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材:我经营过重庆最早的出租车行
2014-10-21马拉
马拉
92岁的朱明材老人坐在位于沙坪坝重庆一中附近家里的客厅窗前,下午3点多钟的阳光照在他满头华发和墙上那幅名叫《八德图》的挂轴上,暖洋洋的。《八德图》看上去像一桌摆满菜盘子的桌面,色彩丰富,造型各异。盘里分别装着“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传统的“八德”大菜,旁边还加了两道配菜“仁”“爱”。他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这是孟子说的。我看报上说重庆最近成立了国学院,早就该成立了。”这幅《八德图》是他亲手绘制,上面所写朱熹联语“忠厚传家宝,诗书处事长”,正是这位老儒商近一个世纪以来的人生写照。
老家
朱明材出生于四川西充农家,父亲烤酒,做点小生意,抗战时当过团总兼保长,他说:“当时抓壮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家里五弟兄,就要抽两个去当兵。父亲当保长,他要带头,先就把我大哥抽去当兵。接下来抽到老三,家里就花钱买了一个姓赵的顶替他。”
当时西充无中学,他只有去蓬溪读书,老家3个村子,只有他一个中学生。蓬溪中学当时被称为“小陕北”,受共产党影响的左派学生很活跃,“我们演抗战话剧,落后的同学就称我们为‘小尾巴,意思就是共产党的‘小尾巴。”
朱明材当时在学校担任全国性的儿童组织童子军3203团的大队长,还是学校篮球队队长,参加全县万米田径赛获第一名,“县长方勉耕,是苍溪人,他亲手发我‘奋勇争先的奖旗,奖旗拿回来就一直挂在班里的讲台上,毕业时才取下还我。”
1940年朱明材从四川蓬溪中学毕业,毕业时他20岁,就结婚了,新娘张明惠18岁。岳父张晓初,中过秀才,懂日文,出三峡当过官,后来厌倦官场的勾心斗角和腐败,感叹西充老家读书人少,就回来在庙里办学教娃儿读书。
据张明惠回忆:“我老汉(父亲)有一个同学何瑞书在西充县上当官,当时被押回兴隆场,特意选在一个赶场天敲了沙罐(枪毙)。我老汉去赶场碰巧看到了,回到屋头就气急胸闷,他和我妈去坡上看田土,对我妈说,这点田你们慢慢吃。他喊我妈把他柜子里头的书都搬到地坝头烧了,说现在新社会了,这些书我也不留了,留到起也没用了。他随撕随哭随烧。当时我们已结婚,在重庆,我已怀起老二了,接家信说老汉不行了,赶忙到千厮门赶船到合川,再从合川坐滑竿到西充再到兴隆场,6天才走拢,走到村口,就听说老汉已烧七了。”
朱明材中学毕业后,辗转西充仙林场、兴隆场、紫岩场小学教书,收入微薄,难以养家,这时妻子娘家有一个姨爹叫王植槐,是重庆米粮工会里有实力的人物,在重庆和名流鲜英的堂弟、“面粉大王”鲜伯良合股办了一个复华银行,朱明材就带着妻子娘家的20匹提花皱绸,下(即:去——编者注)重庆。
车行
“我一到重庆,就到现在道门口皮肤科医院旁边的陕西路复华银行秘书室当练习生。陕西路当时叫“银行一条街”,我们隔壁就是四川银行。”当时像朱明材这种银行小弟的常服是里面白布褂子,外套深色长衫,裤子没有皮带,只有裤腰带,最有风度的是穿一条白裤子,“民盟的大人物罗隆基在华侨银行有一个办公室,我有个同学姓许,是罗隆基的秘书,我见过罗一面,穿一条白裤子,很有风度的样子。”1957年,罗被打成全国最大的右派,当年的银行小弟朱明材比他还惨,被打成了“反革命”。
那时政局不稳,货币贬值,银行业也很动荡,很多倒闭了。复华银行虽然没有倒,但鲜伯良把它转给当时的重庆金融巨头范众渠。“范一上手,就把鲜伯良的人全部辞退,我不想回老家,就呆在重庆找工作,后经人介绍,在民族路166号大华饭店林飞汽车出租行找到工作,我坐堂管业务,老板还管伙食。老板袁兴发,安徽人芜湖人。”
重庆出租车行当时只有两家,第一家是在棉花街口的大陆汽车出租行,老板石磊是上海人,朱明材他们这个“林飞”是第二家,“那时是1946年2月,重庆小汽车很少,复华的股东鲜伯良有一辆英国奥斯丁小汽车,那是大老板玩的。一般老板根本玩不起。”
石磊和袁兴发都是青帮头子张树声的弟子,两个车行加起来有10来辆车,车型有美国顺风、福特、道奇;英国的奥斯丁、法国的雪弗兰;还有中巴车式的10座旅行车。“车子的来源,是1945年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后政府机关的报废处理车,有门道的老板就买来整修后供出租。车行相当于一个私有车主的联合体,车主还兼出租车司机。业务轮流转,每单业务,车行要提取3%-5%的管理费。”
当时重庆市内美式军用吉普川流不息,公共汽车烧柴油和天然气,只有几十辆,最多的是人力拉的黄包车。车行业务,长短途都有,主要是接送珊瑚坝和白市驿机场往来人员,南、北温泉游客以及用作结婚花车等。也有到小龙坎,沙坪坝、歌乐山,到綦江、长寿的业务,主要是外地客商。
全重庆只有两个出租车行,又地处闹市,按理说生意兴隆,但由于当时经济萧条,业务并不怎么好,1947年先后转到上海和南京去了。
寸滩
1948年,从车行出来以后的朱明材,在江北寸滩盘下一个土陶杂货店,开始卖起了坛坛罐罐,成了寸滩老镇的见证人。寸滩位于朝天门顺江而下15华里的北岸,为什么叫寸滩呢?“船工驾木船从下游唐家沱上水到朝天门,要经过老鸦滩、卧狗滩、笑滩、黄桷滩、白沙沱、三家滩、寸滩、羊坝滩、狗溪子、打鱼湾十个滩。其中寸滩,滩小而险,故称‘一寸之滩,简称寸滩”;还有一说,因溪口江边有一大石,石侧有一断层石梁斜插江中,长约丈余,船工呼为“秤杆石”,这道石梁逼得顺江而下的东流水激变为西流水,生成巨大的漩涡险滩,故名“秤杆滩”。
寸滩是一个“五马归槽”的热闹码头,周边大兴场、两路、石坪、江北城、市中区的人,都要来此赶场。寸滩逢旧历二、五、八、十开场,起市早,天不亮的6、7点钟就有人了,散市快,中午不到12点就散了。
寸滩也是远近闻名的油盐糖米、猪肉禽蛋和蔬菜集散地。自贡那边自流井的井盐,通过邻水的幺滩河用船运到寸滩,由于河道又窄又深,运货的船就制成泥鳅形的造型,名叫“幺滩船”,每船装载50吨,一船4人,过滩口时要拉船,一直运到寸滩。“邻水、大足、达县、长寿的挑脚汉,挑着鸡蛋、桐油、粉条、菜油、猪肉到寸滩,脱手后也不空返,回头货就是盐巴。来自邻水的挑脚汉吃苦耐劳,精明不吃亏,大家都喊他们叫‘邻水幺舅。”
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有文化的朱明材是寸滩工商界的代表人物,1967年被打成“反革命”后,1978年得以平反。1982年,他在寸滩供销社主管一个门市,经营有方,“20多个门市都蚀本,唯独我的没有。全供销社上交1万,我这个门市就有五千,得到商业部长余跃泽的肯定,评我为先进工作者,在会上推广经验。”
1981年重庆爆发特大洪水,老爷子的门市在寸滩大桥边,那么多陶器罐罐不好搬,怎么办?“我就想了一个绝招,发动员工和学生,把每个坛坛坛罐罐装满水,就地存放。洪水淹上来的时候,门市的木门多大哟,都冲垮了,但我们的货都没冲走,只冲走了一箱衣夹,损失甚微。”这一年,老爷子评了两个先进,一个是经营上的,一个是抗洪救灾的。
擅长书法特别是指书的老爷子还拉得一手好胡琴,有一手锯琴绝活,那是他早年在车行跑运输,在陕西汉中跟一个老头学的。他即兴翻出一把手锯,用胡琴琴弓在上面拉了一曲《苏武牧羊》后说,“这个琴特别适合拉苦情。”他和老伴张明惠结婚近70年,从老家到寸滩,把3儿4女7个娃儿都抚养成才,日子又苦又甜。
(作者单位:重庆晨报。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邓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