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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气象

2014-10-17吴奋勇

福建文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柚子燕子花香

吴奋勇

窗里窗外的美景

从县城到学校有百来公里,火车要停四站。每当火车进站,我总习惯地拉开窗户往窗外看看,似乎想寻找什么,似乎毫无目的。那行色匆匆的人群一直令我感慨万千。自从添置了有摄像功能的手机,还经常抓拍,并立即发到微博和博客上,与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朋友分享。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我乐此不疲。

火车又徐徐地进入感德火车站。我往车站方向望去,今天的人真不少,妇女居多,那些是外地的采茶工。火车还没有停稳,人们开始跑动,有的向前,有的向后,十分着急,似乎跑得有些艰难。几个走得很近的男人特别惹眼,我的目光自觉地投向他们,并及时按下快门。

他们肩上背着很笨拙的红白条纹相间的大包,手里拎着小包,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但都是鼓囊囊的。两三个手上还抓着竹制的崭新扁担和做锄头用的半成品的柄,边跑边回头。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很短的中年人在喊:“头家,你回去啦,明年一个电话,我们就来。”他操着浓重的口音,讲着别扭的普通话。“大雨(音),快走,不然来不及了。”高个子的行李一歪,差点就摔倒,小个子眼疾手快地护住,他们讲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好像在互相埋怨。我向不远处望去,看到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急匆匆赶来:“急什么急,没有上去,火车不会走的。”他有些生气地说道。那些妇女争先恐后地上车,男人自动让开。“行李给我,你们先上。”那个年轻人叫着,他们没有放下背上的行李,只把手上的长物给他。他在站台上认真地往车厢里面瞄。

专注的我突然被撞击,本能地回头一看,一高一矮已经坐在我的旁边,喘着粗气。矮个子站起来,接过从窗外伸进来的长物。年轻人还站着。高个子突然站起来,把笨重的身躯从我面前横过,把头伸出窗外,我想他们是要握握手吧?没有。他说:“家里忙,快回去。”“路上小心,到家了来个电话。”“会的。”他收回身子,不安地坐着,年轻人怅然地站在车窗外。

汽笛响起,车要走了,一个中年妇女向年轻人跑来,递给他一袋东西,他没有说什么,就往窗里扔:“回家给孩子吃。”他们微笑地抱住。车开动了,他又起身,扔出一个包装袋,叫道:“你接着,多给的两百块钱在里面。”袋子落地,离他足足十米。他急忙捡起,跟着火车跑。他挥动着那红色的袋子,像一面旗帜,很漂亮。我抓拍下来。

我还看到,还有几十双手在窗外挥动,几十张脸伸出窗外。我不停地转眼,窗里窗外。火车的速度在加快,窗外的景物在变换着,晌午的阳光照了进来。他们开始用他们的方言讲着他们的故事,一个胖子还拿出芦柑,和善地说:“兄弟,尝尝鲜,东家的,很甜的。”说罢,两个黄澄澄的芦柑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好奇地看着我们,我欲言又止。我很认真地打量着,口水往嘴里流,但不敢动手。我举起手机,企图把他们健朗的身躯和笑脸定格。他们大概觉得知道要发生什么,急忙用手遮脸,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闪到走廊,逃避着,推让着,尴尬着。我又细致地端详一番他们的脸和眼神,知趣地往窗外看。窗外的群山在秋风里依然苍翠,几树的红叶,更衬托出大山的静美。刚收成的茶园静悄悄的,茶树又在孕育,明年的茶香从现在开始。

我分明感到阵阵茶香迎面飘来,很香很醇。

因为你们的笑容

太阳的余晖还在,乡间初秋的黄昏,柔和静美。我和三个同事悠闲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汪!汪!是恶狗警戒的号叫。“乖乖,回来。那是我们的老师!”一位抱着小孩的年轻女子发话,她绽放着像山花一样灿烂的笑容。那狗连忙转身,摇着尾巴,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变得十分的友善。

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屋里走出两个老人,一前一后,一男一女,年龄相当,衣着朴素,笑容满面地向我们走来。吴老师说,女的是他的邻居。她说吴老师小时候很弱小,还吃过她的奶,也很调皮,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是一座十间的瓦房,外面看起来有些陈旧,而里面很干净,物品排列有序,我们被请进客厅,里面有电视,正播放着闽南语电视剧,墙上挂着过期的日历和几张奖状。奖状上赫然写着我们学校的校名,盖着我们学校红色的公章。老大爷有模有样地沏茶,茶是刚制作的铁观音,清香醇厚,喝着聊着。原来老大爷的子女均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而年轻的女子是李老师的学生,李老师说记不起来了,笑笑,有些尴尬。她说她的娘家离这里三十多公里,初中时,是李老师自己骑着摩托车冒雨家访,当时农村重男轻女,父母不让她读书。李老师的到来,改变了她的命运,父母二话没说,就让她继续上学,她要怀里的孩子叫师爷,还没四十岁的李老师有些腼腆。

“老师,你们要吃吗?”她伸出碗,筷子紧紧收在胸前,这是乡下最朴素的打招呼方式。“我们吃了。”我答道,她大声地笑了出来,收回碗没有继续吃,出神地打量着我们,她突然又说:“我到你家采过茶。”章老师微微地点头。不经意间她就消失了。“我要抓一根树枝打你。”“怎么回事?”我夺门而出,发现章老师在水池边洗手,我问发生了什么,章老师笑而不答,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正拿着一支竹竿往树上拍打。她又喊道:“你们几个人?!”没有人回答。一会儿之后,不知谁在发话:“三个。”“四个。”“好的,一人一个。”“我要两个。”“只能一个。”回答得有些固执,又继续拍打树,好像比她高好几米的树是她的小乖乖。这时我才明白那如雷的声音的意思,是朴素的乡下人一种客气委婉的表达。她双手抱着四个蜜柚从屋后的山坡飞快地下来,轻盈如燕。她把蜜柚放在地上,一个一个地,弯腰拿起再双手递给我们,我们像在领奖台上接受领导的嘉奖。她的脸上露出比山泉更加清澈的微笑,突然又说:“怎么没有像电视上一样握握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来我们家喝茶。”有人招呼,我们尾随着,才发现隔壁的门口中央,已经排好了木桌竹椅子。茶盘旁边还放着一篓花生。我们坐着,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又开始新的一轮茶会。山风吹来,有些凉意,我们被他们的笑声淹没,冉冉升起的是久远的温馨。

一村香

走完水泥桥,我们拐进竹林,踏着褪色的竹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春笋。突然有同事说:“好香呀!”“我怎么没有感觉到?”我接着说,向来我的嗅觉就比较迟钝。“你深呼吸一下。”有人提醒我。我按部就班,果真有清香习习而来,入鼻而沁人心脾。“什么香?”有的说是栀子花香,有的说是梨花香,有的说槐花香,有的甚至说是桂花香,意见纷呈。我猜是栀子花香,但愿是,而我没有说出口,默默地承受淡淡花香的袭击。“是柚子花的香!”没有人接话,李老师继续说,“我从小在农场长大,那里有成片的柚子树,每年三四月就是柚子开花的时节,我熟悉这种香。”我们半信半疑。

继续闻香,我有点相信李老师的判断。记得我老家也是一个小村庄,虽然没有成片的柚子树,但好几户人家,在门前屋后种几棵柚子树。我家也有三棵,在院子里,树下还排着几块石头。记得我曾坐在树下写作业、看书,当然那花香很依稀,我羡慕秋天时挂在枝头的柚子,在那个缺少水果的岁月里,有酸酸的甜甜的柚子是莫大的幸福。岁月在一茬茬花香中飘飞远走,其实那一段记忆早已形成了一种极为亲切的恋念在心底四季如春。

真的是柚子花香?当我们走到一座两层的楼房前时,顿觉花香特别浓。李老师冲到前面,快走几步,指着一丛墨绿骄傲地说:“看看,这就是柚子花。”柚子花,大家一哄而上。好几棵柚子树不规则地排着,成簇的纯白色小花,十分低调地躲在郁郁的绿叶后面,而叶子油亮翠绿,欲遮还羞。细看,有的还含苞,像一颗又一颗的子弹。叶子上和地上还有零星的花瓣,零落成泥而香如故。柚子花,微风中,像一位天真、纯洁、浪漫、暧昧的少女。这香,香得麻麻的感觉,香得令人陶醉,香得摇摇欲坠,香得来不及嗅清是什么花,就已经不能自持。

记得去年秋天,我们也是沿着这条路散步,碰到这里的村民,是住在山腰的那户人家,请我们泡茶吃柚子,还送几个柚子给我们。后来我就此写了篇散文《因为你们的笑容》。那个学生看到后发短信给我:“吴老师,你若喜欢,等明年柚子熟了,再送你几个!”我似乎忘记了。此时此景,我记忆特别活跃,仅仅因为花香果甜吗?不是,我对自己说。

天边的晚霞射来柔和的光,我们来了兴致,继续寻访,这里有好多的柚子树,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好像要吞噬这大自然的杰作。幽默的张老师说,连手机也飘出了香。我们气喘吁吁地来到半山腰的一户人家,看到大门虚掩着,张老师故意敲门,没有人回应,真是日不闭户夜不关门。门口也有一排柚子树,还有一棵大树,树下有几块黝黑的石头。站在这里眺望,小山村尽收眼底。感化溪蜿蜒穿过,房子错落有致,茶树正在抽芽。我们学校就坐落在村中,新建的综合楼粉红色的外墙异常耀眼,同学们在操场上进行体育活动,校园传来高昂的音乐,和村庄是多么的和谐。回想起来,来山中工作快四年了,虽然做的不是轰轰烈烈的工作,只是如群众所说的“好事”,我感到十分欣慰。日子还在继续,爱和责任永远是我工作的出发点。淳朴的山民,你们的品格一直是我努力工作的动力。做一朵微不足道的柚子花吧,能在美好的春光里,给人淡淡的花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山野百花绽放,一村花香荡漾。带着浑身的花香,我们回到美丽的校园,孩子的笑容让我再想起柚子花。我深深地爱上叫做庵兜的小山村。这里,山的清秀,水的清凉;花的清香,草的青翠;人们的清爽,乡俗的清纯一起融合着,擎起乡村的海拔。

低飞款语

连续的阴雨,终于放晴。人勤春来早,乡间已经春意盎然。太阳一出来,温度骤然升高。这样的时节,人们无奈之下穿什么的都有了,仿佛一夜间人们加入五彩缤纷的时装秀。今天的校园,显得特别有生气。刚放学,操场热闹起来。打球的,慢跑的,跳绳的,做游戏的,个个生龙活虎。

我也没有闲着,和几个同事在打篮球。但好久没有锻炼,体力不支,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我席地而坐,觉得地板热乎乎的。一学生正在用纸皮当扇子,他突然把纸皮放在地上对我说:“老师这样垫着,不然屁股会热,我奶奶说了,这样坐着会生疮的。”我笑了笑,把屁股移在纸垫上,舒服多了。我抬头要对他说声谢谢,已不见他的踪影。

我好久没有坐得这样低来观察校园。我扫视了一下周围,倏然发现一些鸟在花圃的边沿跳跃,似乎在交谈着什么,比试着什么。有的从楼上滑翔下来,站在操场上,四顾茫然;有的在盘旋,似乎在寻找什么。宿舍楼前的空地上也有一些鸟悠闲走动,唧唧喳喳的,一片空灵的歌唱。再细看,原来是燕子,它们时而从我头上飞过,时而停在我的身后唱着我爱听的歌,旁若无人的。我在想,燕子低飞,低飞才能吃到虫子,而我们学校不是田野,哪来昆虫,觉得不可思议。莫非它要和我们玩,我大胆这样诗意地想着。

看着,想着。我的脑海闪过关于燕子的谚语: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燕子低飞,天将雨……我对旁边的学生说:“看来,又要下雨了。”我把谚语念给他们听,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个学生突然说:“这周再没有雨了,晴朗升温,我刚才才查呢。”“那燕子为什么要低飞呢,难道燕子也不知时节了?”我反问。一个女同学说:“燕子知道我们这儿美,来玩耍啦。”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记得我老家大厝的大厅有一个燕巢,每年的春天,燕子总是如约而来,我们从来没有去惊扰它们,任它们自由出入。我奶奶每当看到燕子飞回来总是很高兴,在她的头脑里,燕子来筑巢,就是我们家风水好,有福气。那一年,我在外地求学,燕子来了,她还叫我父亲写信告诉我。我把这事告诉我的大学同学,一个写诗的同学还为之写了一首诗,题为《他们说,燕子来了》,诗的后面特别注明写诗的缘由,他的诗和我们俩的姓名一起出现在校报上,也编织了那个春天一个美丽的故事。他还说,我的父亲我的奶奶我的亲人我的父老乡亲是诗意地生活在乡下。

燕子是吉祥物,给人们许多念想。如今,燕子来到我们校园,我能说些什么呢?突然,我对“低飞”一词产生兴趣,把它放进百度,刻意寻找。突然看到低飞和燕子一起藏在一首词里:“……岸花樯燕,低飞款语,满面殷勤……”这,让我怦然心动。

原来,我在春天刻意酝酿的意绪就在这里,燕子低飞,是为了和大地亲切交谈,包括和我们。

那一抹青如画

突然想把春天和乡间放在一起,两个排名可以不分先后的名词组合,衍生的种种事物是多么的亲切和自然!我们沿着山路行走,看到和想到的,有些理不清头绪。本想回校,小李提议再上一个小山坡,他说翻过这山坡就是层层的茶园和梯田,从对面看,很壮美的。其他人没有二话。

走了一小段上坡路,就到了小山顶。我们站在一棵孤树下,各自向远处看,各自怀想。

小戴举着手机在大声说道:“大家看,田里那块青青的是什么,上面还有几个弯弯的门?”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我站了起来,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我脱口而出:“秧苗!”“久违了!”我又说道。没有人应和。他们举起手机拍照,像怕它们瞬间就会消失。我没有跟着他们这样做,突然放开脚步。先一手拨开木薯的枝叶,一边沿着田埂走。又跳了几垄的茶园。下垄就是秧苗田了,可是这层特别高,我只好手脚并用边滑边跳下去。先伫立田头看看,一畦秧苗,嵌在田地的中央,基本可以说是长方形的,上面架着四个弯弯半圆形的竹条,这是支撑保暖覆盖物用的。秧苗,株株青青,亭亭玉立,挺立成一行行动人的音符;错落有致,整齐排列,像在迎接什么挑战。风一吹,呈现小小的波澜,尽管青得很纯净,很朴素。我的心里也翻腾着记忆的细浪,这样的秧苗我并不陌生。

我轻轻地下田,土软软的,甚至闻到泥香。我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后蹲下来,用我拿笔经常敲键盘的手轻轻地从秧苗的末端拂过,它乖乖地低头痒着我的掌心,一种感觉顿时传遍全身。手过后,它们又马上恢复原状,似乎还高兴地笑了,没有半点的委屈,它们似乎在交头接耳,诉说着衷肠。我还细心地用我的拇指和食指捏它娇小的身躯,当然没有用力,否则就是伤害。这种感觉真的难以言表。是呀,为了这,主人不知费了多少的心血,也寄托着多少的希望。正当我陶醉其中,同事们也赶到了,我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他们笑容满面地议论着,我独自陷入沉思。

我们围着一畦秧苗,完全陶醉了。突然听到两三声咳嗽声,这时我才发现不远处有几个人在田里忙着,也看到下面就是几层的水田,早就溶了田,田埂也筑好晒干,露出泥土最本质的颜色。田埂内,水平而静,水底的土壤清楚可见,凹凸很小。以我的经验看,这田已经整理完备,是在等着插秧。

我们几个沿着田埂走着,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和他们点头示意。刚离开田野走在山路上,突然听到:“走在前面的那位高个子的真像农民,刚才还蹲在田里,给秧苗抓虫子。”我真想回答他们:“我就是一个农民,至少我本来就是农民,也真想做一个合格的农民。”但我不敢说,也不敢和同事说,怕他们见笑。倒是谷兄发话了:“校长,刚才那个中年妇女在表扬你。”我点了点头,不想再表达什么,我再次回头,那一畦秧苗青青的,还在原来的地方迎风而舞,继续生长。一个女人在秧苗的旁边,握着锄头在细铲。我在想,这几层水田,是他们心中最美的画,他们将插秧、施肥、除草。秋天的时候,是弯腰的稻穗,卷起金色的稻浪。那一抹青色,就是秋天丰硕果实最初的颜色。它如画,常驻在耕种者的心中,并渐渐地深入到秋天的深处。

我从田野归来,带着泥土的芬芳,一抹青如画,滑进我的梦里。从此我的梦里梦外多了一种清纯的基色。

责任编辑 林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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