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格萨尔说唱 认识格萨尔王(节选)
2014-10-13平措扎西
一个艺人,几个听众,一方角落。让土登初次认识格萨尔的,是小时候八廓街上随处可见的格萨尔说唱艺人。
说唱格萨尔的艺人大多来自康区,以浓重的康巴口音说唱格萨尔,给人以震撼,仿佛有一种神秘力量能打通说者与听者之间的心灵,人们只要顺着说唱人的引领,就能嗅到绿草的清香,看见英勇的格萨尔王,遇上斗智的场景,听到战场上的厮杀,而现实的一切不复存在,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小时候,土登对格萨尔王本身的好奇远大于对艺人的关注。
懂事之后,知悉很多说唱艺人目不识丁,却藏着一肚子的故事,转写下来竟有十几部书时,又为如此神奇之人落得乞讨之地,极为不解,在土登看来连他们的家眷们也是那样的神秘。
土登在功德林寺出家为僧后,知道了功德林寺的一个秘密:功德林寺内是不准说唱格萨尔的。原来,功德林寺内供奉的一尊唐木钦护法神,属霍尔部落的苯教神,后被莲花生降伏为藏传佛教的护法神。霍尔部落在《格萨尔》中是格萨尔的死敌。在寺内说唱格萨尔王的英勇善战,怕冒犯了唐木钦护法神降祸于身。
功德林寺的这个规矩最终还是破了,那是在功德林僧人藏戏队解散后的一次传统“恰秀”林卡节上,功德林寺的主持打擦活佛亲自破了这个规矩,请来了著名的格萨尔说唱艺人扎巴。
扎巴是西藏昌都人,由于家境贫寒,支不起差役,13岁离开家乡,以说唱格萨尔走遍西藏各地,据说他能说唱三十多部。他自称前世是一只青蛙,格萨尔王征战时,大王的战马踩死了这只青蛙,格萨尔王下马祈祷这只青蛙来世成为传颂格萨尔事迹的“四大艺人”之一。扎巴生前曾多次嘱咐家人,在他死后,一定要保存好他的天灵盖,那上面有战马马蹄的印迹。
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记住这么长的史诗,已够神奇,加上他神秘的身世,更让土登等小僧们期待。扎巴一到林卡,大家就把他围在中间。扎巴满脸羞涩,和土登小时候见过的艺人非常不同,没有故弄玄虚的表情,没有闯荡江湖的油滑,他性格腼腆,当一双双期待的眼神聚到他的脸上,他的耳根子都红了,眼睛不敢直视大家,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那时的土登虽小,也替扎巴担心,怕他在众人面前出丑。说唱开始了,扎巴拘谨的表情越来越舒展,神态越来越自然,渐渐地进入角色后,肢体语言越来越丰富、表情越来越夸张,他的体内仿佛置入了格萨尔王的魂灵,眼神不仅敢直视大家,而且时而凶悍,时而温柔,不听他的说词,仅从他的神态,就能感受到格萨尔王驰骋疆场的风采。
扎巴的这一次说唱让土登印象深刻。很长一段时间,扎巴的神态留在土登的脑海挥之不去,他迷上了格萨尔说唱。土登私下寻找会说唱格萨尔的人,这一找却发现寺内有多人暗地里说唱格萨尔。因为打擦活佛已经请过扎巴说唱格萨尔,大家也不避讳,还兴致勃勃地把《格萨尔》的大概内容讲给土登听。这之前,土登听的都是片断,这次有人这么完整地给土登讲故事,他的兴趣越发浓厚,特别是唱的部分尤其符合他的爱好,他萌发了学习说唱格萨尔的冲动。
土登通过寺内的僧人,打听到功德林寺附近一户人家,有《格萨尔》的手抄本。他顺着别人提供的线索去找,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户人家。这户人家的房名为色木夏萨巴(新宅),户主是当时噶厦政府的孜仲根敦曲登。户主根敦曲登非常喜欢《格萨尔》,因为常听《格萨尔》的缘故,他一度甚至迷上了骑马,从功德林寺到布达拉宫短短的距离,也要策马而去,展现骑士风采,有次不慎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才罢了。孜仲本人住在这里的时间较少,家里通常只有他的佣人、一位亲戚和一个僧人住着。
第一次冒然拜访,土登心中忐忑不安,自报来意时也是语无伦次,好在孜仲的亲戚多杰得知来意,只是稍稍愣了一会,就很热情地把土登迎进家里。
这三人白天各忙各的,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坐在一起说唱格萨尔。土登只有违反寺规,晚上溜出寺院,和这三人围坐在火炉旁,听孜仲的亲戚多杰看着《格萨尔》的手抄本说唱。多杰不是说唱艺人,他说书时的神态举止,没有说唱艺人扎巴那般生动,但他说的是拉萨话,土登一听就懂,更有吸引力了。每天晚上土登最怕的一句话就是:“古秀(对僧人的称呼),今天到这儿吧。”这时,他只能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那一阵子,格萨尔王始终盘据在土登的脑海中,特别是在他听完《卡岭之战》后,他对《格萨尔》这部史诗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起初他以为《格萨尔》中的战争场景,都是原始的刀枪棍箭,但在《卡林之战》中,格萨尔王一会儿驾驶木制飞机,一会儿利用大炮攻击,上天入地的本领不光靠神魔相助,这样的情节对于正值青春年少的土登有着极大的诱惑,他每日按时到色木夏萨巴“解渴”。
一来二去,土登和这户人家的多杰成了好朋友,他们结束说唱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有时天太晚,土登不顾寺规,索性就住在他家。多杰对《格萨尔》十分入迷,即使他跟土登成为朋友,他也舍不得把手抄本借给土登,偶尔借了一晚上,第二天一见面就催着要,土登只能背诵那些唱词。
土登渴望拥有一本《格萨尔》的愿望,一直到西藏民主改革之后才得以实现。那时,他不但还了俗,还成了拉萨市青妇联歌舞队的演员。有一年,土登到当雄县演出,顺便看望他的老朋友扎巴朗杰,正好在他家看到了一本手抄本《格萨尔》。土登捧在手上,左翻右看爱不释手,他知道藏北牧民对《格萨尔》的热爱比卫藏一带的农民浓厚得多,不敢冒然言借,怕遭到拒绝。扎巴朗杰从土登的神态,看懂了他的心思,爽快地说:“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看吧,我们这儿看说唱《格萨尔》的人很多,我可以借别人的。”就这样,土登拥有了平生第一本《格萨尔》,虽然只是个手抄本,土登却对它爱不释手,很多个夜晚都是在它美妙的故事中走进梦乡的。
把格萨尔“请”上舞台
很长时间里,说唱格萨尔,一直是土登繁忙的演出生活之外最大的爱好。
舞台上,他展现的多是表演唱、舞蹈、相声,或藏戏片段。偶尔也会有将说唱格萨尔片段搬上舞台的想法,但专业文艺团体不太支持表演非常民间的东西,加之,民间常有杰出艺人潜伏其中,土登怕自己露了拙。
民间的格萨尔说唱艺人分为两种,一种自称是格萨尔军王派遣的说唱者,他们获得格萨尔的故事颇具神秘色彩,有人称是大病一场或一觉醒来,就记住了一部书甚至多部书的内容。他们能说会唱,但大多不识半个藏文字母。曾到功德林寺表演的著名艺人扎巴就属于这种情况,他留有一盒盒说唱格萨尔的录音带,有的还没能从声音转化为文字,这一类人不能不称之为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一个谜团。还有一种情形是出于热爱。这类人识藏文,得到格萨尔的故事文本后,以大地为舞台,以在群众中进行说唱为乐,自觉承担文化传播者的角色。无论哪种形式的艺人,都是格萨尔故事在民间的传播者,他们把格萨尔的故事从草原讲到农区,从乡村讲到牧场,无形中培养了一大批格萨尔迷。
土登一直想做一件开创性的事业,把《格萨尔》搬上舞台,他相信这种形式必将使《格萨尔》的影响更大。
在西藏曲艺艺术形式中,除了土登一直从事的相声艺术,他最熟悉的就是格萨尔的说唱,格萨尔说唱艺术在民间的影响很大,让演员取代民间艺人,以舞台艺术的形式展现格萨尔的魅力,其风险性较大,要么赢得好评,要么失败告终,不像别的曲艺关注人少影响不大。另外,对于一个专业文艺团体来说,说唱格萨尔在舞台上的成功与否,对这个团队的声誉会带来直接影响。
几番考量之后,土登始终觉得格萨尔的说唱最容易赢得观众,从他个人来讲,这也是他比较熟悉的艺术形式,发挥余地较大。与团里的其他领导沟通之后,大家谨慎地支持土登的想法,于是他决定冒冒风险,把格萨尔说唱搬上舞台。
有了这个想法后,土登的生活重心全部转向格萨尔王,他不断回忆曾经听过的《格萨尔》,拜访同样热爱《格萨尔》的人,家里的录音机也整日播放着民间艺人的说唱,有计划地做着将说唱格萨尔搬上舞台的前期工作。就在这个时候,自治区文化厅下发了举办首届全区曲艺大赛的通知,土登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将说唱格萨尔搬上舞台的最佳时机,加快了节目的准备工作。
《格萨尔》的哪一个片断推上舞台效果更好呢?在舞台上,情节发展快,戏剧冲突尖锐的故事才会出彩。经过一番思考,土登觉得《门岭大战》最符合舞台要求,表现了门和岭两国将领的英勇善战,战斗场景壮观。
确定节目内容容易,进入实际排练却遇到了困难,按文本内容和民间艺人的说唱法,事前铺垫很多,情节发展缓慢。而舞台上,时间有限,情节必须更紧凑,戏剧冲突更尖锐,土登只能根据说唱文本,自己改编。
由于共同的爱好和兴趣,土登一直跟喜欢说唱格萨尔的根敦曲登保持着来往,还俗成家之后,土登夫妻俩又在根敦曲登的色木夏萨巴旁边租了一间房子。邻里加上知音,友情特别深厚,在拉萨爱国青年联谊会时,俩人经常一起参加活动,时常交流一些《格萨尔》的资料。文化大革命时,格敦曲登在师训班当教员,师训班紧挨着拉萨市歌舞团,他俩经常见面,但说的都是家长里短,不敢再提说唱格萨尔的事,怕被当成封建残余分子。再后来,根敦曲登调到副食品加工厂当管理员,土登就很难见到他了。在《门岭大战》的本子整理出来后,土登第一个想到的是格敦曲登,十分渴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拉萨城不大,土登认识的人也不少,没费多大功夫,他骑着自行车找到了根敦曲登。岁月改变了面容,彼此之间的感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根敦曲登高兴地把土登迎进家里的那一刻,土登就深深地感受到了这点。土登的想法一说出口,根敦曲登就十分支持。他说:“这是件好事,我怎么会不支持你呢?”
从那天之后,时光好像回到了从前,他俩又热烈地讨论起了《格萨尔》,讨论他的唱词,区别康巴和安多人在说唱时的唱腔,寻找一种即粗犷豪放,又优美动听,能被大多数接受并喜爱的说唱法。说到兴致处俩人又情不自禁地唱出声来,有时也为了某种不同的想法,发生争论,根敦曲登为人平和谦逊,但在原则问题上十分固执。在民间,说格萨尔之前,有四句颂词是要用唱的形式表现。在舞台上单纯运用民间的形式,土登觉得会有些单调,就想把藏戏中一种称为“觉”的调子借用过来,丰富节目形式。这一点上,根敦曲登是坚决反对的,他认为这样会破坏说唱格萨尔的纯粹性。
那段时间,土登也被各种忧虑困扰着,他是个喜欢和善于创新的人,放弃自己的创新思路很难,但又怕把握不好改编的尺度,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土登的同事们非常支持他创新的想法,认为推上舞台就一定要注重舞台效果,不必拘泥于民间的形式。有了这样的支持,他决定还是采用藏戏中“觉”的调子,这是一种非常优美、非常西藏化的调子,神秘而又厚重。
土登筹备这个节目时,西藏文化正因改革开放的春风焕发生机之时,各种各样的文化活动日益展开。他所熟悉的雪巴拉姆藏戏队也获邀在罗布林卡进行演出,为了学习藏戏中的“觉”调,土登像雪巴拉姆藏戏队的编外演员,按时进驻演出场地,抓住演出的间隙,向他的好友、雪巴拉姆藏戏队队长玛依啦,以及他所认识的老演员们学习。藏戏演员们远远地看到土登,就知道要被他缠住了,好在土登特别会处事,没有一人表现出厌烦情绪,他们还录了一盘带子送给土登。这样,土登一有空就可以跟着录音学习,节省了不少时间。很多年以后,堆龙措美的一位小学老师也对藏戏的“觉”调很感兴趣,土登把那录音带复制了一份送给他。
为给说唱段子配乐,土登又找到了著名的音乐家边多。他有很深的西藏民间音乐底蕴,对格萨尔说唱也有研究,土登认为他是最适合为说唱段子配乐的人。给说唱格萨尔配乐,没有先例,对边多是个挑战,但他仍然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并且让土登意外的是,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拿出了曲谱,真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格萨尔的说唱在牧区远比拉萨流行,但在全区首届曲艺比赛上,土登说唱的《格萨尔》大放异彩,不仅收获了奖项,也收获了观众。在此之前,很多传统艺术在舞台上失去了踪影,土登的说唱节目达到了久旱逢甘霖的效果。土登到甜茶馆喝茶,碰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看到土登,主动走到土登跟前说,原以为《格萨尔》很枯燥,听了您的说唱,才发觉太美妙了。当然,节目出来以后,也有人对此颇有批评,认为这种艺术的“嫁接”,使说唱格萨尔变成了四不像。
《格萨尔》登上大舞台
差不多与首届曲艺比赛相隔一个月之后,自治区第一届文代会召开,在这次会议上,西藏戏剧曲艺家协会正式成立,土登被当选为协会的副主席。
身为西藏戏剧曲艺家协会的负责人,土登对繁荣发展西藏曲艺有了更多思考。说唱格萨尔在首届曲艺比赛上的成功,给他和他在拉萨市歌舞团的同事们极大的鼓舞,他们决定乘势而上,推出多人说唱格萨尔节目。
这一次,土登整理改编了格萨尔之《卡岭域吉》。这个节目的创新比之前土登独角演出的《门岭之战》大了许多。从一人说唱变成了五人说唱,有了简单的角色分工,故事的发展犹如舞台话剧一般一目了然。在形式上采用藏族最常见、最喜爱的扎年琴弹唱方式,使格萨尔的说唱与卫藏地区的音乐文化有了很好的衔接。
这个节目推出去后,获得了观众的欢迎,更让人欢喜的是,通过这次演出,参与演出的演员们爱上了《格萨尔》。在下乡演出的间隙,常常有同事请土登说唱格萨尔,这对喜欢说唱格萨尔的土登来说,是一种幸福。土登的同事龙日就是其中陷得最深的一个,他在演出这个节目之后,迷上了格萨尔说唱,他说,在说唱格萨尔时,常有被一种无形力量牵引的感觉。
1982年,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曲艺大赛的通知发到西藏曲协。这是西藏戏剧曲艺家协会成立后,第一次收到参加全国曲艺比赛的邀请。自治区各级领导对此高度重视,责成拉萨市歌舞团代表西藏参加本届比赛。无论是作为西藏曲协负责人的身份,还是作为拉萨市歌舞团团长身份,亦或是作为一名曲艺艺术爱好者,土登深感这是推介西藏曲艺的大好机会。团领导班子成员商议后,决定精心排演一台曲艺节目,从中选出最优秀的节目参加全国比赛。
为参加这次比赛,市歌舞团在挖掘民间艺术的基础上,创新内容与形式,编排了多个曲艺作品,但最出彩的还是格萨尔之《卡岭域吉》。编排这个节目时,土登将原本五人弹唱《卡岭域吉》改成了八人弹唱,增强舞台气势,并根据角色性格,在曲调上作了不同的设计,以人物的性格,或温婉悠扬,或铿锵有力,实现了八个将领八种调子。
节目的排练过程充满乐趣,也充满争执。在排演五人弹唱格萨尔之《卡岭域吉》前,演员们对于《格萨尔》的了解特别少,土登作为了解这方面知识的人,更多的是在扮演传授者的角色,同事们也乐于听取土登的任何建议,经过排演五人弹唱《卡岭域吉》后,演员们对《格萨尔》发生了浓厚兴趣,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倾注于对《格萨尔》的了解,有意识地从民间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而这些知识又帮助他们演绎角色,在排演的过程中加入了各自的理解,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排练变得相当艰难。有时为了某个承转启合的调子,谁也说服不了谁,争论得面红耳赤,排练的进展就慢了许多。在这样的争论中,也总有灵感激发出来,节目本身得到不断完善。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拉萨歌舞团曲艺队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论什么节目,排练之前集体讨论,每人都发表见解,吸纳精华后进行修改,再立架子。他们的很多优秀节目其实就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这个节目在苏州举行的第一届南方片区曲艺优秀节目观摩演出中大放异彩,内地的同行们对剧情不甚了解,但对节目形态、编排、谱曲、表演给予肯定,在活动期间推出的简报上进行了点名表扬,后来又荣获了金奖。在演出的间歇,常有内地同行向土登了解《格萨尔》,对神奇的史诗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这一次在苏州的演出,给了土登极大的信心,此后,他醉心于对《格萨尔》的改编整理,先后推出了八个说唱格萨尔王传的节目。
真金顶戴百宝艺帽
每个格萨尔说唱艺人都有一顶“仲夏”,称为真金顶戴百宝艺帽,这是格萨尔艺人的道具,也是格萨尔艺人的标志。
在首届全区曲艺比赛前夕,表演说唱《格萨尔》的土登也想制作一顶帽子,他小时候在八廓街生活时,看见过艺人们戴着帽子说唱,但印象不深记忆模糊不清,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配饰。随着首届比赛的日益临近,土登心急如焚,有人提议他去找著名说唱艺人扎巴借用一顶。土登在功德林寺当僧人时,听过扎巴的说唱,相信他一定能帮助自己。
不说唱状态下的扎巴,是个十分腼腆的人,话不多喜欢笑。土登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笑得更欢了,他说:“‘阿达啦谁不认识呢?”原来他看过土登在自治区筹委会成立庆祝演出上表演的工布舞。这么一说,土登担心被拒绝的心情就不复存在了。他委婉地向扎巴提出借用艺帽。扎巴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笑容也消失了。土登忙说:“我不是借来演出的,你给我看一下,我仿照样子自己制作一顶。”扎巴很久没有说话,土登以为他还在考虑之中,就说:“我让人照张像就还给你。”
他却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不借给你,我的说唱艺帽在‘文革期间毁掉了。”
土登不敢再说什么,怕说到他的痛处,只好匆匆告辞。
为了寻求制作帽子的依据,土登又找到一肚子民间故事的益西丹增,他对民族服饰很有研究。他获知土登的难处,哈哈大笑了半天后说:“这很简单,你去找一本《霍尔岭之战》,里面有一大段专门讲述宗巴帽子的来历、样式、装饰等等。”
听到这个消息,土登非常兴奋,跨上自行车就往西藏师院(西藏大学前身)跑,那里有一个《格萨尔》抢救办公室,土登相信找到他们就可以找到本子。抢救办公室的大旦增是土登的老朋友,可他却让土登失望了,他说,抢救办公室的藏书里没有《霍尔岭之战》这个本子,更让人气馁的是,他还说,他找遍了拉萨的大小书店,也没有找到这本书。大旦增是研究格萨尔的专家,他的话不能不信,可土登还是心有不甘,从这家书店找到那家书店,八十年代初期,拉萨的书店也就数得着的几家,他把所有的书店转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霍尔岭之战》。
为了找到这本书,土登几乎拜访了他所知道的喜爱格萨尔说唱或对此有研究的人,得到的回复都是一致的:没有。有一次,他在跟朋友聊天时,得知自治区文管会的嘎玛也很喜欢《格萨尔》。“或许他那里会有藏书。”朋友这样提醒土登。这时,土登对找到《霍尔岭之战》已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像例行公事一样敲响了嘎玛家的门。那天,嘎玛家有很多客人,都是从他的家乡康区来拉萨朝佛的亲戚。嘎玛见平日只在舞台上见过的土登亲自登门,十分高兴,热情地招待他。俩人寒喧了半天,土登才转入正题。嘎玛说,他曾听艺人说唱过《霍尔岭之战》,记得有一段专门讲宗巴赞帽,遗憾的是他没有这本书。土登再一次失望之极,出于礼节,他努力克制失望的情绪。
土登和嘎玛用卫藏方言聊天,嘎玛的亲戚们都是使用康巴方言,不太能听懂俩人的谈话,也不参与俩人的谈话。就在土登临走之时,嘎玛的弟弟小声地问,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谈《霍尔岭之战》。嘎玛说,是呀,怎么啦?他的弟弟说,我这里有一本,不知你要的是不是这本?“不会吧。”土登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只见嘎玛一下子兴奋起来,说,那你赶紧拿出来呀。当嘎玛的弟弟把一本《霍尔岭之战》下册递到土登跟前时,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接过书定睛一看,这是一本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霍尔岭之战》,或许是因为经常拿来阅读,或许是因为时常带在身上的缘故,磨得已经很旧了。
回到家,土登迫不及待地拿出纸和笔,抄写书中赞帽那一段。这一段比土登想像的还要长,他的眼睛不太好,不能连续抄写,停停写写抄了好几天,抄完一大本稿纸才总算抄好了。
《霍尔岭之战》中,宗巴赞帽这一段竟用了892行诗文大意是:除去人间形形色色总共四十七种帽子的式样,真金顶戴百宝艺帽应具有包容须弥山、四大洲、一座桥、一面湖和六十二座山的标志,帽上应有三十五种珍宝装饰,要缀缝十六种飞禽家禽翎子。帽子的尺寸大小书中也有规定,并将帽子置于宗巴人体的六十五处部位,阐明了帽子的内涵。
完全按照宗巴赞帽的内容制作帽子,不仅需要很多东西,而且需要较长时间,而首届全区曲艺比赛在即,土登只能做个最简单的。他拿着抄好的《宗巴赞帽》,找到拉萨很著名的裁缝白章啦。白章啦年轻时是功德林寺拉让所属裁缝,土登和他很熟悉。此前,应土登之邀,他为拉萨市歌舞团设计制作过不少服饰。土登把书中的内容逐一解释给白章啦,白章啦也被这顶神奇的帽子深深地吸引住了,很愿意制作这顶帽子。没过几天,他就告诉土登帽形设计出来了。土登一看十分满意,就和他一同上街寻找材料。这顶帽子,他缝得很仔细,当他把帽子送到土登家时,土登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首届全区曲艺比赛之时,正是改革开放之初。当土登一身格萨尔时代的将领服饰,头戴真金顶戴百宝艺帽出现在舞台上时,很多人都被这样的效果震憾了。因为在十年动乱中,《格萨尔》因其宗教和神话色彩,被打成毒草,属于严格禁止之列,很多艺人的服饰在“文革”期间毁掉了。
比赛结束没多久,土登的老朋友、著名格萨尔说唱艺人扎巴和那曲格萨尔说唱艺人阿达到拉萨开会,土登把新制作的帽子带到他们所住的宾馆,请他们对帽子改进制作提提意见。他俩仔细看着帽子,连声赞叹制作得精细、漂亮,这顶帽子在俩人的手上传来传去,爱不释手。土登知道扎巴的艺帽在“文革”中毁掉了,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提议戴上这顶帽子,各说一段宗巴赞帽。扎巴不无担心地说,很久没说唱格萨尔,更别提宗巴赞帽,一定记不起来了。阿达也附和着说,肯定想不起来,很多年没说了。拗不过土登的热情,扎巴先戴上帽子说唱了一段《宗巴赞帽》,就像土登年少时看到的那样,扎巴刚开始有些拘谨,慢慢地就完全进入了状态,手势潇洒,表情丰富,一点都不像很多年没说过格萨尔的样子。说唱完毕,扎巴缓缓地取下帽子拿在手上抚弄着说:“真神奇,刚才没戴帽子之前,我都忘记该怎么开头了,戴上帽子后所有的唱词都想起来了,这顶帽子确实神奇。
从事表演工作以来,土登不知道自己穿过多少套演出服,戴过多少顶演出帽,唯有这顶说唱艺帽给他的印象最深,不仅是因为它制作经历曲折,更主要的是它所包含的象征意义。即使没有演出任务,土登也喜欢把这顶帽子拿出来,仔细地清洁,然后再细细地品味一番。
1987年,土登接到了赴英国演出的任务。那是英国举办的一场说唱史诗的活动,邀请世界各国的史诗说唱艺人,在英国伦敦伊丽莎白皇宫献演。接到任务的那一瞬间,土登有些茫然,他从来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到国际舞台上表演。对一个演员来说,追寻最大的舞台是永远的梦想,一旦它出现在眼前,又不免有些怯场的感觉。
静心思考了几天后,土登才慢慢被这个任务所富有的意义所激动。他想,这是自己在国际艺术舞台上的第一次表演,也是西藏史诗第一次出现在国际舞台上,应当全力以赴,用最好的状态把《格萨尔》演绎好,让更多的人了解西藏文化的灿烂。
节目的选择没费任何精力,《宗巴赞帽》在第一时间走进了土登的脑海。制作帽子的过程中,土登已被《宗巴赞帽》美妙的唱词深深地打动,他要向外国观众介绍这顶格萨尔说唱艺人的帽子,它是藏族民间艺术的结晶,其制作过程涉足之广,历时之长,取材之精,用料之多,施计之巧,是史无前例独一无二的。
在英国演出,代表着中国的形象,土登希望能展现最好的一面。他决定完全按照《宗巴赞帽》,做一顶真正名符其实的真金顶戴百宝艺帽,这样,故事中的帽子就能复原,说唱起来,也没有任何缺憾,说到哪里就可以指到哪里。
按照《宗巴赞帽》的唱词,帽子上必须点缀十六种鸟的羽毛,其中一些鸟类在高原上是见不到的,难度由此可见,但让土登放弃制作帽子想法,似乎比寻找羽毛更难
当时的拉萨,百姓生活刚刚开始好转,还没人有闲情养鸟,找只鸟比什么都困难。土登发动亲戚朋友寻找羽毛,他们也很“敬业”,时常向土登通报哪条街上哪户人家的阳台上挂着个鸟笼子,土登就骑着个自行车高兴地往提供的地址跑去,好几次碰上的都是主人家当废物挂在阳台上的空笼子,也有人莫名其妙看着土登,然后重重地关上门,让土登一阵尴尬。
一天,一位亲戚给土登带来了准信,说是亲眼看见罗布林卡的一位“古尼”(僧人)养有鹦鹉。罗布林卡的“古尼”只有几个,土登到罗布林卡一打听,马上就找到了他。他得知鹦鹉的羽毛用于制作艺帽,就爽快地同意了土登的请求。他不想伤害鹦鹉,就把土登带到鹦鹉跟前,让土登自己揪一根羽毛。也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土登变得笨手笨脚,揪了几次都没成功,鹦鹉烦躁地在笼内挣扎着鸣叫着,“古尼”看到这里心有不忍,就说,算了吧,不要揪了,它叫得我心疼,有羽毛掉下来我就给你攒着。土登不好再固执,只好放手。后来,土登的亲戚在区社科院找到了一户养有鹦鹉的人家,那家人送给他好几根鹦鹉羽毛,都是些很短的毛,土登把几根连到一起用在了帽子上。
公鸡的羽毛看似好找,找一个成色好的却也不易。下乡演出时,土登钻遍了老乡家的鸡窝,也没有找到一根中意的羽毛。有一天,他到市医院看病,看见职工生活区有人养鸡,有一只白公鸡的羽毛特别好看,很长很白且很柔软。他前后左右看了看,也没什么人,真想伸手揪一根下来。想归想终究没敢那样做,大小也是一团之长,为个羽毛出点什么事太不好看。或许是土登在鸡笼前站得太久,有人把他当成偷鸡贼报信给了鸡的主人,他急急忙忙赶来了。白公鸡的主人是位进藏干部,会说一点藏话。土登说想要一根羽毛时,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土登。土登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他听后笑着说,原来是要一根羽毛,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等我把鸡杀了吧,那样拨下的羽毛才更完整。土登担心他会忘记这等鸡毛蒜皮之事,然而没过多久,当土登再次找到他时,他把一根完整的纯白色的羽毛交到土登手里,让土登感动不已。
罗布林卡是土登的福地,虽然没能揪到鹦鹉毛,却认识了很多人,这些人古道热肠,为土登寻找羽毛提供了很多帮助。
夏天,有鸟儿在罗布林卡栖息,罗布林卡的朋友及时通知了土登。等土登赶过去时,只有鹤和水鸟在水中嬉戏,他把鹤和水鸟从这头赶到那头,又从那头赶到这头,等它们围拢到一起时,又挥挥手上的长杆子,鸟儿四处飞散,偶尔会有几根羽毛脱落下来,这样,土登忙了整整一下午,才总算收齐了鹤和水鸟的羽毛。土登正忙时,罗布林卡的“古尼”经过这里,看到土登忙着捡羽毛,一脸惋惜地说,要是早几天来就好了,那时还有黄鸭呐,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全都死掉了。土登忙问那些死鸟是怎么处理的?“古尼”说,“树葬”了。土登问他能不能指一下是哪棵树。“古尼”特别理解土登的心情,就把他领到一棵大树下,还为他找来一根长木杆。土登用这根长木杆把死黄鸭取下来,揪了几根毛后,按照“古尼”的意思又把它放到了树上。
过了几天,土登听说一只猫头鹰掉到罗布林卡里,他又急急忙忙往罗布林卡跑,不巧的是猫头鹰已经死掉了,西藏大学生物系的一名教师赶在土登之前要走了死猫头鹰,说是用来做标本。土登又跑到西藏大学去要.这一去收获不小,不仅要到了猫头鹰的翎子,这位生物老师听说土登在制作艺帽,需要各类鸟的羽毛后,把自己收集的异乡鸟的翎子送给了土登,真是因祸得福。
大雕、布谷、松鸡、马鸡四种鸟的翎子是林周县的一个亲戚送的。他是一位统战人士,喜欢做善事,在当地人缘极好。他知道大雕、松鸡和马鸡常常停在悬崖高处,就托牧羊人替他找了回来。布谷据说是“送”上门来的。这位亲戚住在热振寺旁的觉多乡,那里有很多“洒布“(一种植物),布谷喜欢吃“洒布”,经常飞来这里,就被他家的猫捉到了。布谷在很多人眼里是神鸟,常有人专门去听布谷鸟声,认为那样会带来好运气,他的家人也很敬畏布谷,把它供在佛翕上。
秃鹫的翎子是一位天葬师送给土登的。鹞鹰的羽毛,是土登跑了很多林卡才找到的。孔雀羽毛是从八廓街上的摊点上买到的。
托格萨尔军王在梵天的洪福,土登得到亲朋好友的鼎力相助,传奇般地将艺帽所需羽毛逐一索取到手。
艺帽上除了羽毛,还要装饰三十五个饰品。大多数饰品土登在拉萨街头买到了。托底(避雷针)很难找,土登以前的同事强巴尊珠后来送了他一个,帮他解决了一个难题,饰品寻找过程远没有寻找羽毛那么麻烦。值得一提的是,艺帽的鸟面是西藏著名的画家安多强巴画的,他画的鸟面别具一格。
按照《宗巴赞帽》,艺帽上除了上述配饰,还需要真金实银点缀,这下可把土登给难住了。按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生活状态,大多数人还只是刚刚解决温饱,哪还有闲钱置办金子之类奢侈品,在这样的时候,打死土登也拿不出一小块金子。他绞尽脑汁想办法,终于想起到香港演出时,主办单位送过一块渡金的纪念币,也算是沾金吧,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银子,土登家里有一块袁大头,原本是想攒着打个银器,也算是添个家当。这时,土登却改变主意了,他的妻子通情达理,知道拗不过土登,就很爽快地“贡献”了出来。
真金顶戴百宝艺帽的制作,花费了土登不少的精力、时间,但它的制作过程,也让土登获益匪浅,通过寻找装饰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格萨尔》更深远的文化内涵,这样的感悟又使得他能够更好地演绎《格萨尔》。
戴着这顶真金顶戴百宝艺帽,土登在英国伦敦伊丽莎白皇宫表演了时长55分钟的《宗巴赞帽》,表演得出神入化,淋漓尽致,他深深地相信这是艺帽给予他的力量。
在伊丽莎白皇宫说唱格萨尔
1987年,作为中国艺术代表团成员,土登有幸前往英国伦敦参加国际艺术节。
这次的旅行经历不太美妙,在二十余小时的长途飞行中,土登一直处于晕机状态,恶心和呕吐使他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好不容易抵达伦敦后,情况并没有像预期那样好转,连续几天,他无法正常进食,更恼人的是整夜失眠,无法得到休息。由于语言不通,他原本就对说唱节目能否在英国取得成功担忧,如今身体又如此不争气,让他十分难过。
来自泰国、土耳其、缅甸、印度、摩洛哥、日本和中国等九个国家、四个地区的近百名艺术家已经汇集在伦敦,正摩拳擦掌准备向来自欧洲各国的观众展现本国精湛的传统艺术。与土登一道表演民族古代英雄史诗的,还有印度和日本的史诗演唱家。
这次的演出对我国意义重大,因为这是英国首次向中国发出参加国际艺术节的邀请。而代表中国表演的土登,身体虚弱,眼看着演出日期临近,他的心情异常紧张。中国代表团团长,以及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的官员、翻译都在为土登担忧。
土登要表演的《宗巴赞帽》是《霍岭大战》的一个片段。说的是觉如通过赛马登上岭国的王位,成为格萨尔王不久,北方的魔王鲁赞施用魔咒抢走了王妃美萨本吉。格萨尔王为了救美萨,不听他人的劝阻,只身一人前往魔国。历尽艰辛后,在美萨的帮助下杀死了鲁赞魔王,但美萨在给格萨尔的食物中施加了忘乡魔咒,使格萨尔王在魔国过着乐不思乡的日子,一呆就是三年。在这期间,霍尔国的军队占领了岭国,抢走了王妃珠牡。贾擦等岭国英雄虽奋起抵抗,但因岭国将军晁同通敌,战事以失败告终,岭国众多英雄被杀,王妃珠牡被囚禁。聪明的珠牡派神鸟三兄弟去魔国寻找格萨尔大王。格萨尔王从神鸟那里得知消息后,变成民间说唱艺人宗巴三兄弟,对霍尔国国王、大臣及王妃等说唱宗巴赞帽,以艺帽动人的故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将老魔霍尔白帐王降伏。
整段说辞,看起来介绍帽子,实际上巧妙地以隐语和暗示流露出复仇的心境,表现好这段说唱,必须要表现好人物的心理。
为了表现节目的原生态,土登在策划这个节目时,融韵白、唱腔、表演为一体,没有加入任何乐器伴奏,节目时长55分钟,节目难度之大,是他数十年艺术生涯中首遇,在正常的身体状况下,他都感觉有些吃力,何况是在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无论身体如何不适,每天入睡前,土登还是要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独自彩排一次《宗巴赞帽》,等到说唱接近尾声时,他总是感觉身体完全虚脱,没有任何气力了。
1987年7月17日的夜晚,对于大多数人,是个普通的夜晚,而对于土登,却是极其重要的夜晚。这一天,土登代表中国,登上了英国伦敦伊丽莎白皇宫剧场的舞台,表演藏族史诗《格萨尔》。
皇室剧场的豪华,土登无心细细欣赏,异国观众的入场,他无意仔细观察。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将表演发挥到极致。他穿戴着制作精美、独具风范的格萨尔服饰和真金顶戴百宝艺帽候场时,暗暗地为自己打气,一定要演出格萨尔军王的雄威。
当主持人报出表演者是土登的刹那间,奇迹出现了,土登头部的某根神经似乎被打通了一般,几天来的昏沉状况消失了。土登像一名行走在草原的艺人,用最淳朴的方式做了开场。自此仿佛幻化成了格萨尔王变身的宗巴,沉重的身子骨立刻轻盈起来,他神情激越,声音饱满,宗巴赞帽中所有的人物一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好像不是个艺人,而是他们中的一个,心中激荡着智慧。
说唱类节目靠的是精准的语言,土登最担心的是语言不通会使观众没有兴趣。虽说主办方把节目的英文介绍单事先分发给了观众,但他的心结一直存在着。令土登惊讶的是,节目开场,观众鸦雀无声,惟有土登的声音在剧场回荡。这和土登在拉萨演出时的场景大相径庭,在拉萨,报幕员报出说唱格萨尔后,年轻人赶紧趁这个机会出去一下,出去时也不太小心,碰到椅子弄出很响的声音。场内时不时有人高声议论一番或大声咳嗽一阵,吃口香糖磕瓜子的,根本算不了稀奇。可在英国,一个语言不通的地方,却让土登真正感受到了对于艺术家的尊重。安静的演出空间,使土登的热情如涌泉喷发,全场55分钟,他一口气说了下来,没有感到一丝的疲惫,他感觉自己和宗巴已融为一体。
谢幕时,土登高呼“吉吉,索索,拉杰罗!”场内藏胞与土登同声欢呼,全场沸腾,所有观众起身鼓掌祝贺演出成功。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掌声经久不息,面对着热情的观众,土登的眼眶里积满了泪水,四次返场答谢。
更让土登感动的还在后面。活动主办单位负责人、一位高大的英国人在向土登祝贺演出成功,连连赞叹他“创造了历史”的同时,告诉他这么一件事:“刚才在您演出之时,也许您注意到一对老夫妇离场了。他们这对老年夫妇没有私车,家住得又远,只能坐公交车回去,太迟了,赶不上公交车,不得已才先离场了。他们走之前让我一定要向您解释一下。”这是土登从艺以来,第一次听到观众为离场表示歉意。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负责人的话,只有一遍遍地回谢这对夫妇对他的尊重。
事后,又有坐在台下的藏胞告诉土登,这对老夫妇离场时,怕弄出响声,脱下鞋子提着走了。直到现在,一说到这对英国夫妇,土登就会感慨万千。
在英国演出的成功,使土登对《格萨尔》的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格萨尔》的抢救与保护工作做点事情。很快,他的想法得到了《格萨尔》抢救办公室的回应,他们把土登整理的宗巴赞帽翻译成汉、英两种文字,并帮助出版。1991年,他们又邀请土登参加第二届《格萨尔》国际学术研讨会,土登在大会上宣读了《把格萨尔说唱艺术从民间搬上舞台走向世界》的文章,真实地介绍了自己与《格萨尔》的不解之缘。也许是因缘巧合,在这次会议期间,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能让时间带走所有关于格萨尔的记忆,他要给自己精心制作的真金顶戴百宝艺帽找个归宿。后来,在格萨尔千年纪念活动时,他把真金顶戴百宝艺帽捐赠给了西藏博物馆,希望通过这顶帽子,让更多的人了解格萨尔的故事。自治区有关部门对此次捐赠高度重视,时任自治区党委副书记李立国和自治区副主席次仁卓嘎专门参加了捐赠活动。
(本文节选自平措扎西的报告文学《藏地追梦人——土登的传奇人生》)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