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郑振铎编辑事业成功之原因
2014-10-21向敏
向敏
[摘 要] 郑振铎是民国编辑史上不应被遗忘的编辑大家,他从事编辑工作近40年,在报纸、期刊、图书等领域都有杰出成就。近年来有关郑振铎编辑活动的研究逐渐增多,但研究者在钩陈史实之余,对郑氏编辑事业成功的原因却鲜有探讨,本文试从性格因素、人际网络及编辑技巧三个方面略论之。
[关键词] 郑振铎 性格 人际网络
[中图分类号] G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4) 05-0103-04
Reasons for Zheng Zhengduos Editing Career
Xiang Min
(School of Information Management, Wuhan University, Wuhan,430072)
[Abstract] Zheng Zhenduo was one of the greatest editors who should not be forgotten in Chinese Editorial history , as that he engaged in editorial work for nearly 40 years in newspapers, periodicals, books and other fields,and had outstanding achievements in every fields. In recent years, researches on Zheng Zhenduo editorial activities gradually increased, but most of the researchers focus on historical facts, few have been aimed at reasons of his successful editorial career. This paper tries to discuss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personality,interpersonal network and editing skills.
[Key words] Zheng Zhenduo Personality Interpersonal networks
作为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郑振铎在多个领域均有贡献,“不论在诗歌、戏曲、散文、美术、考古、历史方面,不论在创作和翻译方面,不论是介绍世界文学名著或整理民族文化遗产方面,他都做出了平常一个人所很少能做到的那么多的贡献。”[1]其实郑振铎从事编辑工作近40年,在编辑事业上取得的成就以及展现的才华毫不逊色于上述领域:主编或参与编辑的报刊达 45 种之多,其中就有鼎鼎大名的《小说月报》《文学》月刊、《文学季刊》《文艺复兴》;影印古籍19种;编辑图籍17种,包括《北平笺谱》《十竹斋笺谱》《中国历史参考图谱》等大型作品;编辑丛书29种,其中《文学研究会丛书》《世界文库》《晨光世界文学丛书》等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声名远播,等等。此外,他在《鲁迅全集》的编辑、外国文学的翻译与引介上都出力颇多[2]。作为编辑的郑振铎在民国时期文化界具有重要地位,他可谓现代作家成长的“孵化器”,“现代作家的成名有三级跳,第一级跳就是在报纸的副刊上发表豆腐干大小的文字,年轻人在报上题名,当然很高兴了,这就刺激了他的写作欲望,慢慢地他能够在大型的刊物上(比如在《小说月报》上,在《文学》杂志上)发表比较长的作品,逐渐就成名了,这是第二级跳;第三级跳就跳到郑振铎、巴金他们主编的文学丛书上,有的就逐渐成为名作家了。”[3]此外,郑振铎的学术研究以及编辑活动还具有开辟草莱之功, “对于西谛的工作,主要应当是表示深深的感谢。因为他的许多工作,实近于开荒破土,由于敢想敢干,才打开了许多人学习民族艺术优秀传统的眼睛。最重要的如像对于古戏剧和古代木刻版画,他的贡献格外大。”[4]近年来有关郑振铎编辑活动的研究逐渐增多,不过稍显遗憾的是在钩沉史实之余,研究者对郑氏编辑事业成功原因等重要问题却鲜有涉及,本文拟探讨之。
1 性格因素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今人也常言 “性格决定成败”,郑振铎编辑事业的成功与其性格有着天然的联系,如吴晗和余冠英都曾提到正是郑振铎的性格使得当时许多青年才俊乐于与之交往。现举郑振铎性格中突出的几点说明之。
爱友若命。郑振铎热爱朋友是大家所公认的,老舍就说“他的一个特点是爱朋友,他不因为意见不同而不爱朋友。他有热情,见你有一技之长便帮助你。他不给你浇冷水,不管你写得好坏。”俞平伯也说郑振铎“很好客,爱买书,爱喝酒,颇有‘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之风。他的爱交朋友和好搜求异书,凡是和他熟一点的朋友大概没有不知道的。”郑振铎曾经为了证实他学会了一套烹饪术,就请了一桌朋友亲自下厨,让一桌人欣赏他的艺术,他自己却躺在藤椅上用毛巾盖了肚子,原来他一直有病未愈,只是为了使朋友们高兴,就忘记了个人的病痛[5]!
这种爱友若命的性格使得郑振铎成了“宋江式的人物”,1934年他同章靳以主编《文学季刊》时约请作者聚餐,“……群英济济,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群聚一堂,约百余人,北平文艺界知名之士差不多全到了”[6]。有趣的是该刊创刊号上登出了一个一百零八位特约撰稿人的名单,当时就有读者将之比喻成《水浒》中的一百零八将[7]。而1946年他与李健吾主编《文艺复兴》时,其作者队伍更可谓群星璀璨:巴金、钱钟书、李广田、师陀、杨绛、辛笛、吴祖光、曹禺、沙汀、艾芜、臧克家、汪曾祺、丁玲、沈从文、朱自清、曹禺、王统照、叶圣陶、郭绍虞、茅盾、郭沫若……,“全国名作家纷纷都来培植这唯一的文艺园地”。能将全国知名的新文学作家一网打尽,这自然与郑振铎“爱友若命”的性格大有关系。endprint
敢想敢干。敢想敢干是郑振铎性格中的另一大特点,以文学研究会的成立为例,叶圣陶就曾说:“文学研究会的成立,可以说主要是振铎兄的功绩。我参加文学研究会,为发起人之一,完全是受他的鼓励;好几位其他成员也跟我相同。有时候我甚至这样想,如果没有振铎兄这样一位核心人物,这一批只会动笔而不善于处事的青年中年人未必能结合成这个文学团体。”[8]在编辑出版方面,郑振铎也颇有想法,王伯祥曾感叹周边文人朋友们“发言人太多而做事人少见”,而郑振铎则是少数例外,“他于文学会前途多所擘划,尤于出版物言之津津。弄得好,将来版税收入,确可做一桩较大的事业呢。”[9]茅盾则称赞郑振铎“大刀阔斧干起来再说的作风,这在三十年前萎靡不振的环境中确有开风气的作用。有一些刊物和丛书,他都是这种揽到手办起来的。”[10]
处世圆通。郑振铎处世圆通而富有经验谓。在许多人的印象中,郑振铎就像一个大孩子,性格豁朗,是非分明,赤子之心未泯,年轻人背后都叫他“老天真”。这是郑振铎性格的一面,但是我们也应考虑到初出茅庐的郑振铎在短短数年间,其社会交往从周作人、鲁迅等文坛巨匠到蒋百里、朱希祖等社会名流,再到之后北平、上海乃至全国有名的新文学作家们,如果只有“老天真”的性格而无圆熟的处世技巧是很难想象的。例如郑振铎对人总是批评少,赞扬多,尤其是他认为是优点时总是不惜以热烈的言辞来称赞,对青年人只要有一长可取便加以鼓励,“好极了!好得不得了!”成了他不离嘴的口头禅,对此巴金曾委婉地指出有流于姑息之嫌[11]。如果说上述事实只是语言习惯问题,那么郑振铎在处理文学研究会与创造社论争时的表现则更体现了他处事圆熟的一面。面对创造社郭沫若、郁达夫、田汉、成仿吾等人的不断挑衅,茅盾选择“一时不耐,故亦反骂”,而忍无可忍的郑振铎却是选择和稀泥的方式:“我们更希望国内从事文艺的同志,都能向上努力,不可因细微而互相倾轧。我们固不望大家都走上一条路,但至少总愿意在各路上同向文艺的园林走去的人,不要中途打起架来,为亲者所痛而为仇者所快”[12],并表示不再刊登双方的谩骂文章,最终将事端平息下去。
2 人际网络
中国传统社会作为一种“熟人社会”(费孝通语),人际亲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影响甚至是决定个人在职业领域中的成就。郑振铎在编辑事业中的成功,除了自身的才华与勤奋外,也有赖于以亲缘、地缘、学缘、业缘为纽带结成的人际网络。
亲缘。众所周知郑振铎是商务印书馆元老高梦旦的女婿,高梦旦由于其性格挚厚,性方行圆,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人称商务不可少之润滑剂,故在商务人缘极好,历任商务领导者对其都敬重有加。成为高梦旦女婿的郑振铎,在商务内部自然也占有某种优势。例如商务印书馆在出书上素以稳健著称,1919年拒绝承印孙中山的《孙文学说》即是典型例子,但是在“一·二八事变”之后,“左联”作家的作品通过郑振铎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事后郑振铎却未受任何商务印书馆高层的批评与指责,这不排除有高梦旦的因素在内。
地缘。当时的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以江浙人和福建人居多。福建籍人士除高梦旦外,还有郑贞文、陈承泽、黄士复、李宣龚、吴曾祺、江畲经、何公敢、唐钺等。郑振铎虽然生于浙江温州,但他籍贯福建长乐,并且基本上保持福建人的生活习惯,包括语言与饮食。同乡情隆,这些福建同乡之间互相照顾与提携自在情理之中。
学缘。广义的学缘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较为正式的学术关联,如同学、师友等;一是非正式的,基于某种兴趣或志同道合而形成的关系,如学会会员、社团社员等[13]。茅盾曾说郑振铎是“一位搞文学而活动能力又很大的人”[14],此话着实不虚,即以1921年《小说月报》改革为例,虽然茅盾是当时《小说月报》的主编,但是改革后的第一期中,十之六七的稿件都是由郑振铎在北京拉来的(包括自撰)。郑振铎强大的活动能力主要来自于第二层意义上的学缘关系(见表1),学缘也成为日后郑振铎编辑事业的最有力支撑。
业缘。所谓业缘,是指人们在社会中从事职业形成的关系。郑振铎从事编辑工作近40年,尤其是在当时全国最大的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工作近十年,从而在出版界好友众多,这为郑振铎的编辑事业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如他1926年编成民歌集《白雪遗音选》,许多书店以其民间情歌内容狎亵,既无足取,又冒风险而拒绝出版,最后还是章锡琛主持的开明书店用“鉴赏社”的名义替他印出[16]。该书与随后华通书局出版的《挂枝儿》一起,掀起了一股民间情歌研究与出版的风潮。
3 编辑技巧
编辑技巧对于编辑事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以茅盾主编《小说月报》的经历为例,1921年茅盾接替王蕴章主编《小说月报》,开始了《小说月报》的改革之旅,但仅仅两年后茅盾即被商务印书馆撤换。至于背后原因,茅盾将此归之于鸳鸯蝴蝶派不断向商务与王云五施压所致。但是从编辑角度而言,茅盾在编辑过程中的过度“骛新”,没有考虑当时一般读者的阅读欣赏水平,致使读者普遍感觉文章高深莫测,“不能不弃书长叹”,编辑技巧上的失误恐怕是茅盾被撤换的更深层次原因[17]。
郑振铎在编辑实践中“考虑到读者一方面的环境和习惯”,讲究编辑方法与编辑技巧,如提倡简朴的、口语化的语言,他的文章抛弃当时流行的“令人读过三遍之后还弄不清作者究竟想说什么”的“有些过分夸张的学术文体”,注重通俗易懂[18]。在书刊样式上追求图文并茂,强调封面、插图的重要性,不但有著名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这样图文结合的作品,而且在编辑《小说月报》《文艺复兴》等期刊时在目录页上都搭配精致的插图。在内容编排上注重系统性、有序性,丛书编辑方面讲究“出版的次第,应该略有系统,先出门径的根本的书,后出名家的专著”[19],而在期刊编辑上经常使用 “专号”形式以便主题内容系统呈现。据不完全统计,从1920年4 月11日为庆祝“五一”劳动节出版《新社会》“劳动专号”开始,郑振铎共编辑出版了30种专号和 4种特大号[20]。在图书宣传方面,注意利用报纸等大众传媒扩大社会影响力,另外通过发售样本、限量版、签名本等形式刺激读者购买欲望,等等。endprint
除了上述方法外,笔者以为有意识地将目录学方法移植到编辑事业中去是郑振铎编辑技巧中最具特色者。这或许与郑振铎的自身经历有关。众所周知,郑振铎在文学研究上是半路出家,他本是北京铁路管理学校的学生,因为爱好文学才舍弃铁路职员的“铁饭碗”转而进入编辑界,日后他成为中国俗文学及版画研究的专家完全依靠自己摸索钻研。在此过程中他对目录学的作用感触颇深:“‘版本‘目录的研究,虽不就是‘学问的本身,却是弄‘学问的门径。未有升堂入室而不由门循径者,也未有研究某种学问而不明了产于某种学问的书籍之‘目录‘版本的。而于初学者,这种‘版本‘目录,尤为导路之南针,照迷的明灯。有了一部良好的关于某种学问的书籍之目录,可以省掉许多人的暗中摸索之苦。我们都是经过了‘摸索的境界,吃尽了苦的。”[21]由于有暗中摸索之苦的切身体会,所以郑振铎特别重视各种专题目录的编制,以指导读者自学、研究,如《中国文学研究的重要书籍介绍》《中国的诗歌总集》《几部词集》《关于中国戏曲研究的书籍》《中国的戏曲集》《中国戏曲的选本》《四库全书中的北宋人别集》等。除此之外,他还编写了众多的专题文献述评,重要者包括《三十年来中国文学新资料发现记》《中国戏曲史资料的新损失与新发见》《钞本百种传奇的发见》《明清二代的平话集》《记一九三三年间的古籍发见》《读曲杂录》《中国小说提要》等[22]。这些目录与文献述评,不啻于一般读者在自学与研究路上引路的明灯。
注 释
[1][5][7][10][11][16][18]上海鲁迅纪念馆编.郑振铎先生纪念集[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24 ,6,294,41,20,417,545-546
[2][9][15]陈福康.郑振铎年谱[M].太原:三晋出版社,2008:1102-1124,107,17-48
[3]杨义.重绘中国文学地图:杨义学术讲演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274
[4]沈从文.怀念郑振铎[C]//沈从文.沈从文全集(27).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441-442
[6]季羡林.清华园日记[M].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2003:201
[8]叶圣陶.郑振铎文集序[C]//叶圣陶.叶圣陶集(17).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399-400
[12][21]郑振铎.郑振铎全集(3)[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466,730
[13]李家驹.商务印书馆与近代知识文化的传播[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107
[14]茅盾.革新《小说月报》的前后[C]//茅盾.我走过的道路(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181
[17]董丽敏.《小说月报》1923:被遮蔽的另一种现代性建构——重识沈雁冰被郑振铎取代事件[J].当代作家评论,2002(6):79-87
[19]郑振铎.我对于编译丛书底几个意见[N].民国日报·觉悟,1920-7-8(4)。注:该文未收入花山文艺版《郑振铎全集》。
[20]巢乃鹏. 郑振铎编辑思想研究[J].中国出版,2000(3):45-47
[22]张厚生.郑振铎在目录学上的成就与贡献[J].武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2):86
(收稿日期:2014-01-2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