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是怎样炼成的
2014-10-10徐长征
徐长征
对于童心,王开岭老师有一段精彩的议论:一个人的童心宛如一粒花粉,常常会在无意的塑造中,被世俗经验这只蟑螂悄悄拖走,然后,花粉消失,人变成了蟑螂。
放学的时候,上初中的儿子给我看了他QQ群里同学所发的图文。图片很简单:小路边栽了两排辣椒,辣椒苗不大。图片上方是一段文字:有一次骑车躲一个小孩,压坏了路边的两棵辣椒苗。田主人(一女士)过来很生气。我赶忙道歉说:“我给你买辣椒吃!”她说:“我这辣椒苗可以吃一个夏天的辣椒。”我又说:“那我给你买辣椒苗吧,给你栽上!”她又说:“我这都快要开花了!”我转脸就走,不跟你(应为“她”)纠缠了。没想到,她还骂我瞎眼!好,我每次走这里都瞎眼,我让你种什么死什么!叫你一辈子买辣椒吃!(为保持内容原貌,笔者仅修改了标点符号)
这段文字引发了笔者的思考。片刻,一个问题从脑海中迸出来:成人是孩子成长的环境,是我们把“孩子”变成了“蟑螂”。
这位孩子是怎样一步一步变成“蟑螂”的呢?分析起来,觉得很有意思。首先,孩子踩坏辣椒苗不是故意的,是“躲避孩子”的情急之举,这一点,想必孩子一定向那位女士解释了,虽然孩子没写出来。再者孩子认错态度很好,虽然说“我买辣椒给你吃”这话不一定现实,可能只是随口一句话,但不得不说,孩子很机灵,表达也很得体。在女士说“我这辣椒苗可以吃一个夏天的辣椒”之后,孩子说“那我给你买辣椒苗吧,给你栽上”,应该是“真诚”而又“无奈”之语了。“情节”发展到这里,孩子还是“好孩子”。事情如果到这里就结束,还算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然而,那女士不依不饶的“我这都快要开花了”一句让“事件”的结果急转直下,也让孩子的“人性”濒临界点。这话颇有顽皮孩子的玩具被小伙伴弄坏,非哭喊着要赔一个“一模一样的”的意味。至此,孩子被“逼上绝路”了,他的善良已无用武之地,只好采取“惹不起躲得起”“走为上策”的态度,一走了之。直到这时,孩子还是“好孩子”——最起码不是“坏孩子”,只是他的情绪状态已经像汽油一样只需沾到一点火星就会熊熊燃烧起来。这时候他充满了破坏的能量,作为他的“相对人”需要特别注意了!然而那位女士仍然没有“善罢甘休”,一句“瞎眼”的骂辞,孩子“心底的恶”终于彻底地被激发出来。好在这个孩子还算“理性”,没有“动手”或是“动口”,只是在心里“发了个狠”。(孩子可能只是一时激愤,最终也不一定会那样做)
这是一个完整的嬗变过程。谁让孩子变坏了?或者说,是谁让人性变坏了?不知从何时起,“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扶起倒在地上的老人反被讹诈,公交车上让了座的孩子反遭辱骂和殴打……我们无法回避现实社会弥漫的戾气:一言不合,拳脚相加;一事不顺,拔刀相向。人世间,多了一份“老死不相往来”的狭隘,少了些许“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豁达。正像王开岭老师在《从生命到罐头》一文中所说的那样:“冷漠、猜忌、等级、敌意,取代了爱、信任、平等和友谊,温柔变成了粗野,轻盈变成了浊重,慷慨变成了吝啬,生命变成了罐头。生命就这样诗意地开始,又这样臃肿而可耻地结束。”我们无法回避一些“不良风气”和“潜规则”正在侵蚀着孩子纯真的心灵。“原则的基石”在颤抖,“诚信的丰碑”在倒塌,“信念的大厦”在动摇……那么,被称作一方净土的学校,有没有被金钱和功利遮掩了存在的初衷?被称为灵魂工程师的教师,有没有被世俗和欲望吞噬了应有的良知?
几年前,一位名叫李金川的河南高三学生自杀了。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现行学校教育制度的控诉和对教师师德低下的绝望。李金川自杀的原因在其遗书中写得清清楚楚:“跟虚伪同在一个社会里真没意思。我曾向往的高中生活想不到要以这种方式结束。我带着憧憬来到这所梦寐以求的高中,迎接我的(是)残酷的现实。×××,虚伪、势力,外强中干。为什么我的高中第一个班主任会是你,你让我对这所学校产生了阴影。有人看见你在段长(年级长)办公室看黄色(录像),你就恁憋得慌,在家看不中?还有没有人民教师的样子?批评了某局长的儿子又把人家叫到走廊上去道歉,你咋就恁恶心,恁没有骨气……我满怀希望地进入重点高中,结果我的希望、我的梦却被无情地撕碎了,而毁了我一生的就是我的班主任。有钱的学生请吃喝、送礼,就会被调到好座位上。他(尚某)看不起穷学生,更看不起农村的学生,经常在言语中对穷孩子与农村孩子进行讽刺与打击。”“死要有勇气,但活着更难!我要用自己的死,来唤起人们对教育以及师德的反思。”李镇西老师在他的《给教师的36条建议》中对此事件作了反思,他愤怒地写道:“这一个个问号,是一双纯净眼睛对污浊现实的逼视,是一个纯真灵魂对虚伪社会的逼问。”
一个老师的日常言行,足以改变一个学生对一所学校的看法。学校是教育人、培养人的地方,老师的是非观念和价值取向,对学生来说,甚至有着“致命”的影响。在当下多元的文化背景中,有的学生本来就缺乏信仰,思想混乱。如果再遇到惟利是图的老师,师生之间缺乏有效沟通,得不到很好的言传身教,就会加剧他们思想的混乱,甚至会颠覆学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造成他们的人格撕裂。而人格撕裂的过程会让学生丧失希望,丧失生活的意义感受,极具痛楚感、无力感,可能引发任何极端事件的发生。李金川从一个阳光少年到最终的悲观厌世、愤而自绝,应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他感受了多少点点滴滴的来自自己最尊敬、最爱戴的人——教师的“道德背叛”?李金川是一个敏于感受的孩子,教师的每一次“不修边幅”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次“精神事件”,都是虐杀他的一颗子弹。在经历了这样的“枪林弹雨”之后,他的信念垮了,世界塌了,“身诉”也就成了看似偶然中的必然。教师知识上的缺陷尚可用道德来弥补,而道德上的缺陷却是无论用什么都弥补不了的。教师的师德应像一根标杆,须有一定的硬度,方能耸立起指引学生成长的旗帜。试想,“软骨头的学校”和“滑坡的师德”怎能担当起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重任,又怎么能培养出我们这个民族未来的脊梁?
李金川的老师,一如上文“辣椒苗事件”中的女人,无视童心的晶莹剔透,无意间拖走了孩子童心的花粉,粉粹了他们心中对于现实世界的美好感受,让孩子变成了异于自己的存在。不论是“辣椒苗事件”导致的孩子“誓言报复”,还是李金川“我以我血荐轩辕”式的自弃,都是一个堪称“世俗经验”的结果——就像王开岭老师所说的,可爱的孩子变成了可怕的蟑螂。
我们永远无法预测自己的一言一行将会给孩子的人生带来多大影响,将会在孩子心灵中留下多深的烙印。面对孩子心灵世界与生俱来的善良、温情与诚实,我们惟有摒弃浑浊、功利、无聊的生存逻辑和实用技巧,和孩子一同去数星星,一同去梦想成真……这样童心才不会丢失,生命才不至迷失。
孩子在前行的道路上将有幸不会遇见“蟑螂”,更不会将自己变成“蟑螂”。
(作者单位:江苏新沂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