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涂鸦打开孩子关闭的心门
2014-10-20兰心
兰心
她像婴儿一样满地乱爬
跟着妈妈走进咨询室后,10岁的菲菲一直沉默不语。为了引起她的兴趣,我递给她一盒彩笔。菲菲没接住,彩笔散落在地上。接着,令人惊诧的一幕发生了:菲菲突然趴在地上,像个婴儿似的,满地乱爬地捡水彩笔。看着女儿这样,菲菲妈瞬间崩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我让助手陪菲菲玩水彩笔,自己则带着妈妈走进另一间咨询室。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女儿的经历:菲菲是个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北京打工。去年暑假,菲菲同12岁的表哥一起来北京探亲。刚进入青春期的表哥,借着“玩游戏”的名义,偷偷侵犯了菲菲。
“回到老家后,原本名列前茅的她,成绩下滑得厉害,也不爱搭理人。快开学时,我陪妹妹到医院做子宫肌瘤手术,菲菲忽然抱着我说:‘妈妈,你带我也检查一下吧,我怕肚子里有宝宝。我吓坏了,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从医院回来后,菲菲拒绝上学,而且行为变得很怪异。每天钻到床底下睡觉,说那样安全。我经常晚上陪她在床底下睡,给她唱儿歌。一不顺心,她就会跟动物似的,满地乱爬……”
我理解了菲菲在咨询室里幼稚的行为。这是一种退行,是一个人遇到重大创伤时的本能自我保护。因为菲菲不肯说话,我决定用涂鸦的方法,和菲菲交流。
妈妈“缩小”,爸爸“没了”
接下来的日子,菲菲每隔两天就来咨询室里画画,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虽然彼此的言语交流很少。
一次,我们采用“交互绘画”的方式,在同一张纸上轮流画一部分,直到完成整幅绘画。画的主题是“我的家庭”,它可以展现孩子心中的家庭关系。我只画家具,人物部分都留给孩子。
“我的床单是黄色的。”菲菲提醒我。“是柠檬黄吗?”我问。菲菲点头。在绘画的过程中,她和我的对话越来越多。
我画完床,菲菲接着画人。菲菲把妈妈画得像指甲那么小,却把自己画得像拳头那么大。我注意到这个细节,问:“这是妈妈吗,怎么这么小?” 菲菲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又给妈妈的衣服涂上难看的颜色。这是一种心理投射:发生创伤事件后,孩子对父母的信任感降低,所以妈妈的形象“缩小”了。而难看的颜色,代表她对妈妈的愤怒。
“这个家看起来真好!可是,爸爸在哪儿呢?”我发现孩子没有画爸爸。菲菲果然被触动了,黯然说:“兰老师,我好怕爸爸和妈妈吵架。我做了一件错事,他们总因为我的事情吵架……我是个坏孩子……他们是不是要离婚了?”她无声地流下了眼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菲菲哭泣。
第二天,菲菲的父母来见我,我和他们谈了菲菲的感受。了解到原来事情发生后,菲菲的父母都非常痛苦,他们互相埋怨对方,天天吵架。吵到后来,菲菲爸爸干脆搬到工厂里住。而他们的争吵让菲菲更加恐惧和自责,认定自己是个坏孩子。
通过认知疏导,我帮助菲菲的父母修正想法,让他们把整件事情归结为“意外”,没有人愿意看见这件事发生,也不需要为这件事负责。我给他们看了菲菲的画,转达了孩子的担忧和恐惧,并告诉他们,现在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环境才是最重要的。当晚,菲菲爸爸就搬回了家。自从爸爸和妈妈不再争吵后,菲菲“爬行”的频率大大减少,但仍然躲在床底下睡觉。
经过8次咨询后,菲菲第一次用语言表达了她的感受:“兰老师,我好害怕!一想起那件事,我就怕得浑身发抖!”这是一个重要的进步,问题进入意识层面就解决一半了,我们可以就创伤进行对话。
要想抚平创伤,就不能回避那段经历。因为,回避不等于遗忘,那些经历仍然会闪回到她的脑中,一次次地侵害她的生活。只有在记忆中重现创伤的经历,并且寻求到安慰自己的方式,才能够摆脱创伤对她的控制。
“老师有个不让你害怕的方法,要不要试试呢?”菲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接着,我和菲菲运用绘画还原了事件发生时的场景。然后,我让菲菲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回忆当时的感受。
“在你的眼前,有一台电视,正在播放那天的情景。你感受到什么?”
“我……好害怕……”菲菲颤抖地说。
“你听到什么?”
菲菲一下子睁开眼睛,攥住我的手说:“表哥说,要是我不同意,就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他,他还狠狠地掐我!”菲菲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你看,你做这件事,是因为被表哥威胁的!你是个好女孩,没有必要为此自责!”听了这句话,菲菲的身体慢慢放松了,放下了一大半的心理包袱。有时候,只有孩子愿意听时,你的话才能走到他们的心里。菲菲听父母说过太多次“不是你的错”,但却始终不敢相信。直到自己在记忆中搜寻到了“证据”,她才终于确信了这一点。随后,菲菲记起了很多细节:当时的天气,他们穿的衣服,表哥说的话,事后如何威胁自己……把这些细节说出来,它们就不会再在菲菲的记忆中继续伤害她。这次咨询后,菲菲不再恐惧黑暗,开始练习独自睡觉。
然而,我们只是解决了她最表层的恐惧—就像被狗咬了一口后,她最初怕的是被咬的痛;当表层恐惧解决后,深层恐惧凸显出来—她怕所有的“狗”,开始恐惧异性,恐惧婚姻。
在新娘旁边,画一个新郎
咨询半年后,已经复学的菲菲突然画了这样一幅画:一个穿着漂亮婚纱的女孩站在最前面,几个小人散落在新娘背后。我指着新娘身旁的大片空白,问:“新娘真漂亮!可是,为什么没有画新郎呢?”
菲菲坚定地回答:“没有新郎,也不会有婚礼。”
菲菲妈妈告诉我,女儿在学校的表现很好,但是不肯和男孩接触。只要老师给她安排男生同桌,她就不肯上学,还扬言自己“一辈子都不结婚”。
显然,菲菲对异性和婚姻的恐惧,是源于自我保护,以防自己再度受伤。我决定从她最熟悉的男同学入手,消除她对异性的恐惧。我请菲菲画他们的班级,她非常认真地画了6个小人,拉着手一起做游戏。小人是简笔画,看不出性别。我问:“你们班有多少个同学?”“36个。”菲菲说。
“那咱们把他们全都画在图上,女生画长发,男孩画平头,好吗?”我有意识地引导菲菲改写她的“图画”。菲菲拿着笔,又加了30个简笔小人,并且为每个小人画了头发。然后,我和菲菲为每一个小人涂色,涂一个小人,我就请她讲讲这个同学的事。讲到女生时,菲菲说得很流畅;讲到男生时,她显得很迟疑。刚开始,她指着几个男生,说他们“粗鲁、可恶、霸道、调皮”,都是负面词。慢慢的,她指着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小人说:“这是李勇,他拿着班级的钥匙,从没迟到过。”我点点头:“哦,这么说,李勇很有责任感啊!”“嗯,是吧!”接着,菲菲又指着一个高个子小人说:“这是小华,他曾经背着中暑的女生去医务室,累得够呛!”“这样啊,小华真有爱心!”我用这种方式,帮助修正菲菲对男生的认知,强化对男生的好感。陆续说出几个男生的优点后,菲菲若有所思地说:“咦,兰老师,好像不是所有男生都喜欢欺负女生!”我欣慰地点头:“是呀!女生中有好女生和坏女生,男生中也有好男生和坏男生。你可以先认真地观察他们,然后再和好女生、好男生做朋友!”
“嗯,那我试试看吧!”菲菲又看了一眼自己画的画,对着36个拉着手的小人,害羞地笑了。
两个月后,菲菲妈妈打来电话:“孩子已经敢和男生交往了,而且她很受同学欢迎,打算在下学期竞选班干部!”
“菲菲还画画吗?”我问。
“嗯!她可喜欢画画了!对了,前两天,她在那个‘新娘旁边,画了一个‘新郎,还挺帅的!”菲菲妈激动地说。
在咨询8个月后,菲菲受创的心终于修复了。
给家长的建议:
1.营造一个温暖、安全的环境,是父母给孩子最有力的支持。建议父母尽量把孩子当成正常的孩子看待,这样能减少她的情绪波动,加速恢复的周期。当孩子情绪波动大时,爸爸和妈妈要一再对她做出有力的保证:“孩子,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爸爸妈妈保证!”另外,父母不要当孩子的面争吵,多陪伴孩子。菲菲妈钻到床底下陪女儿睡觉的做法就很好。
2.放下内疚,不要无限度补偿孩子。经历过创伤的孩子,总有一种被剥夺的感觉,经常用物质来填补自己的担心。过度弥补会让孩子心中的黑洞越来越大,父母也会承受不必要的经济压力。关键是要让孩子意识到,她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在咨询初期,菲菲把过去10年里渴望而没得到的东西,通通买了个遍,800多元的名牌文具买了两套。因为内疚,菲菲父母对女儿的愿望全部满足。
当菲菲又让妈妈给她买一套72色的画笔时,我问菲菲:“想象一下,有了最漂亮的画笔,你有多开心?”菲菲回答说:“我不知道,可我就是想要!”我让菲菲把自己渴望的东西都画出来。然后,我们一起讨论,如果拥有了它,要怎么使用,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这种绘画的乐趣,分散了她一部分欲望。“画饼充饥”的方法对孩子非常有效,比起直接拥有物品,孩子更喜欢别人能够理解他们的渴望。利用孩子的想象空间,就可以完成很多现实中不曾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