的居住模式。桃花源是一个高度理想化的山间盆地居住环境:一条长长的溪谷走廊,一个仅容一人蛇行的豁口和一个豁然开朗的洞天。这一“走廊+豁口+盆地”的世外桃源为历代文人墨客所追访,获得了最为广泛的共鸣,并反复作为中国园林建造的理想原型。桃花源能获得广泛而经久不衰的社会认同折射出中国文化中浓烈的隐逸成分和追求美好社会的理想。

此外,在中国山水画中我们也可以体会到中国艺术家心目中理想居住环境的意境。丘壑内营的构图法被认为是中国山水画的一大特点,古代山水画家以心接物,借物表心,在方寸画纸上表达舒展自己的理想。所以,从山水画作中我们可以领略到中国艺术家那种“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的景观理想。这种理想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居住的理想。

问:中国古代的这些居住理想在现代社会中还存在吗?

答:肯定存在。我曾经面向大学生做过一个问卷调查,请他们描绘出心目中理想的居住环境,结果绝大部分答卷描述了这样一个意境:居室背山面水,周围树木环绕,眼前是草地和开阔的水面,一条小路穿过水域通向对岸的树丛。这个结果表明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居住环境和中国古代的理想居住模式非常相似,充分说明中国人内心的理想居住环境,也就是风水,是深深植根于中国人的基因和文化中的。

我之所以选择大学生这个群体作为调查对象是考虑到一来他们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和审美能力,二来他们是富有朝气的理想主义者。其实中国人内心的各种理想居住模式都带有理想主义色彩,是超现实的,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模式都有一个共同的结构特征——那就是葫芦型。如果我们将“围合+豁口”结构比作一个葫芦,那么昆仑山模式就是“高山上的葫芦”,蓬莱模式就是“漂浮着的葫芦”,壶天模式就是“悬空着的葫芦”,桃花源就是“带柄的葫芦”,山水画和大学生心目中的理想居住模式就是“山中或山边的葫芦”。

问:这些理想居住模式和理想风水模式的关系是什么?

答:理想风水模式是综合了上述各理想居住模式的所有结构特点,并通过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如亭、塔之类)来弥补、强化某些结构。各理想居住模式都处在一种不可及的理想状态,它们都来源于中国人内心深处的一个共同图式,而风水说则表达了这种图式,并试图在现实环境中实现这种理想图式,渴望因此会带来现实的好处,如福禄寿喜、子孙满堂等。

择居本能——风水的生物层次

问:你所说的中国人内心的理想居住环境,也就是风水,是深深植根于中国人的基因和文化中的,这个该如何理解?

答:人们对理想居住环境的选择和偏好,实际上是择居本能和环境吉凶意识共同作用的结果。人作为动物本身具有选择理想栖居地(择居)的本能天性,人类社会形成后的社会活动和文化熏陶又进一步强化了对理想居住环境的模式概念。就如同人的性格,有先天遗传的因素,也有后天的培养塑造。风水有生物层次、文化层次和解释层次等三个层次,中国人的理想居住环境模式的形成大概经历了以下三个阶段:原始人满意栖息地模式——理想风水的原型、农耕文化的盆地经验对模式的强化——文化定型、风水理论的形成——哲学解释,最终理想居住环境的模式和图式被深深植入中国人的基因和文化中。

问:那先谈谈择居本能吧?

答:选择什么样的栖息地,如何获取食物,怎样逃避天敌,采取什么样的策略繁殖后代,是绝大多数动物所必须面对的问题。其中栖息地选择的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他三方面行为的有效性,并最终决定物种的兴衰。经验遗传使动物对优良的栖息地有着特殊的喜好,或者说祖先们通过基因为后代规范了一个理想的栖息地模式,而面临新的环境问题时动物又可以通过经验学习适应新环境,并修正原来的栖息地模式并传给后代。西蒙的“猎人与哲人”的故事中,有关土拨鼠选择聚落环境的故事就是一则典型的动物选择栖息地的成功案例。而《鲁滨逊漂流记》则讲述了人作为高等动物的择居天赋。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类,一切动物性都被蒙上了厚厚的文化灰尘,以至于人们难以辨别自己是有天性的生物还是一个文化约束下的机械。孤身一人在荒岛上挣扎了28个年头的鲁滨逊,将人类全部的生物特质充分表露,获得了全世界广泛的共鸣。尤其是他刚上岛时建立栖居之所的过程,将人类择居的天性和智慧表现得淋漓尽致。

原始人的栖息地——理想风水之原型

问:鲁滨逊的择居行为是不是和原始人一样?

答:不尽相同。相同之处是都属于动物择居的天性,不同之处在于人类祖先经历了漫长的学习、进化的过程,而鲁滨逊本来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求生知识。

大约在1500万年前,冰川作用使地球逐渐变得寒冷、干燥,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变为森林草原,作为森林古猿中的劣者,人类早期的祖先不得不离开有限的森林,走向森林草原,开始了人类进化发展的悲壮历史。在距今约300万~400万年之前的千余万年的时间里,他们都一直生活在非洲热带稀树草原。与湿热的丛林相比森林草原上的生活面临更严峻的考验,但也充满更多的机会。一方面草原上有丰富的食物资源,另一方面草原上和林下的大型猛兽对它们构成极大的威胁,尤其是草原上不易躲避兽类攻击。

单从体质上看,人类的祖先的确是个劣种:奔跑比有蹄类慢,搏斗不是食肉猛兽的对手,攀树不如其他灵长类,落水则不是游泳好手,也没有耐寒的皮毛和脂肪。但正是生理上的劣势迫使人类祖先通过选择适宜的栖息地和有效利用自然条件,来求得生存发展。早期人类选择的栖息地大概具有以下特征:能逃避攻击,利于捕获猎物,利于认知活动空间的方位、尺度,利于保卫领地。经过长期残酷的自然选择,人类进化出了一系列的适应行为,使人类能够选择、利用自然条件来克服本身的生理弱势。那些有利于人类生存发展的栖息地环境就成为人类早期偏好、追求的理想生活环境。

问:我们中国人的原始祖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早期活动情况是怎样的?

答:在经历了一千多万年的磨炼后,大约在距今300万年时人类祖先带着它们作为直立人的生理和心理特质出现在了欧亚大陆。從中国大地上目前已发现的原始人遗迹来看,从直立人到晚期的智人大多集中分布于中国三大自然地理区——东部季风区、西北干旱区和青藏高寒区的边缘过渡地带。这些过渡地带自然类型丰富多样,为原始人类提供了多种栖息地选择。

通过对元谋猿人、蓝田猿人、北京猿人、马坝人、小南海文化、山顶洞人等原始人长期生活过的典型栖息地的比较和分析,我们发现原始人长期、理想的栖息地环境与理想风水模式具有明显相似的结构特征。其栖息地的主要结构特征有:处于山间盆地、河谷、平原交隅,都具有围合特征,都在一定整体空间范围内;处于各个生态系统的边缘地带,利于采集狩猎和避敌;洞穴多处于邻近大山而又相对独立的山丘上,利于控制全局;都有豁口和走廊,利于与外界沟通和拓展生活空间。这样的栖息地具有多种生态效应,使原始人处在庇护、猎采、空间辨识、开拓新空间以及捍域的战略优势,能否成功选择这样的栖息地成为人类进化发展的关键。自然选择和经验遗传使原始人的这种能力和意识永恒地保存在生物基因之上,当中华民族进入农耕社会后,这种在猎采生活中进化而来的心理能力在许多情况下已经失去原有的功能,但却在人们的环境认知过程中不自觉地表现出来,这就是对环境的吉凶感应,而正是它构成了中国人环境吉凶意识(风水意识)的最基本的深层结构。

事实上,距今10万年的早期智人——马坝人的栖息地中的狮子岩孤峰上隐藏着的招隐寺,竟是禅宗六祖曾经的隐居坐禅之所。这不是偶然,经验遗传已将一个理想的栖息地模式牢牢地构筑在中国人的生物基因之上。

藏匿与炫耀——中西风水模式比较

问:原始人类在猎采过程中形成的理想栖息地模式就是我们所说的理想居住环境吗?

答:不是。原始人类的理想栖息地模式只是理想风水的原型,经过周代关中盆地农耕文化的塑造才真正定型为中国风水中的理想居住模式。因为我们无法肯定现代中国人就是“北京人”或“蓝田人”的直接后代,也不能肯定现代欧洲人就没有“北京人”的基因或中华民族的血液中就没有尼安德特人的血液。但跨文化的比较使我们看到中国文化之风水模式与其他民族文化(如欧洲基督教文化)中的理想景观模式之间存在着明显差异,反映出中华民族风水模式的独特个性。

问:这个独特个性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答:风水不惟中国文化所独有,各民族文化都有其风水,只不过别有他名而已。考古研究表明,在古代中美洲印第安文化中,“风水”(Geomancy)指导着城市的规划设计,城市主要的轴线和宗教建筑的布局都严格根据星相来设计。但与其他文化相比,中国文化中的风水模式有其独特之处,偏好“藏匿”与“防守”,以及对山水自然的眷恋,深刻反映了中国人内心深处诗意的景观世界和内敛的个性,与欧洲基督教文化“炫耀”、“攻击”、“外向”的特征泾渭分明。

无论是几何式的紫禁城,还是自然式的皇家园林,也无论是百姓人家的四合院,还是宗教圣洁之地,我们看到中国人的栖居模式无一例外地呈现“盒子中的盒子”的格局,是一种对庇护结构强烈偏好的模式。即便是长城,其真实的意图并不在于作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防御工事,事实上长城从未能实现中原统治者寄予的长治久安的目的,反而因为修建长城过程中劳民伤财、民怨积蓄而加速封建王朝灭亡。在我看来,长城的修建实质上满足了统治阶级的心理需求。西北方向的长城和西南方向的高山,以及东南方向的海洋,共同构筑起一个浩大、完美的庇护空间,使封建帝王获得无比安逸的心理满足。相对而言欧洲基督教文化则表现出对视控点、制高点的强烈偏好,体现在俯瞰全城的教堂塔尖之上,也体现在山巅高垒的城堡之上。

与庇护特征相联系,中国人理想的栖居模式还具有强化的捍域结构,表现在城市和民居中对门的重视和强调。门本来是作为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但在中国人的理想栖居模式中却有浓厚的“关”的色彩,并守以险峻的地势及骇人的龙虎狮象等。庇护和捍域结构正是中华文化中对“藏匿”与“防守”行为偏好的物化,而欧洲文化中对制高点的控制的强化特征正是其“炫耀”、“攻击”特性的物化。

中国人的栖居理想还表现出对自然的眷恋和依赖。欧洲的建筑文化,无论哪种风格,无一例外地都表现出对建筑自身的炫耀与装饰的偏好,而中国文化中建筑本身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所在的自然环境。在中国5000年的建筑文化中,从半坡先民的茅草棚到紫禁城的太和殿,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几乎一成不变的简洁而朴素的模式,对建筑的装饰似乎不太感兴趣,使用者更乐意将建筑(人自身的物化)“藏匿”于自然之中,而不是暴露。“深山藏古寺”的画典道出了其中的奥秘之处,古寺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只有从担水的僧人这一惟一的人迹才知道它的存在。

关中盆地——风水的文化定型

问:中国原始祖先摸索出的风水原型经过怎样的过程最终形成成熟的中国风水模式?

答:中国原始人类的猎采生态经验通过生物遗传铸成了中国人吉凶意识的基本深层心理结构——风水的生物层次,在此基础上,中华民族文化在其定型时期的生态经验通过文化沉淀构筑了中国人栖居理想和吉凶意识的另一深层结构——风水的文化层次。此后经过生物基因和文化基因的自我复制机制的不断修正和强化,最终形成了具有中华民族文化特色的理想居住模式——风水模式。

由猎采社会向畜牧、农耕社会过渡的周代是中华民族文化发展的一个定型时期,周王朝是中国古代历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朝代。周代的礼制、行为模式,当然也包括环境认知模式,通过四书五经等经典著作一代代地复制、传播,成为中华民族文化之特质。而周朝在这一文化定型时期主要活动地域是在以岐山——长安一线为中心的关中盆地,也就是说正是这一盆地中的自然及社会生态经验,在较大程度上促进了中国人独特的环境吉凶意识(风水)的发展,强化了中华民族栖居理想中对庇护、捍域结构的偏好和对自然景观的眷恋和依赖。

关中盆地为围合地堑谷地,南侧是秦岭,西北面是黄土高原,东侧是太行山,东西长360公里,南北宽最窄处仅几百米,最宽处也仅30公里,周围山地和高原与平原谷地相对高差在500米~1000米,具有深、窄、长的特点。有多条河流汇入盆地,注入黄河,因而形成多条沟通汉中盆地、晋西南盆地、西北游牧区及东部大平原的豁口和河谷走廊,整體环境是典型的葫芦结构。关中盆地兼有良好的猎采、畜牧和农耕资源,是周部落对原始人理想猎采栖息地模式的继承,又是对理想的农耕栖息地模式的开创,在生物与文化基因之上的理想栖息地模式之间,关中盆地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关中盆地的环境特征和周人在关中盆地中的农耕生态适应和文化塑造,强化了周民族,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中华民族的庇护行为、捍域行为及对相应环境结构的偏好。

江南盆地——中国人的桃花源

问:但现在似乎南方的风水文化更发达一些?

答:是的。中国的风水定型于关中盆地,但发展兴盛于南方的丘陵盆地。

中华文化自西周前后基本定型后便进入一个持续延绵的发展历程,无论是朝代的更迭,还是异族的入侵,都没能改变其固有模式,其持续性和稳定性是任何文化不曾有的。而在这长达3000多年的历程中,盆地这种特定的环境类型始终伴随着中华民族文化的发展。

中国的山地面积占33%,丘陵和盆地占29%,而平原只占12%。在农业文明初期,中国的大平原几乎都处在河水泛滥的不稳定状态,不适合农耕和定居,所以在很长时期内中国的农耕资源局限于山谷和丘陵盆地。资源有限且分布不均,以及盆地的可捍性的环境特点,无疑使中国大地上的农耕文化普遍带有对具有庇护、捍域战略优势的环境的偏好。

在开发较早的中原大地上,连绵不断的战争使人们流离失所,而相对太平的长江以南地区的丘陵山地则成为逃难者们理想的庇护地,这在晋、宋南迁时尤为明显,陶渊明构想的世外桃源正反映了这种心理。为战乱所困的国人将安宁和谐的社会理想设计在一个可以庇护的、可捍性强的自然山间盆地之中,而这正是中国人理想的居住环境和风水模式。

明十三陵全景

理想风水模式在明十三陵中几乎得到完满的体现。这里燕山余脉回环兜收,如奔腾巨龙突然顿首回顾。陵园北依军都山,南边龙虎两山护口,多条溪流自周围山谷流出,汇聚于盆地(明堂)之中,每一陵又缘盆地,各取山环水抱之势。

天童寺地形

尽管和大多数佛教寺庙一样,天童寺也始于云游说法僧人的岩居,与风水说本身并无直接关系,但后来却作为一个理想的风水景观被行家所赞誉,至少可以说它符合了理想风水模式,是寺庙选址和构筑中的典型风水格局。

天童寺位于浙江省宁波市东南部太白山下,已有1600余年的历史。规模宏大,为禅宗五山第二,被日本禅宗曹洞宗尊为祖庭。在面积约2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太白山主脉山脊“委蜿自复,环抱有情”,围合成一山间盆地,只在西侧有一豁口(水口)与外界相联系。山脊海拔多在400米~500米之上,堪称形止气蓄之地。寺坐北朝南,依太白峰为玄武。自主峰东西两侧分出数脉,逶逦南下,环护两侧,侧脉之间水流屈曲有情,汇于盆地(明堂)之中。至于土厚水丰,植被茂密则更是其他地方所罕见。为了聚气,于四周之护沙、水口及案山广植竹木,对庙前水流进行了人工处理,使之屈曲环护于前,并挖内外“万工池”,蓄水以阴地脉。此外,完全人工设计的曲折香道,两侧茂林修行形成了一条长达2公里的“深径回松”走廊。在良好的自然风水整体景观之中,人工活动又使风水更符合理想模式。

理想居住模式

中国人心目中理想的居住环境简而言之就是枕山、环山、面屏的基本模式,即:居室背山面水,周围树木环绕,眼前是草地和开阔的水面,一条小路穿过水域通向对岸的树丛。

土拨鼠的理想家园

近旁有一片谷子地——取食便利,临近溪流或沼泽——饮水方便。它们决不在柳树或赤杨林附近安家——因为那里常栖息着可怕的天敌——猫头鹰和隼,也不在乱石堆中作窝——那里经常埋伏着另一个天敌——蛇。它们把家安在土丘的东南坡上——每天有充足的阳光使它们的洞穴保持温暖和舒适,冬天西北坡的土壤在凛冽的寒风中变得干硬,而在东南坡却有一层厚厚的松软的积雪覆盖着土拨鼠的家宅。

马坝人的栖居地

马坝人是早期智人,距今约10万年,栖息地位于广东马坝滑石山一盆地之中。其洞穴所在地狮子山是一石灰岩孤峰,高60米~70米。四周低山环抱,马坝河蜿蜒于盆地之中,后与北江相连,洞穴俯瞰盆地和周围之沼泽地。狮子岩孤峰上,穴藏着一座招隐寺,竟是禅宗六祖到南华漕溪建寺之前隐居坐禅之所。中国原始人类满意的栖息地与理想风水模式及其他理想景观模式之间存在着同构现象。

中西风水模式比较

对于理想风水模式,中国文化和欧洲文化表现出迥异的个性。

中国文化中的理想风水模式(上)表现出:藏匿——使人文隐迹于

自然景观之中,防守——占據重关四塞的空间,依恋自然,偏于内

向的“性格”。

而欧洲文化中的理想风水模式(左)则表现出:炫耀——强调建筑

自身的文饰和地位,进攻——占据制高点和视控点,凌驾于自然,

偏于外向的“性格”。

长城使中国大地形成一个完美的庇护空间

长城作为地球上伟大的防御工程,其真实的含义并不在其作为抵御西北游牧部落入侵的防御功能,事实上,长城从未能实现中原领主抵御外患、取得长治久安的目的。相反,从秦始皇到明末皇帝,修筑长城都因劳民伤财,积怨于内,结果只加速了王朝自身的灭亡。所以,长城及类似的防护性体系(包括清末的沿海防御体系)的建立,实质上只满足了一种心理上的需要,表现出存在于中华民族文化深处的,对庇护性风水结构的强烈偏好。

关中盆地结构

关中盆地为渭河地堑谷地,盆地南侧为秦岭山脉,西北侧为黄土高原,东侧为太行山脉,具有深、窄、长的特点,其周围山地和高原与平原谷地的相对高差在500米~1000米左右。盆地东西长360公里,而南北宽度最窄处仅几百米,中部地带宽度也仅30公里。周围山地和高原中有多条河流汇入盆地,注入黄河,从而形成了多个沟通汉中盆地、晋西南盆地、西北游牧区及东部大平原的豁口和河谷走廊。周民族发展和壮大时期的主要活动重心在盆地的西南——南侧边缘,其核心活动地段——岐山恰似“风水”明堂之中的“乳突”之穴和“胎息”之地,使周人背倚秦岭山地,俯瞰渭河谷地。整体地理结构与中国原始人满意的栖息地模式相似,只是部落成员的增加和整体活动能力的增强,而使栖息地的空间尺度相应地放大了。

圆明园“武陵春色”平面

陶渊明在构建其和平与安宁的乌托邦社会模式的同时,也设计了一个理想的栖居模式:缘溪行,夹岸桃花,水尽山出,其上一洞穴仿佛若有光;入洞蛇行,先狭后宽,豁然开朗,其中阡陌纵横,别一世界,等再回访时,却再也无处可寻了。这是一个高度理想化的山间盆地景观模式:一条长长的溪谷走廊,一个仅容一人蛇行的豁口和一个豁然开朗的洞天。这一“走廊+豁口+盆地”的世外桃源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寻访、所追求,获得了最广泛的共鸣,并反复作为中国文人山水园之主题,甚至在皇家园林中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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