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锁寒楼
2014-10-20砂糖人偶
砂糖人偶
介绍:她是被困在寒冷中的小鬼,不仅被困,还有点儿失忆,突然搬进小楼个轻浮又自恋的俊美男子,并且他貌似还能看到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自己身上藏着怎样的身世秘密?
【一】
黄梅时节雨,青草池塘,蛙声处处。
苏丫头连连打着呵欠,看着窗外渐止的雨势,突然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了——老天爷要是再不让天空放晴,她可就要跟小楼一起发霉了。
这时,楼下传来了云姨的声音。苏丫头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跑到屏风后面躲起来。
云姨满脸堆笑对着身后的人说:“公子你看,这屋子可合心意?”
“嗯,不错。”云姨身后传出男子的声音,来人似乎还挺满意。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面白如玉,长眉入鬓,黑如乌木的长发如瀑垂下,额前的一绺秀发将左眼挡了个严严实实。微光流转的金黄衣裳略显轻浮,穿在他身上偏是别有一番风骨。一把玉骨折扇在手中轻轻扇啊扇啊,打量着屋子的眼睛流光闪动,他暖阳般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就在云姨神魂颠倒的时候,男子取出个织锦袋子交到云姨的手上,顺便摸了一把她的手:“就这里吧。”
“好好好!那奴家就不打扰公子啦。”云姨一边谄媚笑着,一边掂着沉甸甸的钱袋。
她赶着步下了楼梯,对着外面看热闹的人群喊起来:“看什么看!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柳筠柳公子的住处了,谁也不许再说什么闲话!”
于是苏丫头知道,这个美到极致的轻浮男子叫作柳筠。
她慢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到柳筠面前。见柳筠对她视若无睹后,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稳稳落下,毫不客气地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本就该是这样的,因为——
苏丫头是鬼。
【二】
苏丫头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只很看得开的鬼了,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死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即便如此,她看着这个柳筠柳公子,还是觉得有些忍无可忍。
“哎呀,公子,天色都转黑了,妾身得回去了。”芙蓉帐内,女子娇俏的声音麻酥入骨。
“有什么要紧的,春桃美人儿不如就留在这里过夜?”柳筠的声音含着明显的挑逗。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苏丫头闭着眼捂住耳朵不停地念着。尽管她已经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床上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到达脑海,苏丫头终于放弃了努力。
“公子,怎么突然变冷了?”
正巧天外落下两道闪电,帐中人下意识看向天际。春桃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仓皇地起身。
“春桃美人儿,怎么了?”
“外、外面好像有人。”
“怎么会?”
春桃再一看,方才床帐外的身影又不见了,不禁打了个冷战。
“妾身听说,以前这里出过恶鬼,杀了好多人呢。这个地方根本没人敢要,也就云姨爱财如命,才接管过来的。”说到后面,春桃的声音完全颤抖起来,“妾、妾身真的……要回去了。”
柳筠却也没有死皮赖脸地缠着春桃,套上衣裳将她送出门去,然后回房,一脸憾色地躺倒在床上。
苏丫头就不明白了,像柳筠这样多金又爱美人的花花公子,为什么要住到这种穷乡僻壤来。他三天两头带花街柳巷的花花草草来寻欢作乐,苦的却是她。为此,对于故意现形搅了人家的好事,苏丫头一点愧疚都没有。
苏丫头这么吓人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她都能成功地把柳筠带回来的人吓走,但是柳大公子本人却似乎特别迟钝,一点感觉都没有。
柳筠似乎是觉得无聊,起床点了灯,在书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数卷画轴,这些画轴本是先前主人的旧物。他拿起其中一卷展开来看,雪白的画纸上画着一名翠衣女子,微微侧头,巧笑顾盼。虽然没有倾城的姿色,却会让人想到三月的春风。
苏丫头努努嘴,觉得这画中的人眼熟得很,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听得柳筠低吟,苏丫头以为是他花痴又犯了,再一看,才发现他读的是画纸上的题诗,落款是两个由瘦金体写就的小字——子俊。
不知怎么的,苏丫头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有什么东西冲破喉咙,漫过唇角,像水一样滴落下来,掉在画纸上。苏丫头定睛一看,差点儿没跳起来——
原本干净的画纸顿时变得血迹斑斑了。
她慌忙抹抹唇角,手上沾上了一片殷红。
怎么会……她已经变成鬼魂,为什么还会流血?
苏丫头惊慌地看着正对着画纸皱眉的柳筠,但转念一想,若能借此把这个烦人的公子哥吓走,倒也还了她清静。
不过柳筠却是不以为意,他唇角一弯,从笔架上取了一只狼毫将未干涸的血晕开,硬是将触目惊心的血迹绘成了一枝栩栩如生的寒雪梅花。
苏丫头不由呆住了——
这个人,是真的没发现血是后来出现的?
不知道自己已经难住了一只鬼的柳大公子对着画卷啧了一声,叹道:“梅花配美人,本公子真是太有才了。”
苏丫头差点儿吐血。
原来这柳大公子,不但花心又迟钝,还是个自恋狂!
【三】
这夜,苏丫头跟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蜷到墙角。虽然鬼魂是不用睡觉的,但苏丫头却似乎是习惯了生前的作息,一到夜晚也会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动。
以往,她闭着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总是空空的,安稳平和得很。但是这一夜,她的脑袋里却一直浮现出那幅画卷,搅得她胸口烦闷。
她终于忍受不了,猛地睁开眼,却吓得呆在了那里。
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尽在咫尺,柳筠蹲在她面前关切地问:“怎么哭了?”
苏丫头惨白着一张脸,下意识地抬起颤得厉害的手,果然在脸上抹到了泪痕。
她竟然……哭了?
她竟然……还会哭?
见她呆呆的样子,柳筠轻轻牵起唇角,眸光流转:“丫头,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啊!”确定自己被发现的苏丫头终于大叫起来。简直就是吓死鬼了啊!
“柳筠你是个浑蛋!”镇定下来之后,苏丫头没好气地对柳大公子说。
“哎,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柳大公子悠悠然地摇着玉骨扇子,意有所指地拖长声音,顺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
苏丫头连忙后退摸着额头,满脸委屈地盯着柳大公子。他居然还碰得到她?苏丫头觉得这个凡人还真是可怕。
“看都能看得到,当然也就能碰得到。”柳筠一眼看出苏丫头所想,话里满是得意。
苏丫头想起先前种种,差点儿气结:“这么说,你一直都看得到我?”
“然也。”柳筠往床上一躺,曲起膝盖,跷着二郎腿,“不过呢,看着一只鬼头痛为难的样子实在太有趣,所以在下就没戳穿。”
“你!”原来她对他处处忍让,还反被他看了笑话。苏丫头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的鬼真是白做了。但是回想起之前搬来这里的人也都是被自己吓走的,苏丫头又觉得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你就不怕我?”
柳筠哼哼了两声,转头看着床边满脸疑惑的苏丫头,笑道:“一个连生前的事都不记得的鬼,有什么好怕的?”
苏丫头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看着苏丫头那张脸由白转青,由青变黑,柳筠又是一笑:“在下听说,会索命的鬼是生前有怨。你既然不记得生前事,自然是不会害人的。在下不忍心请法师来将你驱走,又舍不得这里的景致,就只好委屈自己,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苏丫头挑挑眉,柳大公子的话似乎是说自己是好鬼的意思,但是更多的还是在夸他自己善良吧,果然是个自恋狂。
“丫头,你刚才为什么要哭呢?”
苏丫头想了一会儿之后,毫无头绪:“不知道。”
柳筠瞥了他一眼,道:“丫头,明日跟我到外面走走吧。”
苏丫头听得一惊:“嗯?我走不出这里的。”
她隐约知道人死之后都是会去投胎的,但是她却一直被困在这里,也不见有什么黑白无常来抓她,这一直让她很是困扰。
柳大公子在软软的床褥上打了个滚,然后冲她一笑:“放心,我自有办法。”
【四】
第二天,苏丫头再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而柳大公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苏丫头连忙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丫头,虽然你长相一般,但睡相还是不错的。”柳筠笑得狡黠,一边还意有所指地瞄瞄她衣领下露出的纤细锁骨。
苏丫头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连忙理理衣服,然后剜了他一眼。柳筠也不理会,而是得意地笑笑,手一扬,就撑开了一把伞。
这并不是一把很特殊的伞,伞面上绘着梅枝,但看得久了,苏丫头竟生出一种,那枝上梅花正次第开放的错觉。
“这是什么?”
“噗……”
苏丫头知道自己被嘲笑了,但偏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她恨恨地看柳筠一眼,整理了一下问题:“这是要做什么?”她的眼睛可没瞎,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是大晴天。
柳筠也不解释,只是唇角一弯,拉起苏丫头就往外面走。
开什么玩笑?她以前可是试过很多次,想出门结果被反弹回来,摔个狗啃泥。以前没人看见也就算了,可是在这个柳大公子面前摔成那样还不被笑死?
想到这里,苏丫头连忙想甩开柳筠,可柳筠早料到她要逃似的,抓得死紧,一个使力,苏丫头就踉踉跄跄地被他拉着走了好几步。
苏丫头再停下时,绘着梅枝的纸伞已经在头顶,转头一看,柳筠正对着她笑。再看看四周,苏丫头吓了一大跳——
她居然,真的……出、来、了!
“这……怎么会?”苏丫头惊讶地看看柳筠。
“这把伞可是在下的传家宝。”柳筠笑得风情万种,“烦请苏小姐跟紧在下,不然要是被太阳晒到,在下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魂飞魄散了。”
苏丫头一听赶忙跟在柳筠身后。柳筠瞥她一眼,唇角上扬,她这是多久没有到外面来了呀!
苏丫头看着集市上川流不息的行人车马,高兴得咯咯笑。她好奇地打量着路上的一切,好几次差点儿就忘记了跟在柳筠身边。
柳筠看着身旁开心得忘乎所以的笨蛋,摇摇头抓住了她的手,免得她一不小心走出伞外。
苏丫头身体一僵,臭着一张脸看柳大公子:“好像有句话叫作男女授受不亲?”
“嗯。但是女鬼的话,在下倒还不介意。”柳筠一脸淡定。
“呸,如果不是鬼你反倒更开心吧。”苏丫头直翻白眼,索性报复似的猛握柳筠的手。他柳大公子都这么不知耻,她这个鬼要什么节操?
苏丫头的掌心是冰凉的,柳筠一点都不奇怪,但是握得久了,竟有些希望自己的温度可以传递给他。指腹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柳大公子若有所思地道:“丫头,你以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啊……”苏丫头很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但仍旧是一无所获,“想不起来了。”
苏丫头有时候也会想这个问题。她既然做了鬼还是这么单纯善良,以前肯定是个好人,会住在满泛书香之气的屋子里,似乎是书香世家的小姐,但是自己身上又有些许世家小姐不该有的伤痕,所以她觉得更可能是小姐身边的侍婢之类的。
她这么跟柳筠说着,柳筠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丫头觉得自己大概又是被嘲笑了,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又去看街上的新鲜玩意儿。
路上的人是看不到苏丫头的,所以只看到柳筠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在大晴天里打着一把伞。但是他人长得俊,人们就觉得无伤大雅,反倒是那些频频侧目、想看又碍于羞涩之心的姑娘们纷纷捻着帕子掩着嘴红着脸看着他笑。
似乎是为了证明柳大公子的魅力似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带着淡淡的香风迎面而来,在和柳筠擦身而过之时,一条丝帕从窗口飘然落下。轿中人并不曾喊轿夫停下,柳筠捡起丝帕,一阵香气钻进鼻中,不由一笑。
苏丫头瞧他一眼,便知道这个花心大萝卜又是见色心起了。
“这可不叫见色心起。”柳筠看都不看她,便知道她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明目张胆地抬起丝帕一嗅,然后悠悠然收入袖中,看得苏丫头心里一扭:“在下只是路不拾遗。”
“那你还捡!”
“总要物归原主嘛。”
“柳筠你这个浑蛋!”
【五】
由于柳筠长着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所以他们很快就打听到轿子里坐的是东边阙府的千金小姐阙盈盈。
柳筠虽是初来乍到,但也听了一些坊间传言。据说阙家原是镇上的大户之家,却不知怎的犯了煞,三年前,府中几百口人一夜横死,只有阙家兄妹因为外出游玩而幸免于难。好在后来阙家公子继承了家业,将趋于落败的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外人忌惮于阙家的有钱有势,渐渐不再提那件血案。
柳筠带着苏丫头到了阙府,向管家说明来意。管家却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热情地招待他。苏丫头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不出片刻,小姐那边就差了丫鬟过来,说是想见这位公子一面。
柳筠也不意外,笑笑便跟着丫鬟往后院去了。此时他已收了伞,苏丫头有所顾忌,便不敢跟上,只得站在花厅中四处张望。
原以为柳筠一会儿就能回来,不料苏丫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花心大萝卜出来,他一定又是对阙小姐甜言蜜语,两人赏花扑蝶去了。一想到这里,苏丫头咬牙就咬得咯咯响。
“死柳筠,你这浑蛋……”
苏丫头正是心头火起,却突然觉得一股冷意窜遍全身。她一回身,看见管家向她走来,她本能地频频后退,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从脚下浮起,像是要她结成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管家和她错身而过离开花厅走了出去。
苏丫头刚松了一口气,却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是脑袋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她——快走!她跌跌撞撞地跑出花厅,待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花园。
而不远处,柳大公子果然正和阙小姐焚香抚琴,好不自在。
苏丫头本想过去骂上几句,却发现了不对劲——自己的身体,竟然变成了半透明的!
难道真如柳筠所说,自己就要魂飞魄散了?
苏丫头想到这里,三魂吓掉了七魄。而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再一次笼覆身上,瞬间游遍四肢百骸。
“伶烟……是伶烟对不对?”听到这句问话,苏丫头却只觉得心头大震。她僵着身子转过去,果然看见了记忆里的那张脸……等等,记忆里?
往事如走马灯般地在她眼前飞旋,而面前文质彬彬的男子和那些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男子看到她的脸不由一怔,继而眼角眉梢涌上狂喜:“伶烟,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离开我的。”
“……不、不是,你认错人了。”苏丫头白了一张脸,拼命想离他远一点,但男子却不管不顾地跟上来,似乎一点都不怕她。
“伶烟,你看看我,我是子俊啊,阙子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自称阙子俊的男子眸中流露沉痛之色,流转的目光竟是深情如许,“伶烟,你终究还是回来找我了。我说过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你留下来可好?”
“不是的,不是的,阙公子,你真的是认错人了。”苏丫头连连后退,突然,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从唇角溢出。阙子俊大惊,苏丫头趁着这个空隙转身就跑。
苏丫头说不清为什么,她宁愿立刻魂飞魄散,也不愿面对这个男子。她想去找柳筠,可是又怕惊吓到他身边的阙盈盈,为他招来麻烦。仓皇之中,她被脚边的东西绊了一跤,却发现绊倒她的是柳筠的伞,她还来不及多想,就被那把伞吸了进去。
追过去的阙子俊没有找到苏丫头,却见一名俊美到极致的男子正和自家小妹从园中的假山后出来。
“哥哥。”阙盈盈看见兄长,跑过来拉着阙子俊,笑眼回头看着柳筠,双颊飞起红云,“这位是柳公子,他送来了小妹前些天丢的丝帕。”
【六】
苏丫头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转头看看床边,柳筠正黑着一张脸看着她。
总是见惯了柳大公子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看见他这样,苏丫头倒觉得有些有趣,不由露出了贱贱的笑容。
“你还笑!”柳筠把苏丫头从头到脚盯了一遍,看着她变得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只觉得胸口好像堵了一扇门,闷得很。
“是你带我回来的?谢谢。”苏丫头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笑容又变得有些苦涩起来,“原来快魂飞魄散的时候,身体会变成这样的,别人也是看得到的。”
“那是自然,你这是灵力用尽了。”柳筠没好气地道。
“你在生气?”苏丫头发现还能气到柳大公子,顿时觉得自己赚大发了,“柳筠,你一定不知道一个鬼魂在这小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会有多孤独。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多好。”
柳筠望着她,半晌无语。
“我走了之后,就不用天天看你骄奢淫逸了,你也不用怕被打扰,这多好呀,开心点嘛。”苏丫头这么说,心里也着实觉得这样很不错,可是她却开心不起来。魂飞魄散固然是解脱,可自己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
柳筠横了她一眼,忽然唇角一弯,摇起了玉骨折扇。
“哼,本公子就是不开心,怎样?本公子就是喜欢被打扰,怎样?本公子就是不想眼睁睁地看你魂飞魄散,怎——样?”
苏丫头不由一怔,就见柳大公子松手甩了扇子,倾身而来。身子被一拽而起,还不待稳定身形,那张俊美无瑕的脸就已经近在咫尺。
“你……”苏丫头未说完的话被炽热的双唇堵住,她惊异地睁大眼睛,柳大公子却似乎没有丝毫觉得不妥。
鬼魂并没有温度,苏丫头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升温,就在她烫得几乎要融化在柳筠怀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得回了力气,挣开了他。
“色狼!”
苏丫头拿袖子擦着嘴角,警惕地瞪着柳筠,却见他一脸坏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回自己的身体,苏丫头被吓了一大跳——原本几近透明的身体,居然完好如初了!
“哼哼,本公子把阳气渡给了你,你大概解脱不了了。”柳筠对着惊吓过度的苏丫头牵唇一笑,眉眼斜飞。
苏丫头明白了刚才柳筠所为只是为了救自己,轻叹了一口气:“你也太乱来了,何必呢。”
“本公子喜欢你呗。”柳大公子口无遮拦,苏丫头却着着实实舌头打结,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这个吊儿郎当的花心大萝卜居然喜欢她?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哎,本公子风流倜傥美貌无双上得厅堂入得洞房,你就不考虑一下吗?”柳筠简直自恋到了无耻的地步,更是直接到了无耻的地步——趁着苏丫头大伤脑筋,又凑过去擦了一下她的唇瓣。
苏丫头的脸涨得通红,幽怨地剜他一眼别过头去。柳筠偏是牵过她的手,十指交缠。
看着苏丫头的眼皮渐渐合上,柳大公子眼角的笑意一分分淡去,眼底滑过一抹憾色。抬手摸了摸她的秀发,柳筠起了身。
开窗望天,正是月上中天。
【七】
月光如碎银遍洒,一道身影翩然掠过,冷清的院落里,顿时满溢肃杀之气。
随着雕花门被推开,屋中人步出屋子,见到来人先是一顿,继而拱手一笑:“阁下大驾光临,在下未曾远迎,失礼失礼。不知柳兄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柳大公子悠悠然地摇着玉骨扇,美目流转,唇角衔一抹浅笑:“白天阙公子假装成阙小姐引在下过来,如今在下不请自来,阙公子反倒不欢迎了吗?”
柳筠话音未落,玉骨扇已然化作一柄长剑,他执剑前跃,一直盖住左眼的发因了这个动作而飘飞开来,露出了其后冰寒彻骨的银色瞳眸。
阙子俊侧身躲过这一剑,原本正直清明的脸色顷刻间阴沉下来,五官染上了一层邪气。
“哼,我说有能耐不被小楼的鬼魂所扰的人是谁呢,原来是华月真人,失敬失敬!”
“何必如此客气,”柳筠挑眉一笑,笑意却始终没有到达眼瞳深处,“毕竟,我们是敌非友!”
柳筠长剑脱手而出,直刺向阙子俊,阙子俊双掌成爪,生生将剑悬空钳在两手之间。一股妖风骤然而起,所过之处,原本被妖术压下的血腥气四溢。摇曳花影之下,一具具被吸干血液的尸体神情可怖,令人发指。
阙子俊抬眼盯着不速之客:“你该不会以为,区区一把剑就能制住我吧?”
长剑在阙子俊妖化的利爪中转得混乱,继而如离弦之箭,满含杀气地冲柳筠直射而去。
柳筠却是淡淡一笑,黑银双瞳,一只风情万种,一只冷意逼人,冷热之间已是从容自若:“那如果不止一把呢?”
柳筠回袖一扫,长剑被劲风裹挟,重新转头刺向阙子俊。只听得剑声刷刷,原先的一柄长剑陡然变幻成一排寒光冷剑困住了阙子俊。剑圈飞旋穿插,如涟漪般波光四散,再一定睛,三个错落交叠的剑圈已经将阙子俊围困得如同笼中困兽。
不消片刻,一个八卦阵已然绘成。
“哈哈哈,想必这便是令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太极剑阵了,在下今日倒是有幸得见了。”阙子俊往黑暗中瞥去一眼,面露狡黠。
苏丫头出现在阙家宅邸的时候,见到的正是一幅这样的景象。只见绘成八卦之阵的银芒直冲云霄,将这一方天地照得通透如昼。
【八】
柳筠剑指一挥,剑阵万剑齐发,正处于妖化之中的阙子俊嘶吼出声。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蹿入剑阵,运起猩红血气将阙子俊紧紧环住。
柳筠目光一凛,强自遏制剑阵,光芒顿散,他受剑气反噬吐出一口鲜血,往后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
护住阙子俊的身影也受剑气所伤,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仰倒在阙子俊的怀中。
“丫头!”柳筠想要上前,却发现阙子俊将尖细利爪横在了苏丫头的脖子上。他黑瞳暗淡,冰寒如霜的银瞳也出现沉痛之色:“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被他害死的?”
苏丫头却不惊诧,反而是缓缓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知道。”
白日里见到阙子俊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起了往事。
她叫苏伶烟。虽然不是世家千金,却也算是小家碧玉。但她天生不是安分的性子,一次女扮男装去书院的时候,遇上了同在书院的阙子俊。然后他们相恋了,小楼是他们相会的地方。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阙子俊为了求仙问道,已经走火入魔,接近她只为吸取她身上的精气。那年冬天,她死了。成为鬼魂的她终于得知了真相,却再也不想记得这个真相。
柳筠只觉得心中一顿,痛不可遏:“那你为何还要护着他?”
“因为……”苏丫头觉察到冰冷的指甲正一分分按压自己的脖颈,眉眼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我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阙子俊怪笑一声,对着柳筠面露狂妄之色,话却是对苏丫头说的:“好伶烟,既然你对我用情如此之深,那再助我一臂之力如何?”说完,他便俯下头去,咬破她脖子上的血管,贪婪地吮吸鲜血。几步之外的柳筠看着这一幕,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然而,他不曾踏出一步,上前阻止。
苏丫头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随同血液被一起抽干,然后被甩在一旁。她望着那个俊美无瑕,宛如神祇的男子,唇角凝起一丝弧度。
如果说她和阙子俊的过去是一场噩梦,那这个男人则为她终结了噩梦。她并不是不喜欢他,并不是不想和他重新开始,只是从他亲吻她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那不可能——她看见了藏在那半边刘海儿下的银色眼眸。
——听说,绮云山上有一位华月真人,收妖驱鬼是易如反掌哩。
——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还亲眼看到过他呢,他有一只眼睛是银色的。
生前听到的市井传闻,原来都不是流言。
“哈哈哈哈……”身体注入了需要的最后一股力量的阙子俊狂笑起来。他刚抬步往前,突然双目圆瞪,脸色由白转青,原本就因为妖化而显得狰狞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得丑陋无比。
柳筠只是冷眼看他,仿佛这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你!”阙子俊指向他,恶毒的眼神宣告着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
“如果你对她尚存一丝怜惜,还会死得舒服点。”神情傲然的柳大公子睥睨着阙子俊,“我在她身上下了咒,你现在不过是自食其果而已。”
“哈……哈哈哈……”阙子俊狞笑起来,“我败了,败就败在,我没料到,你也会背叛伶烟。我真是替她不值啊,哈哈哈……啊——”
柳筠淡淡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漠然地看着阙子俊全身血管爆裂,神形俱灭。
苏丫头的意识一层层散去,合眼之前,她听见了柳筠对阙子俊说的那句话——“你还没有那样的资格,更何况,苏伶烟会有这样的下场,并不冤枉。”
然后她终于想起来,柳筠说得很对,她会有这样的下场,并不冤枉。
【九】
梅雨季节里,小镇上的人们爱去桥头听听白头发的说书人说书,消遣一下烦闷的心情。
一身葱翠的女子走到桥头的时候,小亭子里老早坐满了人,说书先生的故事也已经讲了大半了。
“说书的,你这说得不对啊。那鬼魂是虚的,怎么还会被阙公子吸血?”有人笑说书人的故事有漏洞。
“对啊,还吐血流泪的。”有人搭腔。
说书先生也不急,只是悠悠摇着纸扇,道:“你们道那女鬼有血有泪玄得很,那阙公子可是清楚,其实他所负之人并未死绝。”
“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苏姑娘被阙公子吸尽精气之后,魂魄没有离体,自然不能算是鬼。既不是鬼,还能叫一般人看不见,你们说那该是什么?”说书先生这么一问,听书的众人一片唏嘘。
“原来,她竟是妖吗?”听着讨论知道了故事的来龙去脉,翠衣女子心有所感。
说书先生闻声看她一眼,微一颔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束在颈后的长发滑过肩侧,银白如雪:“若只是个妖便好了,偏还是只痴情的妖。”
“那华月真人也真是心狠,苏姑娘已经很是可怜,他却还是算计她。”
“却也不尽然。”说书先生摇摇折扇,眸光变得幽远起来:“那苏姑娘因为冲天怨气化妖索命,阙家在一夜之间死伤殆尽。”
“阙家三年前除了兄妹外一夜横死,原来是苏姑娘所为?”有人惊叹一声。
见说书先生点头,人们又议论开来。有的说阙公子丧尽天良,这是报应,也有的说其他人毕竟无辜,华月真人这是一石二鸟,替天行道。
说书先生又说,当时人们以为是恶鬼作祟,请了许多道士前去驱鬼,那些道士却都反被她所杀,只在她身上留下点伤痕而已,可见她怨气之大。可那阙公子却是不怕,反而魔高一丈,用咒术将女妖禁锢在小楼里,源源不断地将她杀戮得来的道行取为己用。女妖终于崩溃失去了记忆,这才成了小楼里那只“鬼”。
人群一时有些哗然,有人大呼上当。但这也是说书先生的妙处,他讲故事经常因果倒置,不循常理,让人猜不中,料不着。
“那华月真人是何许人也?”有人意犹未尽。
“华月真人并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只是那绮云山上有一棵千年梅树,他就是千百年来一直洒落梅树的一抹月光幻化而成的。生于高洁,他便容不得世间妖邪,但……”说书先生微微一顿,继而摇头笑笑,收起折扇,“到底也是孤独的吧。”
众人见说书先生开始整理东西,便知道他今天的故事算是说完了。有的继续忙活,有的听得高兴,不忘给些赏钱。
偏是那个翠衣女子没有马上离去,走到说书人面前:“那后来呢?”
“后来?”说书先生也没有觉得唐突,只是笑笑,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的玉骨折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心。
“谁知道呢。有人说,华月真人耗尽毕生修为,留住了女妖的元神,也有人说,华月真人和冥主大打出手,终于为女妖争得了投胎转世的机会。总之,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
翠衣女子点点头,走得有些远时,她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伶烟。
她转过头去,并未看到什么熟人,只见说书先生正转身离去。那一头白发,像一抹孤独的月光。
责编:隆小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