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的钟摆
2014-10-14安静
门罗曾说“我想让读者感受到的惊人之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的方式。”甫跃辉的《坼裂》就是一篇这样的小说,一个婚外情的故事,却让我读得惊心动魄,唏嘘不已。主人公顾零洲和易澐是被时代的盛宴所遗忘的孤儿,即使是最原始的情欲也无法让他们感知自己真实的存在,与社会坼裂,与爱人坼裂,与情人坼裂,与自我坼裂,坼裂的生活让这些孤儿无处安放自己的千疮百孔。如同钟摆,在画地为牢的动荡世界中挣扎,却逃不出秩序的摇摆,注定要靠自我来承担这孤单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零洲和易澐之间的那些隐秘的“私人经验”又具有某种社会和文化的属性,也是作为个体的一代人在面对现实时的命运处境,人生的浩瀚和苦不堪言尽在其中。
作为80后的代表作家,甫跃辉在其“顾零洲系列小说”中记录着一代人的挣扎和成长,也打捞着他们的心绪和无助。继《动物园》《丢失者》《晚宴》《饲鼠》之后,《坼裂》是第五篇,作者满腔诉说的愿望证明顾零洲有着一个难以穷尽的世界。然而,这个世界是不可控制的,主人公顾零洲和易澐的命运也是不可控制的,他们的情欲也是无法控制的,正如易澐所言:“恐慌远远胜过快感。我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可就算知道会死,还是会有欲望。真有点儿绝望”。他们并不是欲壑难填的人,他们只是想感知自己的存在,在巨大的世界面前,他们的慌乱和渺小无从感知,只有寄托于危险而刺激的婚外情。《坼裂》就是讲述了这样的一种婚外情的一次约会。
见面之后,他们讨论的问题就是是否做爱,易澐只想在怀抱中寻求安慰。而顾零洲不确定易澐的真实想法,因为他们见面并没有太多的事要做,毕竟不是阳光下的恋情,他们的见面也基本是从一个宾馆到另一个宾馆。他们的记忆中城市的面貌几乎是一样的,只有身体的细节是不同的,温度,汗水,是时间里埋藏的秘密,可是他们的虚幻感却越来越强烈,彼此的手始终难以温暖对方。三十出头的他们已有太多地老天荒、山穷水尽的凄凉,拉手翻越铁栏的激情已经不再。约定俗成的做爱成了他们隐秘的欢愉,可是他们在不断地询问中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爱过,这爱是如此的虚幻。他们一直想改变,如果早一些做出改变,也许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旅行了,可都不敢,都在惯性中僵硬生活,选择了婚外情,但这却伤害了彼此的爱人。作者没有在小说中用伦理道德来解释这种偷情状态,而是用存在的角度来书写一个群体的情感纠葛和内心挣扎。从性别差异而言,易澐可能真的就是想在顾零洲的怀抱中寻求慰藉,想在怀孕前和顾零洲最后一次见面,她是心疼他的,从他抹水的动作中能懂他的疲惫,这隐含了多少次默想中的想念。而他,也是心疼她的,只有他在意那颗痣,想为他走进倚云湖心,可终究还是退回来了。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因为,没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他们必须各自承担自己的选择和命运。
孤单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存写真。作者以人情、感觉映照出复杂的碎片化的外部世界以及普通青年在碎片化时代日常生活中的绝望感和孤独感。的确,我们走得太快,丢得太多,只剩下了漫无边际的欲望。毋庸置疑,作者在很短的篇幅里把人物的复杂状态描绘出来,难度极大,既有对世界广阔的涵盖又要有清晰的局部,既要让读者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挤压自己的世界,又要听到主人公们局促的呼吸与叹息。小说能够有效地将之融合,与“坼裂”的状态休戚相关。坼裂是一种爆炸般的力量和撞击,这种力量在小说中一点点释放,穿透生活的壁垒,直接通向敏感而浩瀚的心灵。饱满,深入。
与此同时,“坼裂”也是一种意象和叙述基调。“火车飞驰。窗外的风景也飞驰。黄的树。灰的电线杆。黑瓦。白墙。收割后的残留了绿意的稻田。蓝屋顶的旧厂房。色彩缤纷的街道。墨绿的水塘。纸团般的云浮在天边。唯独不见人。”这就是坼裂的气韵,那种隐忍的爆发力量一触即发。这种抒情性的感伤美学不是感叹曾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不是那种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超脱,也不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凄凉。而是一种灵魂的状态,一种生活的残酷真相。
最后,顾零洲和易澐在火车站就此别过,孤单变成了真正的孤单,不再虚幻。或许,这就是个体在今天所面临的最大灾难,不是死亡或毁灭,而是这样的一种残酷现实:你活着,但实际上却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即使是通过最原始的情欲也无法获得证明。孤独一步步逼近,你却无处可逃。
安静,文学评论家,现居北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