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八代叙事文学习尚述论

2014-09-29

文艺评论 2014年6期
关键词:叙事文史学文学

阳 清

“八代”时迄东汉,延至隋代,东坡称许昌黎公即曰:“文起八代之衰”。①有明以降,梅鼎祚《八代诗乘》、李兆洛《八代全文》、王闿运《八代诗选》、朱东润《八代传叙文学述论》、葛晓音《八代诗史》等文学总集抑或研究著作,亦大多依据东坡之限定,笔者所谓“八代文学”亦然。因为时处周秦与唐宋之间,从很大程度上讲,八代文学约等于汉魏六朝文学。朱东润指出:“中国传叙文学惟有汉魏六朝写得最好,忽略了这个阶段,对于全部传叙文学,更加不易理解。”②而事实上,包含传叙在内,八代叙事文本非常丰富,文献存佚情况比较复杂,文体形态多样不拘,文学成就高低不一。本文拟从文学习尚出发,藉此论证八代叙事文学的基本规律。

一、叙事习尚及其时代呈现

根据中古文献,作为名词的“习尚”,意即社会习惯和风尚。《隋书·地理志》言:“离石、雁门、马邑、定襄、楼烦、涿郡、上谷、渔阳、北平、安乐、辽西,皆连接边郡,习尚与太原同俗,故自古言勇侠者,皆推幽、并云。”③与此相关,“风尚”一词,本文专指风气和习俗。《宋书·臧焘传》记高祖云:“顷学尚废弛,后进颓业,衡门之内,清风辍响。良由戎车屡警,礼乐中息,浮夫恣志,情舆事染,岂可不敷崇坟籍,敦厉风尚。”④特定的社会习惯、风气以及习俗等,可谓某一时代某一地域的文化标志。而作为社会意识形态,文学艺术不失为思想上层建筑的应有内容。文化风尚及其重要表现之一的文学风尚,正是社会风气和习俗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于八代叙事文学习尚,则是中古文学创作有关习惯、风气以及习俗的具体呈现。

叙事习尚当以叙事文本为学术观照对象。《隋书·经籍志》著录前代图书情况全面而又具体,所谓“自周秦六国、汉魏六朝迄于隋唐之际,上下千余年,网罗十几代,古人制作之遗,胥在乎是”⑤,从而成为客观展示八代叙事文本的最佳载体。具体而言,《隋志》经、子、集三部著录八代叙事文献,主要表现为三种:其一、部分杂家、诗文别集和总集著作间杂有叙事性文本。其二、依附于儒家的说部文献,主要表现为经部《韩诗外传》等,子部《说苑》等。其三、子部范畴的古小说文献,譬如《博物志》等。与前述三种相比,《隋志》史部可谓八代叙事文本的主体,其中的正史、古史、杂史、霸史、起居注、杂传、地理等多种文献,因其分别“纪纪传表志”、“纪编年系事”、“纪异体杂记”、“纪伪朝国史”、“纪人君动止”、“纪先贤人物”、“纪山川郡国”⑥等,呈现出非常明显的叙事文学价值。要之,以《隋志》为学术视野,我们得知八代叙事文本的基本状况。

事实上,八代叙事文本表现为诗歌、辞赋、史传、小说等多种文体形态。这里,两汉乐府叙事诗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代叙事诗的成熟,叙事长诗《木兰诗》代表着北朝民歌的最高成就。辞赋亦通常具有叙事功能,枚乘、司马相如、扬雄、刘歆等诸多赋家,或“虚构人物叙虚构事件”,或“以普通人物身份叙事”,庾信《哀江南赋》“真正将叙事与叙时事、叙自我参与时事有机地结合起来,其赋的叙事有较强的情节与较多的细节,有人物刻画,赋的叙事达到了时代高峰”⑦。史传和古小说共同使用文言语体,它们不仅最具叙事特质,而且交互影响,不同的是后者篇幅较小,叙事简单,难有艺术想象和细节描写,故而并非成熟的小说作品。与此相关,八代叙事文学习尚表现为作品主题、情节、母题、结构、价值、趣味以及手法等方面的普遍风气。

先看诗赋文本。譬如,汉魏六朝辞赋中神女、美女主题的大量出现,构成一种引人注目的叙事文学现象。这些辞赋构设颇具程式化的人神遇合情节,“神女原型被一分为二:或代表邪恶的情欲,或代表神圣的‘道’。作品中象征情欲的女性,只是为了反衬男性战胜诱惑的理性力量;象征‘道’的女性,则不但给世俗浪子提供了一个永不可及的虚拟目标,而且由这种追寻所带来的幻灭感和悲剧感,充分展示了人类精神世界的丰富和坚忍。”⑧抑又,源于道家之哲学思维,兴于《楚辞》之文学创始,以意象、情节、内容抑或题材为特色,在文学创作者构想之下,汉魏六朝诗赋往往虚拟主体与神灵娱游的神幻画面或浪漫场景,客观上呈现出某种叙事元素。汉魏六朝诗赋中的“人神同游”,一方面在文学形态上涵括散体大赋、骚体赋、乐府古辞、文人乐府、游仙诗等,另一方面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呈展出程度不等、方式不同的传承和创变。这里,“人神同游”同样隐含着某种固定的表达模式,其“游”中寓“忧”,它往往通过文学幻想和时代演绎,表达出主体对有限自我的超越。要之,检读大量作品,可见八代诗赋叙事的寄托、隐喻手法至为明显,个体文学的本质内涵于此得以彰显。

再看史传文本。譬如,缘于史官制度、人物评判以及价值判断的积极作用,八代正史创作之风彬彬称盛。从叙事宗旨来审视,史官职责“非但记事而已,盖所以为监诫也”,所谓“彰善瘅恶,以树风声”⑨。这里,正史“实录”精神与对神异事迹的演绎并行不悖,构成这个时代较为典型的叙事特征。抑又,同样是基于上述背景,“自公卿诸侯,至于群士,善恶之迹,毕集史职”,众庶乃至“穷居侧陋之士,言行必达,皆有史传”,“善恶之事,靡不毕集”⑩,人物考绩直接导致了作为“史官之末事”的杂传于斯为盛,其内容和主题极为驳杂:既有一家之传,亦有一地先贤、耆旧之传,既有高士、名士、隐逸之传,又有忠臣、良吏、列士、列女、高僧、神仙、孝子、幼童之传,还有感应、灵验、冤魂、鬼神之故事,史传叙事与小说叙事构成杂糅态势,最终融汇成为六朝人物叙事的时代潮流。结合正史、杂传对传主类型的划分,可见八代史传叙事的品第、价值意识至为明显,传统史学的本质内涵得以彰显。

再看与史传存在着本质关联的小说文本。在文化背景和时代风尚的直接影响下,小说叙事习尚凸显出一个历史阶段诸多撰者的共同创作倾向,其结果表现为某一类型小说的勃兴、某种特定主题小说叙事情节的相似性抑或程式化特征。譬如,六朝志怪小说的勃兴,处处演绎非常之事、非常之物以及非常之人,并在客观上形成了三种文学趣味:恢弘壮观的“博物”世界、简淡雅饰的“搜神”一脉以及与诗韵相通的“拾遗”情调,搜神、志异不失为这个时代普遍的创作视角。抑又,被鲁迅称之为“释氏辅教之书”的六朝佛教志怪,其中记载神佛于俗世的灵验,曾一度表现出多种辅教范式,其中之一亦即叙说观世音灵验以诱趋利避害之徒,结合包括持斋、念佛、诵经、转经、布施以及法会等在内的佛教活动,观世音应验故事的结构程式化,使其“不免于不近情理的幻想与‘瞎嚼蜡’的滥调”(11)。而检读志人小说以及其它相关作品,可见八代小说叙事的广闻、文化功能至为明显,文学和史学的双重内涵于此得以彰显。

以上论及八代诗赋、史传与小说的叙事习惯和风气,客观上形成了某种时代文学规律,造就了某种时代文学特征。这正是八代叙事文学习尚的重要内涵。而事实上,八代叙事文学习尚还表现为主流叙事模式的范型效应。通过对八代叙事文献进行概叙,我们甚至不难发现史传文学及其叙事精神、价值观念的凸显,印证史传叙事风尚对文言小说的引领作用。抑又,主流文学形态总是以题材、内涵、手法等浸润着其它文体,各种文体之间一般都交互影响,同样不失为八代叙事文学习尚的基本表现。

二、叙事习尚生成机制探讨

文化习惯、风气以及习俗的阶段性存在,往往获得大多数历史学家的认同。与文学习尚直接相关,文学史家认为:文学自觉在魏晋南北朝时代得以最终实现。值得指出的是,体现这种自觉意识的文学批评和创作风气,通常以诗文作品为观照对象。与诗文相比,八代叙事文学的地位很低,叙事习尚还未实现普遍性的理论探讨。而事实上,从文化风尚到叙事习尚,八代文学生成机制中蕴含着多种积极因素。

其一,依照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经济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在上层建筑中,政治处于核心地位,在思想上层建筑亦即社会意识形态中,政治思想、道德、哲学、宗教等往往影响着文学艺术。换句话说,经济、政治、道德、哲学、宗教等元素势必给八代叙事文学打上鲜明的时代烙印,叙事习尚实则从本质上彰显着特定时代对文学的需要。这里,前述八代正史和杂传的勃兴即可见一斑。较为典型的例证还有:因为孔子、儒家、儒典以及两汉经学的历史影响,直接导致了说部著作在汉魏之际兴盛。在名目众多的经部文献中,隶属于“诗”类的《韩诗外传》,隶属于“论语”类的《孔丛子》、《孔子家语》等,因其或广引事例而不完全以解释经义为主,或对经学加以形象化阐释而讲述不少伦理教化故事,遂能依附于经典而传之后世。子部儒家还有刘向所撰《新序》、《说苑》等,同样是生动讲解、有效传播儒经的说部作品。这些著作与八代史传交相辉映,其叙事文学价值颇高,即便是嵌入其中托名为孔子创作的歌谣,亦常常结合饱含寓意、情感深沉的事迹,试图以一种合理想象的方式,还原孔子颠簸流离的人生经历和悲苦情怀,充分体现出了八代文学叙事中的儒学意识。

宗教对八代叙事文学习尚的影响同样明显。《隋志》著录杂传类书目以及前述六朝佛教志怪的程式化叙事即可见一斑。抑又,因为帝王对神仙信仰的倡导,两汉乐府通过对神仙形象的刻画、对人仙同游场景的描摹、对神仙生活的艳羡等,表现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列仙之趣。六朝某些文人乐府继而对抒写神仙意趣,有如道教仙传、仙话之故事情节和叙事结构,最终形成一种文学风尚。与此相关,道教蔚兴的历史进程,客观展示出与古神话相伴而生的原始宗教走向人为宗教的时代嬗变,道教与仙话以及人仙遇合传说亦在交互影响中走向共同繁荣。八代道教和佛教相互争夺生存空间的态势,致使人为宗教背景下的造神运动蓬勃兴起,道、佛人物传记和志怪小说伪托以人神遇合为主题内容的神异叙事,或以扬长避短、取长补短,或以攻讦和打击对方,或以压制地方崇拜,或向儒家精神积极靠拢,呈展出较为浓郁的宗教氛围,人神遇合遂而成为道、佛两种人为宗教时代争锋的叙事策略。

其二,在特定历史阶段,文学流派、团体、名家的文学活动及其社会传播,往往能够引导文坛气象,成就某种人文风尚,三曹、七子与“建安风骨”的形成即是明证。撇开正史创作不谈,因为文学地位所致,八代叙事客观上难以形成某种流派和团体,但是名家、名作及其叙事摹本效应,亦不难造就一个时代的文学风尚。八代叙事文学习尚的积极因素之一,往往表现为基于人文风尚而产生标志性作品甚而是经典之作,尽管形成这种经典还需要文化积累、优秀作家、文学创新等诸多条件。

这里,《史记》、《汉书》可谓八代史传叙事的摹本。《隋志》即曰:“世有著述,皆拟班、马,以为正史,作者尤广。一代之史,至数十家。”(12)而刘义庆《世说新语》、干宝《搜神记》虽然时代稍后,亦可谓六朝笔记小说的典范,二书让志人、志怪成为文言小说史上的阶段性标识,后代续作、仿作者难以计数。南朝梁代高僧慧皎撰著的《高僧传》,一则“叙列历代诸僧,另立专书,所摄至广,因至重要”,另则“义例甄著,文词婉约”,“后之作高僧传者,均继其成规焉”(13),故而不失为六朝乃至后世佛教传记的典范之作。抑又两汉之际,士人阶层曾一度流行研读《山海经》,“文学大儒皆读学”之,以为“奇可以考祯祥变怪之物,见远国异人之谣俗。”(14)如果说博物志怪乃蕴含神仙叙事的天然载体,那么《山海经》正是这种小说的叙事摹本。基于对撰者、写作时代、结构设置等多角度的学术考察,《山海经》与《神异经》、《十洲记》,客观上构成了前后相承的博物志怪系列。战国以来“长生不死”观念的深化和造仙运动,使得儒士、方士和道徒们在博物志怪系列文本中,通过书写神祇和神仙、陈述神异物产、描绘仙境美景等三种较为典型的表达方式,来具体演绎主体对神性世界的华美构想。因为道教文化的持续影响,从《山海经》到《神异经》、《十洲记》,博物志怪客观展示出其自身走向仙话的叙事丕变。

其三,如果说叙事文学习尚的孕育和形成,通常关联着一种叙事摹本的范式效应,那么模仿正是人类天性,在叙事思想抑或观念尚不自觉的时代,叙事摹本效应特别容易发挥到极致。我国叙事文学观念的成熟,实则有待于时代对“小说”科学而客观的认识。因为经学的主流沉淀,基于史学叙事的全面引领,加之史学概念、文体辨说以及文学定位方面的混淆状态,往往导致八代泛文体意识下的叙事文本生成杂糅众态。在这种情况下,经学始终为学术大宗,史学始终为叙事正宗,叙事文学和小说则被边缘化。换句话说,八代叙事文学尤其是小说尚未达到与诗文媲美的成熟阶段,叙事个性尚未普遍呈现。在这种情况下,叙事摹本最容易引导群流,叙事习惯、风气乃至风格只能是日趋模仿摹本乃至固定化,从而最终深化了某种叙事习尚的生成。

叙事思想抑或观念的滞后,致使叙事文学难以创新为继,固守遂成一种创作惯性。譬如,赵飞燕事迹源出《汉书·外戚传》,正史在合记二赵事迹的同时,重在描述昭仪“绝幸”之恶果,以及通过解光之口和某些细节,塑造了飞燕女弟骄奢、骄淫、骄妒、骄狠等人物品格,颇具典型性。在正史摹本的直接影响下,《汉书·五行志》、《续列女传》以及其它文献资料,只能是不同程度地转录相关情节。尔后,作为野史杂言的《西京杂记》、《拾遗记》开始踵事增华:从侧重表现昭仪转而塑造赵后飞燕的骄奢淫逸,从正史严谨有序的宫廷记录变为简短杂乱的逸闻轶事,从崇尚典雅偏向民间艳异。这种文学变奏,恰恰彰显出八代古小说叙事风尚,固守着古小说叙事的广闻、文化功能。直至唐初传奇作品《飞燕外传》,赵飞燕故事才真正实现了叙事创新。如同唐传奇大多数经典作品一样,《外传》正是在六朝相关小说材料的基础之上“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15),所谓“叙述宛转,文辞华艳”,“有意为小说”(16),终于成为一种传奇叙事摹本,成为后代同种题材文言小说难以逾越的高峰。

三、史学视阈之于叙事源流

史官既立,经籍兴焉。事实上,八代叙事文本及其文学习尚的产生,根源于中国史学传统的积极作用和深刻影响。浦安迪强调:“任何对中国叙事学之性质的探源,其出发点必须承认历史编纂学以及某种意义文化达成的‘历史主义’的巨大重要性。”(17)而鸟瞰八代种种叙事文本,周秦史官文化的历史余响,《史记》、《汉书》以人物及其事件为中心的正史创举,致使史学叙事无论是在文学生成机制,还是文学价值方面,始终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研究《隋志》对叙事文献的著录,如果说史学为叙事之源,经学为叙事之魂,那么文学则为叙事之衍。基于对上古叙事文学的渊源考察,在叙事、议论、抒情等三种表达方式中,叙事为先,继而为议论,最后为抒情。故史学叙事为始,由此历史文献得以滋繁。哲学叙事为继,它占据社会高位,终以思想内涵浸染着史学和文学。文学叙事为终,抑且必然以史学和哲学为基础。

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问题,笔者把先秦文化前后划分为史学、哲学、文学等三种本位阶段,在大多数情况下,后一种文化本位往往涵括并且利用前代的文化意识,由此呈现出一种继往开来的态势。详言之:其一,从整个文化意识的历史嬗变看,最先进入人类文明的书面成果,当是史学本位时代的记事。从上古神话、《易经》、《诗经》等,本质上都是史学本位的文化载体,至于《尚书》、《春秋》、《左传》诸书,则不失为史学本位时代的典型著作。其二,史学本位的前进方向,正是以诸子百家为社会主体的哲学本位时代,期间造就了为数众多的说理著作。《庄子》、《墨子》、《韩非子》等诸子作品,通常借用看似史学记事的寓言来表达哲理,其实这些寓言并不为陈述和还原历史事件,而是别有用心地寄托某种社会理想。其三,文学即人学。史学本位时代的记事,哲学本位时代的诸子说理,均不是个体意识创作的纯文学产品,直到战国末期,以屈、宋辞赋为开山之作,文学本位时代才终于到来。

换言之,史学本位时代及其记事的文化意识,在于如实地陈述社会历史,并且藉此彰显出惩恶扬善的价值功能。哲学本位时代及其说理著作的文化意识,表现为采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去集中诠释哲学思想。这里,以哲学思辨为叙述激励机制的战国诸子,通常伪托寓言故事来阐明观点,其特征可以描述为:“官师既分,处士横议,诸子纷纷,著书立说,而文字始有私家之言,不尽出于典章政教也。”(18)如果说史学叙事、哲学叙事的核心内涵,分别表现为事与理,那么文学叙事的核心内涵则在于情。从事、理到情的转化,叙事文本逐渐向文学并且试图自觉发展。尽管如此,因为史学传统机制的沉淀,子学特别是经学在封建时代的社会效应,我国叙事文学发展严重滞后。当文学本位时代早已来临,六朝诗赋进入自觉发展阶段,叙事文学才刚刚从史学和哲学中衍生,由此无法完全脱离事与理的影响。当然,史学亦在有效地催生着叙事文学,大多数人物传记据以产生,作为史传之流的文言小说亦开始出现,尽管其发展滞缓。

与此相关,考察某种叙事元素,可见人物、语言、时间、地点以及事、理、情等等,总是在特定叙事文本中起着主导作用,其中蕴含着近代意义上所谓小说的三要素。根据《隋志》,以时间为线索的叙事乃古史之流,它源自于《春秋》、《左传》等,以语言为线索的叙事乃杂史之流,它源自于《尚书》、《国语》等,以人物及其事件为线索的叙事乃正史之流,源自于《史记》、《汉书》等。如果说前述三种史书,均以“事”为核心,那么诸子寓言则以“理”为核心,以“情”为核心的文言小说,直至唐代才最终得以自觉生成。在史学传统与时代需要的双重作用下,八代衍生出为数众多的以人物及其事件为线索的杂传,以地点和风物为核心的地理博物作品,以风物和事件为主导的搜神、拾遗作品。诸如此类,一方面根源于历史编纂学和史学原理,另一方面又隐藏着某种社会观、人生观以及价值观。最为重要的是,它们正逐渐超越传统意义上的“事”与“理”,逐渐向“情”转化和延伸,为唐代传奇积累了创作经验。

鸟瞰唐前叙事文本,由以时间、语言、义理、事件为中心,转而以地点、人物、情感为中心,时序与语言逐渐让位于人物及其事件,“理”逐渐让位于“事”与“情”,不失为时代文学的总体趋势。这里,后者往往基于前者,人物及其语言得以继承和发扬,抑且结合了事件和情感,最终产生出异彩纷呈的叙事文本。八代叙事文学习尚正是在这种宏观背景下形成。在这种漫长的嬗变过程中,史学本位及其文化体制促进了叙事繁荣和小说的诞生。不同叙事元素以及不同类型的叙事文本,同样有助于小说的自由发展。必须承认,针对早期和中古史学史的学理研究,势必促进八代叙事的宏观和微观研究。而梳理八代叙事文学习尚、范式以及相关成果,必将有利于探索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生成、传播以及发展机制。毕竟,无论是题材还是技巧,八代叙事文本一直影响着后代诸种小说的发生、发展以及繁荣,其文学功能和价值不容忽视。

①苏轼《苏轼文集》卷十七,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09页。

②朱东润《八代传叙文学述论》(序),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页。

③⑩(12)魏征等《隋书》,中华书局 1973 年版,第 860、981、957页。

④沈约《宋书》卷五十五,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544页。

⑤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二十五史补编》,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5049页。

⑥李隆基《大唐六典》,李林甫等注,正德十年序重刊本。

⑦胡大雷《论赋的叙事功能与中古赋家对事件的参与》,《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0年第1期。

⑧郭建勋《论汉魏六朝神女“神女——美女”系列辞赋的象征性》,《湖南大学学报》(社科版)2002年第5期。

⑨令狐德棻等《周书》卷三十八,中华书局1971年版,第681页。

(11)胡适《白话文学史》,《胡适文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8页。

(13)释慧皎《高僧传》(绪论),汤用彤校注,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2页。

(14)刘秀《上〈山海经〉表》,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477页。

(15)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己部,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486页。

(16)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54页。

(17)浦安迪《中国叙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9页。

(18)章学诚《文史通义》卷一,叶瑛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93页。

猜你喜欢

叙事文史学文学
在相关领域吸收与剥离中自张一军——中国叙事文化学第二生长时段的学术背景
我们需要文学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史学漫画馆
写人文的写作方法
叙事文的写作方法
史学漫画馆
我与文学三十年
论诗歌叙事语符对诗歌叙事文本语义的结构主义阐释
当代史学的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