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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的夜游和日照

2014-10-17鲁亢

福建文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夜游记忆里内河

鲁亢

我的记忆里曾有一条河,一座高矗的石桥,当行人如织,日头高照,时间如同款款而行的美丽兽,在喧嚣和骚动的生灵群体中,变幻它的斑纹,像是一种充满昭示的命运的隐喻。但没有人在意,时间带走了所有的东西。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庆幸的是,水还在,河依然名声在外,像一种物质先有了命名,随后才隐隐有生命的气息,浮现、游动、发声,直至从疑惑的双眼流淌而向海洋。我会说:让它一直游戏于天地吧,河,以及水,不断流。

穿越城市的河水将告诉我们:这座城市的“肤质”如何,健康否?丽质天生否?病变否?如果我们麻木地、无奈地在城市里活着,看不见这座城市慌慌张张地“变妆”,掩盖着什么;我们不能参与讨论,甚至如“城市的盲虫”,那我们的灾难不远了。

19世纪末期,约翰·汤姆森拍下闽江中的孤岛(Lo-Sing)宝塔的照片,他没有想到,光是知道我们的居所有过这样的东西,就已经值得炫耀。假如还有谁告知孤岛上的两层屋宇中的逸闻趣事,那宝塔承载的历史暗示,那一段“如戏”的岁月,先祖们,就与我们的呼吸共拥一个空间了。传统滋润了现代的坚硬,那想象中的幽暗里烛光流溢的夜游,俗世的,朝代的,便显现在眼前。

那是中国古代的夜晚接续着今天的空调时代的夜夜笙歌。凡有水经过的地方,必有灵动的生活。酒肆,夜市,小桥流水,深宅大院的石头狮子,一阵阵轻风吹拂排排红灯笼,马蹄声声敲醒守夜人,而那户人家,今夜有诗为证:“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就这首诗,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学者喟叹道:再过两代人,要理解这首诗,大概就困难了。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在童年时多多少少,还都有夏夜露天乘凉的经验”。许多场景都看不到了,有什么不好吗?许多人回答不出来。因为,在我们的城市里“城市规划不是一个简单的‘文脉问题,老百姓还是把‘商业看成轴心”。在这个轴心上,夜游继续着,在内河边的酒吧里,听着林忆莲的《呼吸》,谈起小时候的无数次游泳,从白马河,从晋安河,从能想起来的某一条身边的河流,能想起来的某一座身边的桥,从桥上一跃而下,或潜游,或仰泳,直至天色越来越暗,有家人在岸边催促,才不甘不愿地“脱水而出”,吵嚷着肚子饿了,来一份炒米粉,一碗蛋花汤。这样的日子何其惬意!这夜游中萌生的记忆,让人惊觉城市生态的变化,才是切出“代沟”的利刃。我们今天习惯了说:当下的诱惑太多了,信息大爆炸,人们可供选择的生活几乎到了不知该如何选择的地步。可是,我们却无法选择过一次“过去的经典的生活”,一切皆成“绝版”。只见夜店开了,有的又关了;商业街繁荣了,有的又落伍了,人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窄,几条街,商业街,商业,只有商业,像走不出去的“围城”。一旦某一天出游,快意涌现之时,又想到俗世的纷扰,不免心绪难平。

但在我们的记忆里,河,以及水,从未听闻有何动人的故事。“闽之水,何泱泱;闽之都,何皇皇。”这水曾给过我们什么吗?除了那些青涩的回忆,除了当年堤坝外同学朋友的家,每一次去见他们,如果赶上闹洪水,他们和周围的人总是忙着将屋内的水倒出,并要求我们帮忙,而他们的优惠条件是:水倒干了,四周干干净净,我们待会儿就在屋顶上晒晒太阳,喝喝茶吧。屋顶上阳光普照,尤其是冬天,能把人晒得像一只懒虫。极目四周,一边是浑浊的水,一边是古旧的瓦顶,我们替他想的是,何时能脱离“险境”,到一个绝对安全而又日照充足的地方,慢慢去过俗世的日子。品你的茶,晒你的太阳,慢慢待天色渐暗,华灯初上,惊觉黄粱一梦,果然一切全变了,过去已没有了过去,现在就是重建,重建你的似水年华。

记忆中的内河从未清过,我为有这样的记忆而惭愧;记忆中的内河有的变窄了,有的已多年未见,它们尚在否?我想说:我并不急于看见未来的城市,因为我们现在的城市无助于人们的想象力和心灵。“它的拥挤,它的无序,它的重商业轻人文,它的抹掉过去的看得见的手”,实在让人不知所措。当然,作为一介草民,而且并无多少卓识远见,我又觉得当年明史专家,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一段“改变城市”的话,也很有气魄:“……无论是城市建设、政治中心、街道布局、房屋高低等等,都不是不可改变的。相反的结论是必须改变。我们必须有这样的历史认识,才不至于被前人的阴影所笼罩,才能大踏步地健康地向前迈进。”当我们今天想到所谓“安泰上河图”时,到底是“前人阴影所笼罩”下的,抑或正“大踏步地健康地向前迈进”的当下的,已经是迷糊了。如果更多的人是截取那个灰色的年代,那个“铺一张席子,或者摆一张竹床在露天的庭院里,一家人都是背心短裤之类的随意穿着,散漫地躺在席、床上,摇着扇子,由着大人给孩子讲述各种传说和传闻,直到夜深”的年代,我们难免单调、贫乏的感觉。当清贫如此凶猛,当物质形同重犯,当思想流放四野,这样的“上河图”有何可观处?它连俗世都称不上,它既无夜游亦无日照。它,唉,不说也罢。

但在我们的记忆里一切都无足轻重,一切又可以“从自己做起”。你改变不了河流的命运,改变不了周遭的一切,你是被改变的玩具,只是,你还有起码的感情和理性,不要再给河流添加垃圾,不要再给你呆着的环境添加垃圾,不要再把你的日日夜夜变成一个垃圾,将自己变成垃圾人,尽管这看上去像是一种趋势,因为人们说,要发展,就会有垃圾。

有一份资料显示,当欧美国家旧城保护范围可能达到全城80%乃至100%的时候,中国有资格以完整城史申报《世界遗产名录》的,不过平遥和丽江。与国土面积仅中国十七分之一的法国相比,他们在1970年代经普查已确定全国有两百多万处保护项目,中国只有四十多万处。且不说要给未来留下什么,当下,我们又怎样忍受让仿佛全世界的超重机都在我们这里,而每一座城市的内河,都在发臭、干涸,等待着下一个世纪来拯救。

俗世的夜游人群,理应是晒过温馨的阳光的人群,他们的皮肤上还留有大自然的清香,当他们经过这座城市的内河,只听见有人欢叫一声:“看,天上的集市!”我们的劳作被上天所感动,在内河上,鱼儿游,水儿流,树上的鸟儿在假寐,一轮明月,穿梭的船儿,相邀行人船上行,去看“千里江南景”。

责任编辑 林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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