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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外籍军团里的中国猛男

2014-10-13王钰深

华声 2014年18期
关键词:军团外籍士兵

王钰深

巴黎的一家小餐馆,楼梯被踏得咚咚响。傅晨来了,他乘了3个多小时的火车从马赛赶来。一米八七的大个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当兵的猛男。

跑堂伙计认出了傅晨:“哥们,又来啦,吃什么?”

“牛羊肉各20串!”傅晨直接说。

在这里,傅晨是法国外籍军团的普通老兵,隶属第一装甲骑兵团;但在微博军事迷当中,“战斗在法国外籍军团”是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粉丝有4万多名,颇受中国媒体关注。

两个大包,一背一挎,这是傅晨的旅行行头,他的“熊儿子”应该藏在背包里,那只穿迷彩服的玩具熊,一年多来和他形影不离,微博合影中,“熊儿子”见过艾菲尔铁塔、逛过古罗马斗兽场、还去过战火纷飞的马里……

从中国小职员变为外籍军团里的老兵,这种经历让不少整日在电脑前的“80后”、“90后”向往。傅晨很坦诚:“别人眼中我是‘神话,但在自己看来很‘苦逼。仔细想想,这就是个围城,外面的想进来,里面的想出去。”

“绝大部分是为了法国国籍”

傅晨真人比士兵证的照片瘦了很多,但他坚持说之前是被相机拍胖了。

从天津商学院毕业后,傅晨找了份外贸的工作,每天跑港口、看装箱、发邮件,应酬很多却运动很少。

2010年3月,傅晨办了学生签证来到法国,6月,他把多余的行李扔在了房东老太太家里,到小城奥巴涅报名加入法国外籍军团。

法国外籍军团在1831年组建,军团在此后180多年里出镜率极高,无论是非洲大陆的殖民扩张,还是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或是第一次海湾战争,包括近年阿富汗、马里的军事行动中,都有其身影。让军团名声大噪的,是1863年的卡梅伦之战:60多名士兵被2000多人的墨西哥军队包围,几乎战死到最后一人。

经过艺术包装,法国外籍军团名声在外。看过电影《火爆三兄弟》、《沙漠兵团》么?屏幕上的这支精英部队,让一些军迷趋之若鹜,但每年多达数万人报名,其实是另有原因。

“绝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法国国籍。”傅晨说。

以前,军团士兵服役3年后可以申请加入法国国籍,一般在服役满5年后能拿到。如今,服役满5年后才能申请,意味着继续服役2年才能入籍。近年法国又颁布了《“为爱法国流血”法》,只要因作战受重伤即可成为法国公民,当然这样代价太大。

法国国籍吸引了不少外国难民,很多偷渡客也希望借此漂白身份。但如今,军团规定报名者必须拥有合法签证。

另一类人是为了逃避现实。以前,新兵在入伍时几乎不会受到任何调查,对于企图逃避法律制裁的罪犯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2000年开始,军团会对报名者做详细的调查,有案底的一律拒之门外。为了防止士兵在外面闹事,军团规定,在非节假日,兵龄未满5年的士兵离开兵营也要穿戴整齐。即便这样,警察还是对军团士兵毫无好感,因为治安事件中不少跟他们有关。

也有人冲着钱来。其实军团发的工资不高,只有1200欧元出头,基本是法国的最低平均工资。

傅晨说步兵团有只宠物骡子,军衔中士,工资1300欧元,“比我还高”。但对于有些人,这可不是笔小钱——军团成员来自100多个国家,最多的是罗马尼亚人和马达加斯加人。

加入的原因各异,走的理由却差不离

外籍军团每个月都招人,数百名报名者经过层层筛选,留下50来人,换上军装进行封闭训练。一般军队新训期是3个月,外籍军团要花4个月。“原因嘛,看看参选者就知道了。”

报考军团的大多来自社会底层,农民、装修工人、卡车司机……很多人没上过学,初中学历就不错了。傅晨那期50多位新人中,只有他和一位捷克小哥上过大学。

新训开始后,每周都会有人主动离开,“举手说不干了,签个字,隔天就可以把你送走”。

来的原因各异,走的理由却差不离。傅晨说,很多人觉得换上军装如何风光,但很快发现军团生活枯燥,加之散漫惯了,突然被限制所有自由,每天睡不了4、5个小时,受不了。

除了训练,还有各种惩罚,而且是一人犯错全体受罚。常见是俯卧撑,趴下来做50个或100个,奇怪的是,犯错的人不用做,只需站在最前排数数。每天做三五百个很正常,“反抗只会给其他人带来更多惩罚”。

4个月后,50来人只留下了30人。

傅晨却顺利签下了服役5年的合同书,有了新名字“Fang”。

外籍军团强调“不论出处、不论过往”,所有新兵都得改名换姓,“进了军团,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

普罗旺斯的阳光和薰衣草与我无关

傅晨的基地以前在奥朗日,不久前搬到了尼姆,都是南法普罗旺斯大区的小城,但这里的阳光和薰衣草明显跟他没什么关系。

军事训练是家常便饭。傅晨印象深刻的,有次通宵定向越野,早晨5点才找到所有的点标,回来后指挥官却鞋都不让脱,命令全体擦装备。当指挥官进去检查装备时,全体士兵在门口台阶上“秒睡”。

另一次进行铁道式攀登训练,在垂直的岩壁上行进,让傅晨有些兴奋,但他低估了骄阳:1小时后,石壁和铁把手滚烫;3小时后,汗水湿透全身……

真正让军迷跌落现实生活的,是无止境的劳动——

到仓库里当搬运工,去马场当马夫,在营地里当清洁工。前些天,基地杂草丛生,又提着锄头镰刀当农民,傅晨发现了几根茴香,犹豫半天炒鸡蛋还是包饺子,但觉得太少就扔了。

外籍兵团最著名的标志是白色高顶军帽,军歌也是《白帽子之歌》。在法国一战二战纪念仪式等各大场合,外籍军团常作为仪仗队。在今年7月的法国国庆阅兵式上,身穿皮质黄围裙、头戴白帽、肩扛斧头的法国外籍军团一亮相,就引起了人们的欢呼。如果在上世纪60年代,外籍军团士兵出现在巴黎街头,回头率是百分之两百,很多人会上来搭讪、拥抱。现在不会那么夸张,但喝酒、吃饭还是很可能被免单的。

但外人不知道整齐的军容“逼疯”了多少人。

军团要求士兵的衬衫上要有14条用熨斗熨出来的线,其长度与间隔都要控制到以毫米为单位。要是熨歪了就得重新返工,负责检查的军官有时直接把衣服揉了扔到窗外,回头还得洗干净了重熨。

如果不小心犯错,譬如丢了面罩、弄坏夜视仪等,写检讨也会被逼得发疯。“挨罚无非就是拿着牙刷通宵刷厕所、刷走廊,但写检查简直就是噩梦。”

一张A4纸,上下左右留白都有规定,然后得拿着尺比着一个个字写。最变态的是“红绿版”,第一个字母用红笔写,第二个用绿笔,依次类推。一个字母写错了,要撕掉重来。“就是为了不让你睡觉。”傅晨展示了他的一份检查,红笔改了几处,看来当时又写了一遍。

大家每天小心翼翼,但还是会有人犯错。受不了的,得了机会就一走了之。去年底,跟傅晨最铁的捷克小哥决定假期后不回来了。

马里战场,死亡威胁如影随形

今年7月,法国外籍军团一名士官在马里执勤时,遭遇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身亡。这是法军2013年以来出兵马里阵亡的第9名军人。

傅晨转了这条微博。一年前,他也在马里的沙漠中开着吉普车,搜索追击反政府武装分子。

位于西非的马里2012年发生了军事政变,作为曾经的从属国,马里政府请求法国增兵援助。法国外籍军团从属于法军序列,出兵责无旁贷。去年5月30日,傅晨被派驻马里。

在“平叛”的过程中,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傅晨是先头侦察车的驾驶员,沙漠里偶尔会出现无主的汽车,按惯例该上前侦察。“就怕‘鬼雷,一拉车门就爆。”类似情况发生过之后,如今上级规定不得随便察看。

有一次,反政府武装向军团车队警告射击,所有人绷紧了神经,子弹咔嚓上膛,这时候从电台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大家克制,不要打”。傅晨说那时既紧张又窝火。

“还有人开着汽车炸弹冲向了法军车队,靠近后引爆。”傅晨在马里时也会设卡拦车,在四五十米内,如果对方没有减速的意思,就该子弹上膛、鸣枪示警、打车轱辘……实际上,如此近的距离都是一瞬间的事,大多数时候只能吼一声并抬枪瞄准,车主刹车了,士兵也吓得一身冷汗。

前线的压力让不少士兵濒临崩溃,傅晨有天晚上被近距离的枪声惊醒。敌袭?他迅速摸枪、上膛,哒哒哒哒……又是一排子弹夹着曳光弹从帐篷上方飞过,傅晨心中更是紧张,这可是在军营里!他再次确认子弹上膛,猫在帐篷阴暗处等待。后来才得知,有个法军士兵第二天回国,喝多了,对空开枪发泄。

去年底回天津休假,傅晨在家里玩着游戏,不知道哪儿在放炮仗,第一声未落,傅晨立刻扔掉iPad,跪倒在窗台下,同时伸手去摸枪。过了1、2秒钟,反应过来了,“当时自己也笑了”。

“妈,前些天我没在法国,去非洲打仗了”

比炸弹、冷枪更无情的,是撒哈拉沙漠的恶劣环境。

马里疫情严重,驱蚊液喷满全身却仍被叮得全是包,士兵们都得打好多针疫苗。

沙漠中气温常年50摄氏度左右,地面高达70多摄氏度,傅晨的吉普车里成了桑拿房。而他动不动就得执行数周任务,每天在茫茫沙漠中颠簸着开十几个小时。到了晚上,没人敢睡沙地,毒蛇、蝎子、蜘蛛神出鬼没。傅晨拿出手机展示了他们的“豪华套房”——吉普车。一车三人,车长睡在车顶上、另一个在前门和车尾间挂个吊床,傅晨则睡在发动机盖上,车盖上的棱角硌得人生疼,但每天累得倒头就睡。

傅晨离死神最近的一次是中暑。

“像被拳头死死压住了胸口”,身体开始麻痹,“半吊子”医疗兵慌了神,开始呼叫支援。一个多小时以后,飞驰而来的急救装甲车上跳下几个医生,瞬间给傅晨插满了各种管线针剂,身上绑了干冰袋,还割破他的手指说是中医疗法。体温终于从40摄氏度硬拉回37摄氏度。“幸好急救车在附近执行任务。”当时傅晨所在地,离基地300多公里,等直升机飞两个多小时过来,很可能已经深度昏迷,濒临死亡。

“你那时候想些啥?”

“哎呀,终于可以不干活了。”

后来,直升机把他拉回基地,医生说两周不能出任务,但第三天,傅晨就去扛沙袋筑工事了,一个沙袋就是30公斤,一上午100多个。

去马里的事,傅晨当时只告诉了父亲,跟母亲说是“在山里训练”。

4个月后结束任务回国,傅晨告诉母亲:“妈,前些天我没在法国,去非洲打仗了。”

“我对这个身份不感兴趣,之后肯定会回国”

士兵们爱互相问未来的打算,傅晨回答说要当军事工程承包商,终身从事反恐、海外武装安全事业,别人觉得奇怪,“为什么不学其他中国人一样开餐馆?”傅晨无言以对。

快要可以申请法国国籍了,但意味着到期后得继续服役2年,傅晨不打算继续,“我对这个身份不感兴趣,之后肯定会回国的”。

在法国外籍军团的中国人最多时有200多人,4年多来,傅晨看着熟面孔不断离开,却没几位新人进来。

一直有网友咨询他如何加入军团,在傅晨看来,95%以上只是爱好者,问问而已,对于那些做了充分准备、考虑好最坏后果的人,傅晨会传授一些“考试经”,但他也明说,“永远不会建议任何一位朋友来外籍军团”。

而他加入的原因,起初他没说,直到最后,“我的女朋友被人杀了。”傅晨突然说,凶手是她前男友,尽管警方发布了通缉令,却至今也没抓到。

我惊呆了!不知如何接话。可他的语气很平静,讲了几年前的那天,如何发现尸体,如何报警,如何自责,如何崩溃……

颓废了一年后,傅晨决定报考法国外籍军团,想离开麻木的生活,也带着对自我复仇的心态。

傅晨说在马里中暑时,心里并没有恐惧,倒是记起了军(团)歌里的几句话:“一个外籍军团士兵中弹倒下,永别了我的父母挚友,我已经偿还了所有罪孽。”

“你现在放下包袱了么?”我问。

傅晨没有回答。

曾经有人发了条微博:一位在战争中失去了儿子的母亲,把战争中阵亡士兵的制服做成泰迪熊,送给士兵的亲人们,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把他带回亲人身边……

傅晨转发后,留言道:“这就是我每次旅行都带玩具熊的原因。”

告别时,他从背包里掏出玩具熊,冲我晃晃:“这是我儿子,我要带它环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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