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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吉奥·拉莱:流浪的摄影师

2014-10-20阿格尼丝·赛壬

摄影世界 2014年10期
关键词:摄影

阿格尼丝·赛壬(Agnès+Sire)

流浪的冲动与济世的渴望,让塞尔吉奥·拉莱(Sergio Larrain,1931~2012)

成为了摄影师。然而在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里,拉莱选择了避世隐居,冥想沉思,瑜伽、写作和绘画。拉莱给世人留下精彩的摄影作品,自己却如一颗流星,当轨迹不再呈现他期许的模样,便明智地选择终止了这道划过天际的美丽弧线。长期的内省之后,拉莱终于在放逐中找到了自我。

缘起,顺利转折的人生

拉莱出生在智利一个富裕的家庭,但很快便逃离了家中纷繁的社交活动。拉莱的父亲是著名的建筑师和收藏家,尽管父子间关系紧张,但正是父亲丰富的藏书让他开阔了眼界,接触到了摄影。

拉莱第一次拍摄的重要作品是圣地亚哥的流浪儿童。这组照片,既是拉莱本人个性的写照,也是他对美好社会的期望。在街上,在桥下,在马波丘河畔,他将自己视为流浪儿童的一员。同一时期,拉莱给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爱德华·史泰钦(Edward Steichen,美国著名摄影师)寄去了几幅作品,得到了积极的回应。史泰钦评价这些照片“简直就是圣母玛利亚显灵”。拉莱后来回忆到,正是这种肯定,坚定了他成为一名职业摄影师的抱负。

拉莱热衷于混迹圣地亚哥的文化圈,结识了不少重要人物。1957年,拉莱与北美著名的艺术家希拉·希克斯(Sheila Hicks)进行了一次穿越智利南部的长途旅行。归来后,两人在圣地亚哥的智利国家美术馆艺术宫(Palacio de Bel las Artes)和布宜诺斯艾利斯展出了旅行中创作的艺术作品,这次展览对拉莱具有重要意义。迫于生计,拉莱成了一名自由摄影师,为巴西著名杂志《O克鲁塞罗》(O Cruzerio)周刊供稿。

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也为摆脱压抑的家庭环境,拉莱申请了英国文化协会提供的奖学金前往伦敦,并得以追随他崇拜的摄影师—— 比尔·布兰特(Bill Brandt)。旅欧期间,拉莱的梦想得以实现:偶像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看到他的作品后对他十分赏识,盛情邀其加入马格南图片社。拉莱很快就产生了疑惑:为了满足杂志的用稿需求,不得不拍摄大量的图片。他向两位好朋友——画家卡门·席尔瓦(Carmen Silva)和布列松吐露烦恼,他想做好拍摄工作,却感到当记者恐怕并不契合自己的本性。事实上,拉莱在马格南的工作仅从1959年持续到了1963年。那段时间,被“超验”的感觉所吸引,拉莱尝试过服用迷幻剂,体验了各种超验主义的冥想方法,还沉迷于神秘的东方哲学。最后,拉莱决定回到智利,成为马格南的“通讯员”——这可令他逃离繁复的日常工作。

1969年,拉莱加入阿里卡学院(Arica community),师从玻利维亚哲学家奥斯卡·伊察索(?scar Ichazo),在两年后离开。1970年代,萨尔瓦多·阿连德(Salvador Allende,1908~1973,前智利总统)的下台和军事独裁者的当权迫使拉莱选择了“自我放逐”,这种状态从1978年持续到他离世。拉莱在距离奥瓦耶(Ovalle)不远的小镇图拉约恩(Tulahuén)定居下来。从那时起,拉莱开始为自己的文章配照片,他喜欢把自己那些摄影小品称作俳句或禅悟,把它们(有时还附上画作)夹入写给友人的信中。拉莱始终坚持定期将自己的负片和小样寄给马格南,还不忘注明,不要公开这些照片。

职业生涯,诱惑的考验

“我感受到新闻报道的压力——这要求你必须随时做好准备,跳入故事中,这完全摧毁了我在摄影时的全神贯注和我对摄影的热爱。”

他曾写道:“好的摄影作品,或任何其他的人类表现形式,源于一种优雅。”为此,要学会通过超脱成规,集中精力,细致观察来表达一幅照片。”

在马格南期间,拉莱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马不停蹄,足迹遍布阿尔及利亚、伊朗、意大利等地,其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无疑是拍摄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黑手党。那是一次不可思议的冒险经历,一篇难以置信的报道。诚然,以一名智利旅行者的身份刺探黑手党老大的私人生活绝非易事,据说拉莱还遭到黑手党的追杀。拉莱说过:“完成那次报道,是一次困难而漫长的旅程,不过它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但后来,拉莱也意识到这个故事有多疯狂,毁掉了其中不少底片。

太平洋和安第斯山脉之间,最美的诗

1965年,拉莱在一封从玻利维亚波托西省寄给布列松的信中透露:“我正进行着一个大的拍摄项目,它完全基于个人兴趣,我将全部精力投诸于此,毫不吝惜时间与金钱。我已经在瓦尔帕莱索(Va lpara íso)工作了两年,那是一座残破不堪,颓败却散发浪漫气息的港口城市。我拍到一批十分震撼的照片。” 同一年,拉莱在写给马克·吕布(Marc Riboud)的信中提到,他对这个拍摄项目已竭尽全力,“无法做得更好了”。显然,这批照片可以被看作是拉莱的“封笔之作”。

拉莱在瓦尔帕莱索拍摄的作品极为出色,这朵“肮脏的玫瑰”深深吸引着他的镜头。1952年前后,拉莱在山城起伏的街道中游荡,那张著名的两个女孩在巴韦斯特雷略廊(Pasaje Bavestrello)下楼梯的照片就拍摄于这一阶段。

后来,拉莱又回到瓦尔帕莱索为巴西《O克鲁赛罗》周刊拍摄,作品刊登在1959年1月号上。这篇报道由拉莱执笔,题为《浮在山上的城市》,也展现了他不俗的文学天赋。

不受报道任务的支配后,拉莱在瓦尔帕莱索停留了更长时间,他的妻子帕基塔·特吕埃尔(Paquita Truel)和好友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也常常陪伴在他身边。此时的拉莱,就如同离船登岸的水手,对这个城市有了“如同孩子第一次好奇地探索世界”的感受。在摄影师勒内·伯里(René Burri)的推荐下,拉莱开始给《亚特兰蒂斯》(Du Atlantis)杂志供稿。这本瑞士评论杂志于1966年刊登了他的作品,拉莱对其评价很高。endprint

拉莱在1960年就曾对何塞·多诺索表示,媒体都在说谎:“我曾经见识过所谓大刊的工作方式,我意识到在这些小报上发表的绝大多数照片都是谬误。”为了维持生计而出售照片,拉莱对这种妥协充满质疑。一开始,拉莱对待摄影作品的态度就更像是艺术家和诗人,他总是会追寻正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受,与其所见融为一体。

作品重现,延续传奇

拉莱的作品始终笼罩着浓郁的神秘色彩,直到今天依然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1980年代早期,摄影艺术蓬勃发展,照片开始出现在博物馆中。就在那时,我在马格南发现了一批精心收藏的印相小样。其中出现“神秘的”“大师”(guru,指印度教的宗师或领袖)和“天才”等字眼,我百思不得其解。拍下这些作品的摄影师拉莱,环绕在各种无法言说的重重迷雾之中。

于是,我决定给这位神秘人物写信,希望解答自己的疑惑。拉莱在马格南留下的唯一联络方式,是他在奥瓦耶的邮箱地址。我们之间漫长的通信持续到他辞世,虽然每隔一个月才能收到回信,但是这种交流方式让我能够更好地理解他,更加轻松地研究他在马格南留下的档案。在尊重拉莱观点的同时,我不得不与他推倒一切重来的意愿和对摄影界的悲观看法“针锋相对”。他的作品将带给观众极大愉悦——这是唯一能够说服他发表《瓦尔帕莱索》和《伦敦》两套作品的方法。

但是,在西班牙巴伦西亚现代艺术学院(IVAM)举办大型展览过后,有媒体已找到了他在图拉约恩的家,扰乱了他耗时数年才获得的宁静。

我与拉莱的通信持续了30年,手中拥有他写给我的数百封信件。拉莱会在信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对于摄影的感悟,例如在某封信的结尾,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纯粹的摄影,比如韦斯顿(Edward Weston)或者斯特兰德(Paul Strand)的作品,都是另一种形式的禅悟,并没有什么遥远的、隐秘不明的动机,而是直接能够体察到现实的本来模样。布拉塞(Brassa?)的作品感情充沛,犹如诗歌。布兰特心怀梦想,如同寇德卡;埃文斯(Walker Evans)非常直接,具有典型的美国人风格,展现出崭新的观察角度。”

拉莱回信内容丰富,信中常会夹带绘画和诗歌,还有他分享的“禅悟”照片。拉莱还会随信寄来小册子,指导大家如何冥想、拯救世界和自我。撰写这些精神指南,占据了拉莱大部分的时间。但是,每当人们就拉莱独具慧眼的珍贵摄影实践提出问题时,总能从回复中获得启发:拉莱对于摄影的视野和观感,依然敏锐且精准。

石头的宇宙进化论

摄影,是意识的高度集中。拉莱经常使用的词汇包括“摆脱常规束缚”“纯粹”“集中”和“奇迹”,这些词汇与通常用于摄影的专业语言相去甚远,它们更接近于一种“个人神秘主义”。在他看来,摄影师不过是一个中介,他们所拍摄的画面早已存在于宇宙间。拉莱在介绍他的第一本书《手中的取景框》(Elrectángulo en la mano,一本小诗集)的一段文字中写道:“当感到神性与我产生共鸣的时候,我能够给予这个世界一个形状。”拉莱作为摄影师这一媒介,担当了在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摆渡的船夫角色。其后,“赞美我主”(Alham du Lilah)如同祷语般被反复吟诵,渗透贯穿在他的作品之中。

在这里,我们直接遭遇了拉莱个人的宇宙进化论,也是他的摄影作品难以阐释之处。解读他的作品,首先要理解他的世界观。在他看来,摄影并非通过精湛技巧,而要通过真切的洞察;并非与拍摄对象保持距离,而是微妙的融入。拉莱试图进行一种“纯粹摄影”,一种摆脱信息传播负担的摄影。“通过剥离主观因素,愿我的作品终能达到完全的现实主义。”

拉莱常常被称为“拉丁美洲的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两人的确都致力于在整合经典纪实摄影传统的同时,为内心世界留下空间。两人也都同样在十分年轻的时候就放弃了新闻摄影,大步向前追寻心中认定更重要的东西,并都认为世俗的成功极其危险。他们采用同样的方式拍摄伦敦,虽然两人的拍摄时间相差7年,但是据我所知,当拉莱于1958年前往伦敦的时候,并不曾看过弗兰克的摄影作品。那一年,弗兰克的《美国人》(The Americans)首次出版,也许拉莱于1959年在巴黎居留时曾经看过这本书,不过拉莱本人从未提及。

拉莱是否从新闻摄影的工作中构筑了自己的摄影视野?是否一定采用激进的方式才能达到“禅悟”?为马格南工作期间的高产,是否归因于压力?价值观的冲突?还是某种需要?最终,拉莱选择放弃摄影,投入绘画和瑜伽。布列松曾经将绘画与摄影进行对比,称绘画为一种冥想和沉思,而摄影则是踩着独特步点儿的舞蹈。对拉莱而言,摄影更安静。“决定性的瞬间”既依靠眼睛,又来自气息。摄影不是“断头台上瞬间落下的铡刀”,而是一种呼吸。布列松长于操纵光影,捕捉转瞬即逝的时机,而呈现在拉莱作品中的,则是石块儿、人行道、古印加的围墙、路边的石基、码头,是流浪人露宿的街道。

拉莱将现实切割成片段,从不担心有什么落在了取景框之外,更不惧怕大胆的对角线构图,不惧怕图像模糊,也不惧怕烈日直射或者光线暗淡。在他的作品中,石头是重要并且一再出现的主题,是画面中最坚实的基调。但是,拉莱的绘画却转向了天空,那天空来自拉莱的窗口,也来自拉莱的内心。历经流浪,名声对拉莱而言已触手可及,但他却选择归根于深爱的故乡,传其所学,记其所思,并向人类破坏地球的行为提出强烈警告。愿这位平和的流浪者所虑,能引起世人的觉醒。

(本文作者阿格尼丝·塞壬,曾任马格南图片社艺术总监。本文由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提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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