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龙桥的往事和梦
2014-10-21李海洲
李海洲
著名青年诗人。主要作品有长诗《有容》《母本》《咖啡慢》,诗集《竖琴上的舞蹈》,长篇小说《一脸坏笑》等。曾获得《星星》诗刊世界华语诗歌首奖。现为《环球人文地理》杂志刊系总编辑。
那是一个背靠山坳、面向江水的地方。一条蜿蜒的碎石路投下来几簇嫩嫩的绿荫,绿荫的尽头,是一座风雨如晦的老桥。有白色的鸥鸟停下来,停在鱼腥味和瓜果香混杂的集市,而集市就建在桥上,那桥就叫做化龙桥。季节的风在这里打着盹儿地随意散步,桥下的江水安然流过,桥上的交易在争论中短斤少两,而一代人的青春,就飘在江面上。
80年代的记忆里,化龙桥总是与汽车和洪水有关。桥的不远处,是番号为省属23队的货运站,在夏天的蝉声里排列着鲜亮的解放牌或山城牌汽车。我总是会和我的警察父亲来这里搭乘便车,那车风一般刮出来,冲往广阔的路面,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夏天的时候,洪水如期而来,但人们更多的是兴奋,那洪水漫过桥面,漫过一些民居,人们会在洪水里支上竹椅或小楠竹做的凉棍,自由而放心地躺在星空下。我总是企图用脸盆兜住鱼虾,但直到洪水退出化龙桥,一直退到记忆深处,小伙伴们的脸盆里也只有漂流至今的江水。
化龙桥可能是有龙的……风水学和掌故会这样奇幻地开始。在它的沿线,小龙坎、龙隐路以及龙隐山这些地名都企图把神话变为现实。而现实是1932年,这座桥以成渝两地交通要塞的身份来到人间,那是硝烟弥漫的岁月,它打通了前往沙坪坝或者歌乐山的命脉。这之后,充满书卷气的洋楼、洋车、沙龙就开始照亮着这条线,也照亮着那个时代的精神。上海滩的前卫青年蒋介石很早就剃了光头,他经常驱车穿过这里,带着他娇滴滴的美龄夫人,在褴褛百姓的目光中前往歌乐山上的别墅,他可能是想解决自己矛盾的心态,或者只是想在山上的空气中骂上一句“娘希匹”。
其实,这一切已经远得像一个传说,洪水和货运站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在记忆深处。现在的化龙桥,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崛起。如今,一条美丽的滨江路从朝天门贯通到沙坪坝,仿佛把位于中端位置的化龙桥与生活隔离开来。人们带着家眷、盘缠、记忆撤离这里,只有那满地的瓦砾和夜晚工棚里的灯盏,还在照亮着这片以桥命名的区域,照亮着它昨天消退的时光和未来对繁华的渴望。
是的,化龙桥充满着新的梦想。一段时间之后,这里要拔地而起的,是一座被媒体喧嚣了很久的西部第一高楼,它代表着一个城市向着天空奔跑的速度和决心。而从地理学的角度来讲,化龙桥其实是重庆主城的几何中心,所以,关于未来的西部第一高楼、以及由此而来的关于CBD的讨论,一度引发了许多人的期待和思考。但这一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当夜晚的航班像鸟群般掠过重庆柔软的上空,隔着机窗,那座高楼灯火如注,正阑珊着一个城市的傲慢和优雅……这样的自豪,其实就是今天寂寞的化龙桥留给明天的一个沉醉的好梦。
很多年以前,我的小女朋友就住在离化龙桥不远的木房子里。我总是会和她拉着手穿过微风轻扬的化龙桥,一直散步,去到她家梧桐茂密的楼下……那时候的云很淡,洪水很缓慢。而现在,她的家已经被高楼取代,只有那些孤寂的梧桐还一脸灰尘地站在那里。我是因为一项考察在无意中经过那里,小女朋友早已嫁作他人妇,桥边的鸥鸟也去了天边筑巢。往事如尘灰,那一刻,我突然深深地感到:所有的旧时代都在飞快的结束,包括记忆、建筑、生活,以及一提就让我们感怀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