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乔伊斯《死者》中的象征意义和精神顿悟
2014-10-20秦彦
秦彦
摘 要: 《都柏林人》是爱尔兰现代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早期的短篇小说集,作者以十五个发生在家乡都柏林的故事为缩影,展现了20世纪爱尔兰的政治腐败、社会道德的瘫痪。作为《都柏林人》中的压卷之作,《死者》不仅使得整部小说在结构上完整,还把整部小说中心推向了高潮。文章从主题“死者”着手,逐步剖析主人公加布里埃尔(Gabriel)遭受刺激下的心理变化从而达到精神顿悟的过程,并探讨小说内在隐藏的象征意义和讽刺意义。
关键词: 《死者》 瘫痪 精神顿悟
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1882年2月2日-1941年1月13日)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所处的时代正是爱尔兰遭受民族独立运动失败、社会政治力量四分五裂、宗教势力恶性蔓延的动荡局势,人民处于道德瘫痪的状态。在极力抗争救国未果之后,乔伊斯无奈选择了离开,开始了数十年的背井离乡生活。早年在祖国的生活,为他创作提供了灵感和素材,他的很多作品都是以爱尔兰或者以家乡都柏林为背景的,描写了当地的生活和文化,以此为缩影反映了爱尔兰社会的瘫痪。
乔伊斯的代表作之一《都柏林人》(Dubliners,1914)创作于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萌芽期,为了突破传统的文学创作手法,其在表现技巧上运用了大量象征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结合,同时在故事背景、结构、语体、技巧等方面做到了内在的统一。《都柏林人》另一个告别传统的尝试在于他避开了繁琐的意识流技巧,而选择了“精神顿悟”(epiphany)表现人物错综复杂的思想情感[1]。小说常常将主人公的经历、情节的发展带动心理的变化,在故事结尾时,又以主人公的豁然开朗揭示出事物的本质,从而达到自我认识。
作为《都柏林人》中的一篇,乔伊斯在《死者》中依旧运用“精神顿悟”的技巧,并结合大量的象征手法渲染故事情节,一步一步向读者揭露爱尔兰社会的本质,即瘫痪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人们精神涣散、生活压抑,却又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将矛盾的焦点指向死去的人。首先,故事开篇描写了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应邀参加两位姨妈惯例般的圣诞晚宴,在这个原本象征复活和生机的时刻,人们却大谈死亡、故人及沉闷的生活琐事,这让加布里埃尔倍感压抑。其次,他与女仆莉莉(Lily)及故友艾弗丝小姐的尴尬,让他慢慢领悟到自己微不足道。再次,席间他总觉得自己与其他客人没有共同语言而深感孤独和寂寞。最后,和深爱的妻子回到酒店的交谈,更摧毁了他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也让他领悟到了婚姻的悲哀。
一、死者
故事通篇贯穿着“死亡”这一主题,死去的人总是萦绕在人们的记忆中,甚至生活中,而活着的人却如同死去的人一般麻木。由此,乔伊斯笔下的“死者”可以分为三类:真实死去的人,即将死去的人,以及虽生犹死的人。
1.现实意义的死者
小说题目中的死者指的是加布里埃尔妻子格丽塔(Gretta)少女时的恋人迈克尔·富里(Michael,Fury)。在格丽塔离开盖尔威(Galway)之前,其为了见她一面而得了肺结核,从此一病不起,在格丽塔的脑海中,迈克尔·富里是为了她而死的,这使她久久不能忘怀。
2.象征意义上的死者
文章除了题目中表示已经死去的人以外,在故事的细节中也渗透着“死者”。加布里埃尔两位年迈的姨妈就是即行将至死的人的代表。她们30年前搬入阿雪岛上这栋幽冷屋子,很少与外界接触,唯一的接触就是到唱诗班唱歌、教学,她们过着单调而封闭的生活,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新事物,既不知道“鞋套”(goloshes)为何物,又无法理解加布里埃尔在宴席中演讲的内容。同时,作者对于两位姨妈外貌的描写,无不体现了死亡的临近,茱莉亚姨妈(Aunt Julia)头发灰白,面孔松弛,眼神缓慢及微张的双唇,构成了她一副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去往哪里的茫然表情;而凯特姨妈(Aunt Kate)则满脸褶皱,脸看上去就像一个干瘪的红苹果,她的头发“braided in the same old-fashioned way”更刻画出两位老妇人循规蹈矩、了无生气的精神面貌。在加布里埃尔心目中,两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似乎很快就将离去,他想象着:“Soon,perhaps,he would be sitting in that drawing-room,dressed in black,his silk hat on his knees.The blinds would be drawn-down and Aunt Kate would sitting beside him,crying and blowing her nose and telling him how Julia had died.”
还有一类“死者”是那些虽生犹死的人们,也包括加布里埃尔自己。比如,女佣莉莉小姐,正值花样年纪却对生活失去了憧憬,冷冰冰地道出了残酷的现实“the men that is now is only all palaver and what they can get out of you”。加布里埃尔的表妹玛丽·简(Mary Jane)三十年来一直与两位老妇人一起过着墨守成规的保守日子,作为音乐教师的她,即使在演奏乐曲时,也只是机械地运用演奏技巧,丝毫没有个人情感,对于加布里埃尔来说,玛丽·简的演奏更像是一位女祭司在施展咒语,毫无乐感。此外,客人弗雷迪·马林斯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角色,由于嗜酒过度,他的出场就是令人担忧的,“they were dreadfully afraid that Freddy Malins might turn up screwed”。他外表粗犷,举止粗陋,厚厚的眼睑、蓬乱的头发,让他看上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由此折射出了都柏林人民麻木、颓靡的精神状态。席间,人们谈论的话题不是旧时的歌唱者,就是梅勒里山修士们:“the monks never spoke,got up at two in the morning and slept in their coffins...Thats the rule of the order.”在这个原本应该充满欢乐气氛和希望的时刻,人们憧憬着未来又依旧在缅怀过去,讨论与有关死亡的话题,更凸显社会环境的中压抑与瘫痪。主人公加布里埃尔更是处于瘫痪的中心,他拥有体面的工作,美丽的妻子,幸福的生活,这些都让他自视甚高。然而,因为一首歌曲引发了妻子格丽塔对已故恋人的怀念,此时,加布里埃尔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在婚姻中扮演的是一个荒唐的角色,在感情上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妻子。
二、精神顿悟
在《死者》中,乔伊斯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刻画了各种“死”的状态,他们墨守成规地生活,冷若冰霜的人际关系及僵死的思想,无不反映出精神麻木与道德的瘫痪。故事中还使用了场景象征的渲染衬托“死”的背景,乔伊斯不仅以此反映爱尔兰所处的无奈状态,更为主人公加布里埃尔的顿悟做了铺垫。
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受过高等教育,任教于大学,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他习惯了扮演主角被人尊重的角色;他有着一位美丽优雅的妻子,家庭幸福美满,所有这些构筑了他强烈的优越感和权威感,也使他生活在自我想象的虚幻世界中。然而,当外来的挑战和刺激一步一步瓦解他的自尊,解开生活真实面目时,他实现了自我意识的觉醒,这样的幡然醒悟并不是一个偶发的感悟,而是通过三次的打击,完成他从自我欺骗到自我解脱再到自我顿悟的精神之旅。
第一次是他刚到姨妈家与女佣莉莉之间的冲突。为了表示友好,加布里埃尔笨拙地找寻话题与莉莉闲聊,当他像长辈一般说起“I suppose well be going to your wedding one of these fine days with your young man”时,莉莉无奈苦涩的回答,让加布里埃尔深感尴尬,只能尽快“逃离”。“Gabriel had known her when she was a child and used to sit on the lowest step nursing a rag doll”,虽然加布里埃尔自莉莉孩提时代就认识她,但此时他却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和陌生感。
第二次是与大学同学艾弗丝小姐的跳舞时的对话让他备受挫折。艾弗丝小姐是一位保守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She did not wear a low-cut bodice and the large brooch which was fixed in the front of her collar bore on it an Irish device and motto”,她直言不讳地评价加布里埃尔是“西不列颠人”,批评他为《每日快讯》写专栏,甚至说替他害臊。在羞愧不堪又伤及自尊的情况下,他想向弗丝小姐解释文学高于政治却又胆怯地退缩了。当艾弗丝小姐邀请他去爱尔兰西部旅行时,他表现出的对于欧洲文化的崇尚又成了艾弗丝小姐嘲讽的理由,她咄咄逼人的质问更使得他无地自容。最后晚宴正式开始前,艾弗丝小姐的匆忙离去,更是极大地伤了加布里埃尔的自尊。
第三次与妻子格丽塔的冲突最严重。宴会结束在回酒店的路上,加布里埃尔一直向妻子示好,回到酒店后渴望享受属于两人的温存。然而,格丽塔的心不在焉,引发了加布里埃尔追问,原来,由于一首民歌引发了妻子对于已故恋人迈克尔·富里的怀念。当这个深藏在心里多年秘密解开时,加布里埃尔想以自己的身份和迈克尔·富里的死因来挽回面子,却得到的回答是“I think he died of me”时,加布里埃尔感到一种“朦胧的恐惧向他袭来,在他渴望达到目的的时候,仿佛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惩罚性的东西在跟他作对,并正在那个朦胧的世界里聚集力量来反对他”。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婚姻中不过是个“ludicrous figure”,荒唐地嫉妒一个死去的人,意识到妻子对他而言是那么陌生,其实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妻子,自己一直坚信的幸福婚姻不过是自我欺骗的假象。
这三次冲突摧毁了加布里埃尔自己设定好的完美幻境,也让他醍醐灌顶,感悟到整个社会才是最大的“死者”。人最深的痛苦和绝望就是在认清现实之后却无力改变,因此他觉得“灵魂已接近了那个住着大批死者的区域”,自己站在了死者行列中。窗外的大雪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活着的人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着;死去的人却时时被人提及,就如同生活在他们周围。大雪把死者和生者覆盖在了一起,冰封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冰封了社会进步的步伐,也冰封了人们的精神世界。
乔伊斯以《死者》为缩影,将都柏林、爱尔兰的人情冷漠、社会僵死、道德瘫痪的状态展现在世人眼前,想以此唤醒人民的意识,加入到民族解放的斗争中。作为《都柏林人》的压卷之作,《死者》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它既做到了整部集子在背景、结构及表现技巧上的统一,又把小说集的主题推向了高潮。
参考文献:
[1]李维屏.乔伊斯的美学思想和小说艺术[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2]James Joyce.Dumblilners[M].New York:Bantam Classic,2005.P.149-P.192.
[3]詹树魁.乔伊斯《死亡》中的精神感悟和象征寓意[J].外语文学研究,1998,第2期:P.89-P.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