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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读晓苏新作《皮影戏》

2014-09-30张文海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4年9期
关键词:皮影戏皮影母亲

近日,宜昌阴雨绵绵,雾气沉沉。我在外面散步感到憋气,只好到书店闲逛。无意中发现《小说月报》今年第四期上转载有晓苏的短篇《皮影戏》,便毫不犹豫地买下带回了家。我老伴特别喜欢晓苏的小说,每次带回来的书或杂志,只要听说有晓苏的作品,她便从我手里抢过去,捷足先登,先睹为快,有时还似乎很专业地评评点点。不过,她这个名牌高中毕业,曾教过初中俄语的老师,现在年纪大了,点评晓苏小说的话,有时传到他的耳朵里时,他还挺开心的,总是笑着说,评得好!每次见面总要拥抱一下,发个短信总是先问阮老师好!

今天读《皮影戏》却和以往不同,她平心静气,一字一句,一改雾霾天气给她带来的郁闷和焦燥情绪,细嚼慢咽地读下来,很兴奋地连连说:“好,好!这余孝成和阿茭两个孩子终于‘疯到一起了。”我问怎么‘疯到一起啦?“你自己看吧!”她接着说:“晓苏的这个短篇比他以前的都好,语言干净,很流畅,你看我不是一口气读完了吗!很有点味道,要慢慢品尝,还是你拿去看吧!”听老伴这么一说,我从她手里接过《小说月报》,把心沉静下来,以对晓苏的喜欢之情读《皮影戏》。读之前,我想,晓苏短篇小说集《山里人山外人》、《黑灯》、《金米》中的多篇,我都读过了。每次读就像我到农村赴宴一样,满桌色香味俱佳的家常菜,虽没有城里星级饭店酒宴的排场,豪华和奢侈,却透着像是刚刚宰下的猪肉、刚刚从塘里钓起来的鱼、刚刚从泥土里面挖出来的山芋、刚刚从田里摘下来的辣椒、番茄、青菜,还有那山里面地道的木耳和香菇。没有海味却有山珍,每碗菜看着鲜活,闻着清香,味道好极啦!老少皆宜,雅俗共赏。读晓苏的短篇,就像在酒席宴上听他讲段子一样,被他的幽默诙谐,荤素搭配逗乐。男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女士半遮半掩,却要求他继续讲。我和老伴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年龄了,都还喜欢听晓苏讲故事,读他的小说,何况年青的朋友们呢!不过,我进一步想,他的恩师,著名文学评论家王先霈教授曾在一篇为晓苏第一本小说集《山里人山外人》写的序中,殷切地希望他“在对生活的思考和对形式的探索上”,要有“一种脱俗破习的创造精神”,“咬定青山,不断开拓”,“卓尔成家,作出非凡的业绩”。恩师的教诲,晓苏做到了吗?据我所知,晓苏一直朝着恩师设定的目标在努力着,在探索着,而且就体现在《皮影戏》对生活的体验与思考,对形式匠心独运的把握中。《皮影戏》的创作是个标志,有了“脱俗破习”的创新。故事波澜曲折,人物光鲜丰满,结构严丝合缝,情节合情合理,极富于逻辑性。晓苏始终笔耕为养,佣书为学,不断进取,坚持写他喜欢的题材。《皮影戏》为我们刻画出余孝成、阿茭、母亲那样可感可亲,甚至可触摸得到的新型的农民形象。在世风日下的某些角落,在浮躁、喧嚣的某些场所,他们的出现,显得多么纯朴、多么开放、多么可爱。为此,我和阮老师欣喜不已,情不自禁地要把我们的感受写下来。我们两个不为别的,身体还硬朗,能读晓苏的作品,高兴!

《皮影戏》没有围绕余孝成的父亲过去唱皮影戏和他随父亲出门演皮影戏所经历的事情以及相关的人物的故事展开。如果那样的话将是一个在大背景下铺写的大的历史题材。晓苏不从大处着眼,而是往小处开掘。叙写了青年农民余孝成为“能让母亲吃上一顿不流眼泪的年夜饭”,花三千元请按摩女阿茭假扮自己的女友回家过年的经过,以及涉及到的人和事。时间从余孝成带阿茭“离家越来越近”,“心里越觉得紧张”开始。场景一个是余孝成的家,一个是金砖的杂货店。矛盾冲突聚焦在不让按摩女阿茭的身份穿帮,而让母亲高高兴兴地和他们一起过年不掉眼泪两点上,“皮影”就是解决矛盾冲突的钥匙。余孝成与阿茭要把假戏真做,母亲要把假戏当真,而金砖要把明明知道的假戏不说出来。这些矛盾的解决,前者依靠几天的接触,逐渐地加深了解,产生的感情而释怀;后者用利益的交换堵住嘴巴。皮影戏是假的,皮影是真的。作者就这样把几个人物关系套住,一环一环地解结,死结只有动用“传家宝”来解决,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晓苏构思的巧妙,设计的精细,冲突升起的火候,解决矛盾的手法,细节的描写等都达到几乎是奇趣横生的境界。笔意给人清新明朗的蕴含。

“皮影戏”是作为传统文化和民间文艺的韵涵安排的,增强了作品的文化底蕴和厚重感。余孝成的父亲离世了,把一箱皮影留给了余孝成,“只有用牛皮雕刻出来的”“一个关公,一个张飞”插在门柱上。这就是他爹“过去唱皮影戏的两个影子”,这也是传统文化和民间文艺在农村广泛流传至今的标志。“关公和张飞是两个大英雄,我妈说把他们挂在门口可以辟邪”,在农村,像母亲一样善良的农民,世世代代都相信,关公、张飞可为他们伸张正义,为他们祛邪辟害。这也正是我们很多地方保存或修复关公庙,张飞庙的原因。虽然皮影戏在余孝成的老家演不下去了,但他保存着“两百多个皮影,装了整整一皮箱”,就放在东厢的床底下。“它是我爹留给我的传家宝,我将来还要传给我儿子呢。”余孝成视皮影如命,传承的决心坚定不移,别人出再多的钱他不卖,用再贵重的物品他不换。他的纯朴和真诚,他的善良和孝顺,来源于随爹唱皮影戏的经历,来源于民间文艺的薰陶。他对爱情的渴望,他的“性欲”的冲动,他对母亲盼望他有个女友的理解,他对外国油画的敏感,应该说都与他从小接触民间文艺唱皮影戏有关。据说,晓苏在大学的讲台上讲过民间文学,他深深地懂得像皮影戏一样的民间文艺在农村扎根是多么根深蒂固,源远流长,影响着一代又一代农民。晓苏以他的才思和精明,睿智和诚心,以及不惧世俗偏见,推陈出新的勇气,在作品中大胆尝试,从他笔下人物的言语中充分体现出来,这一尝试的进展和取得的成果,十分可喜,令人称赞。

我读《皮影戏》之所以欣喜,是从小说描写的几个人物身上,体会到晓苏对家乡农民朋友那份真爱的深切,对父老乡亲那份敬重的执着,以及表现人物“出格”行为和把握这类题材的“度”(也就是分寸)。余孝成、阿茭、母亲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朴实而又开放,单纯而又有心计,勤劳而有智慧。余孝成“大老远出门打工,挣钱的目的很明确,要找老婆,要建房子,还要给母亲养老送终。每月工资一发到手,他就赶快存起来,手头只留点生活费。”显而易见,他的为人,他的品格,从这段表白中可窥见一斑。“年少戒色”,但他是个血气正旺的农民,离圣人的要求有距离。当他看到满街的挂历和打扮妖艳的按摩女,怎能控制住“性欲”的冲动,于是有了进按摩院,“尽情快活一次”的举动,仅此而已。很快由亢奋转入泄气,感到难为情,乖乖地掏钱。作者点到为止,恰到好处,没有意念化的铺陈和想象中的写实。晓苏的严肃、细心、慎重,出于对文学的敬畏,对艺术追求的虔诚。可见作者对余孝成这样的人物形象是爱护的,生怕玷污了他笔下的农民形象。endprint

我之所以欣喜,是我感到晓苏敢于涉及当代农村开放的爱情和婚姻这个难题。余孝成和阿茭的爱情与婚姻,是以一次“荒唐”的接触开始,在一次“荒唐的旅行”中发展,才有了最后完美的结局。他们的结合,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理解和体贴的基础之上的。没有这种信任和尊重、理解和体贴。就没有“两人一见面,居然像老友重逢,还相互拉了个手”;就没有阿茭在陈述“妈妈改嫁了,爸爸再婚了,我无家可归了”的经历时,余孝成的同情,“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的动作,相信她不像在编故事。没有这种信任和尊重,理解和体贴,阿茭也不会轻易答应按每天三百,先付一半,另一半以后再付的条件,陪余孝成假扮女朋友回家过年看母亲。而母亲见到儿子带回来的“儿媳妇”时,也不会喜极而泣。阿茭也不会一发现母亲“是很爱干净的老人”,而就忽然有点喜欢母亲了。没有这种信任和尊重,理解和体贴,阿茭按余孝成导演的为母亲送礼而设计好的专词,动作和语言,也就不会搭配那般协调,配合得那样默契,甚至使余孝成看了都深受感动,差点忘了是自己导演的。

为了让母亲真的相信阿茭是儿子带回来的儿媳妇,戏剧性的冲突,一个一个铺展开来:是睡一个房,还是睡两个房;是睡一张床,还是两张床;是同睡一个房,不上一张床,还是同上一张床;既然上了一张床,为什么“一丝动静也没有”,“蚊帐里连个晃动的影子都没得”。母亲一次一次怀疑,悬念一个一个生成,直到余孝成心急之下,想“来一回真的”。那漏了嘴的半句话,触犯了阿茭做人的尊严,感到受到极大的伤害,惹得她恼羞成怒。阿茭是个弱女子,从小缺少父母的爱,内心凄苦,孤苦伶仃。虽然小时候还演过戏,长得年轻貌美,但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了谋生,只好外出打工,帮人按摩,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样的女子,在生活中一定会遇到不少麻烦,正是有了做人的尊严,她学会了保护自己,终于遇上了余孝成这样对她信任、尊重、理解、体贴的人,才演出了一幕一幕“皮影戏”。现在余孝成要她来真的,假戏真做,她当然生气、伤心、痛苦、流泪,于是躲进了西厢。但是,我们相信余孝成和阿茭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下面这段描写相当出彩。

“阿茭躲在西厢哭泣,泪水挂了满脸。余孝成一去就说对不起,还要伸手给阿茭擦泪。阿茭马上打开他的手,呜咽着说,我虽然说是个按摩女,但我也是人,你不能随口侮辱我!余孝成再次说,对不起,我扇我的臭嘴!他说着就在自己的嘴巴上扇了一耳光。阿茭见余孝成是诚恳的,便停住不哭了。这时,余孝成拉起阿茭的手说,走,我带你去西厢看皮影!一听说皮影,阿茭立刻来劲了,赶忙跟着余孝成来到了西厢。”

这是余孝成和阿茭回老家遂母亲意愿所发生的最厉害的一次矛盾冲突。这次矛盾仍然是以相互信任和尊重、理解和体贴的行动解决的。在回老家准备过年的几天里,余孝成和阿茭相互配合,和谐相处,逐步加深了彼此倾心爱慕的感情。余孝成想“阿茭要真是自己的女朋友该多好!”甚至为了免去母亲的怀疑,动起了歪脑筋,“阿茭要是能真正陪自己睡上一觉,那母亲的任何怀疑都会自然打消。”这次矛盾,阿茭生那么大的气,是因为她对余孝成的感情加深,很在乎余孝成,向往和他真实的生活在一起。于是才上演了一出皮影戏。你看“在余孝成和阿茭的哼哼唧唧中,两个皮影一会儿分,一会儿合,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翻云覆雨,风生水起,如火如荼……”这段描写看似皮影在动,实则是最后真人完美表演的写照,具有象征意义。晓苏在设计这一场景时,颇具匠心,相当讲究,十分严谨,开合有度。这一细节“过则淫,淫则滥”,会降低作品的文学含量。

余孝成和阿茭能否真正有尊严的生活在一起,最后一道难关是面对金砖的敲诈。为了不伤害母亲的心,为了捍卫做人的尊严,为了以世俗偏见相抗争,堵住“不要把阿茭给他按摩的事说出去”,阿茭仗义舍财,以“你还没付的那一千五,我不要了;先付我的那一千五,我也可以退给你”为代价和余孝成共渡难关。此时,阿茭已把自己当成余孝成的人了,有难同当。而余孝成认为他答应给阿茭的条件是有约在先,信誉至上,应该归阿茭。男子汉要有自己的主见,更应该为保护自己倾心爱慕的女人,敢作敢为。阿茭说的话,阿茭的行动,余孝成万分感动,“恨不得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于是,终于作出决定:以传家宝——放在东厢的一箱皮影去堵住金砖的嘴。余孝成在做完这件事情以后,“双手空空地回到家门口,他靠在门口墙上,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看上去像个死人。”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因为他失去了传家宝,违背了父亲遗愿而空落。阿茭深深地懂得余孝成是为爱她、疼她、保护她才这样做的。她明白此举的份量,余孝成是用无价之宝来赢得爱情和婚姻。可是,它来的是多么突然,多么不容易啊!“阿茭在一旁看着余孝成痛不欲生的样子,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帮助他,后来就双臂一张,如喜鹊展翅一样朝余孝成飞了过去,她用两只手紧紧地箍住余孝成的腰,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母亲这时正端着米花糖出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惊异地问,阿茭,你这是怎么啦?阿茭说,妈,我今天就想嫁给孝成!”余孝成傻得近乎有点木讷,他为阿茭豁出性命的一搏,并未想到阿茭会真心地和他在一起过日子,但是,当“余孝成听见阿茭这句话,开始以为她还是在演戏,但睁眼一看,发现阿茭陶醉得已经像个新娘,余孝成顿时有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就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就在万家灯火、合家欢乐、团团圆圆的除夕之夜,“余孝成和阿茭终于睡在了同一张床上,他们一丝不挂地拱在被窝里,一直疯到深夜。”我老伴读到这里,叫道,余孝成和阿茭终于“疯”到一起了!原来是小说“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她为这个结局而高兴。这个结尾没有吹吹打打,热闹的婚礼;没有高朋满座,豪华奢侈的酒宴;而是经过了一些曲曲折折、起起伏伏、悬念叠起的冲突,以及皮影戏彩排以后,上演的一出情意切切的真人戏为结尾。这个结尾,别出心裁,意在言外,给人无限的遐想。

晓苏驾驭短篇的生活素材十分富有,似乎可以顺手拈来,即兴而至。但要把故事讲生动,能引人入胜;要把人物写得形象鲜明,真实可信,有时代气息;要把作品的语言提炼得很干净、很洗练、很准确;要把通篇的每个细节探幽发微,整体观照,环环相扣;要把技巧运用得很娴熟,驾轻就熟,炉火纯青;要把对生活的洞察穿透,深思明辨;要把思想的深度,赋予人物的灵魂。能做到这些,确实是很不容易,需要作家花大气力,下大功夫。我认为晓苏在《皮影戏》里是做到了。我理解晓苏身居高等学府,而始终情系家乡农民兄弟的根源。他那炽热的感情,来自于生他养他的家乡的土地和父老乡亲,特别是他的父母。我读《皮影戏》,有时心里很难受,特别是余孝成的寂寞和困惑;阿茭的孤独和凄凉差点让我掉下眼泪。也许,这就是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吧!它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心。

《皮影戏》中的母亲是幸福的。年青时,她有一个多才多艺、会演会唱皮影戏、远近闻名的丈夫。年老了,他有一个孝顺的儿子。正值新年新春之际,她又娶回了一位漂亮的、喜欢她的、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她获得的幸福,与她的知书达礼,开通豁达,弃旧图新的观念分不开。她意识到“有些老规矩,其实也该改一改了”,“如今呀,好多老规矩都变了,不过变一变也好,不能总抱一本老皇历”。没有她的开明和鼓励,也就没有“皮影戏”的上演和假戏真做的场景出现。这位母亲的确比一些电视剧里出现的“母老虎”婆婆和姥姥要高明得多,不愧为传统文化、民间文艺薰陶出来的,又能与时俱进的新型的老年妇女形象,我喜欢这位母亲!

(张文海,湖北语文特级教师,现居湖北宜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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