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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筠诗词美学风格浅论

2014-09-27

文教资料 2014年12期
关键词:温庭筠诗人

李 然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 国际交流学院,上海 200336)

温庭筠诗词美学风格浅论

李 然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 国际交流学院,上海 200336)

温庭筠是晚唐著名诗人,也是文人词的开山鼻祖。随着社会思潮的变革,晚唐文坛的风气发生较大的变化。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格调开始趋于婉约、纤细。温庭筠诗歌就是晚唐文风的典型代表。一方面在诗中抒发理想抱负,另一方面以细腻和浓艳体现内心的审美诉求。

温庭筠诗词 美学风格 审美 婉约

曾经在盛中唐时期辉煌灿烂的近体诗歌发展到晚唐时期已经进入极盛难继的阶段。随着社会思潮的变革,晚唐诗坛的风气也开始发生变化。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格调开始趋于衰飒,审美情趣也逐渐转向自然山水、身边琐事和内心世界。文人们意识到除了载道之外,诗歌更有独立的美学特征。一种前所未有的抒发的需要,在词这种文体中得到了满足。这是由于传统的诗的正统功用一时还难以被改变,词这种婉转曲折、含蓄有致的形式正适合表现一种深婉的情绪。尽管晚唐文人的诗风与词风有一定的相近之处,在体制观念上却已经有了界限。

在诗与词的分界线上,我们不能不注意到温庭筠这个关键的人物。他既是晚唐诗人的殿军,又是文人词的开山词人。我在温庭筠本人的诗词比较中,从文体本身出发,发现当时文人对于诗和词两种文体的观念及运用。

温庭筠(又名廷筠、庭云),本名歧,字飞卿。夏承焘先生又提出其本名庭筠,少时“于江淮间为亲表檟楚”①后改名歧,旋复本名。飞卿弟名庭皓,其一证也。②至于生卒年,清代顾嗣立《温飞卿诗集笺注》卷六《感旧陈情五十韵献淮南李仆射》诗中有“嵇绍垂髫日,山涛筮仕年。琴尊陈坐上,纨绮拜床前”及“怀橘更潸然”等句,认为李仆射为李蔚,顾学颉考订史实,指出李仆射为李德裕,从而推定温庭筠的生年约为唐宪宗元和七年,卒于唐懿宗咸通末,即约公元812—870年。其家出身名族,温氏少时亦居太原。但是他在江南生活的时间更长,其诗歌中反映江南风物感受的也特别多。顾学颉说:“庭筠诗中,言其故乡太原者绝少,而言江南者反甚多,恐幼时已随家客游江淮,为时且必甚长。”③可见到温庭筠时期,家世已没落,所以移居江南了。

一、温庭筠诗词的结集情况

温庭筠既是诗人又是词人,所著颇多。今存的温庭筠诗集有毛氏汲古阁刊《五唐人集》中的《金荃集》七卷、《别集》一卷;清代钱氏述古堂精钞宋本《温庭筠诗集》七卷、《别集》一卷,有《四部丛刊》影印本;康熙年间席氏《唐诗百名家全集》中《温庭筠诗集》七卷、《集外诗》一卷、《别集》一卷。词主要见于《花间集》。温庭筠的词主要是《花间集》所录的六十六首。近人王国维《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收温氏《金荃集》一卷七十首,其中除《花间集》所录外,又从《尊前集》、《草堂诗余》、《温飞卿诗集》中补了四首。刘毓盘《唐五代宋辽金元名家词辑》有《金荃词》一卷,收温词七十二首。较之王氏又从《历代诗余》中补《更漏子》一首,从《词律拾遗》中补《定西蕃》一首。

总体来看,温庭筠的诗所存数量较多,而词则大部分散佚,只余下七十首左右。究其原因,我认为可能是五代及宋人对诗的刻录、保存有自觉性,而对词这种新兴的文体不够重视;也许是因为温庭筠的词多是酒边樽前,娱宾遣兴的游戏之作,缺乏广阔深厚的思想内容,所以得不到后人的认可。

二、温庭筠诗与词美学风格分野

诗歌的通俗化是从中唐就开始出现的。在科举制度的作用下,大批庶族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进入政坛,随着他们在政治和文学领域占有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他们处于下层的身份条件就会把“俗气”带入文坛。整个社会的审美追求由贵族情调转向了世俗生活和官能享受,表现出了一种与儒家传统文学思想与雅正的审美意识相悖的由雅入俗、以俗为美的趋向。当时诗人就“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缜。俱名元和体”④。元和体的出现,其核心就是一个“俗”:通俗、世俗、艳俗。他们或流连于杯酒光景间写轻艳细腻的小碎篇章,以自吟唱;或者醉心于感官色彩的描绘,追求一种炫人眼目的美。到了晚唐,由于李贺、李商隐、杜牧、温庭筠、韩偓等人的出现,诗歌更体现了纤艳的作风。

这种写艳情诗的倾向与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在朝政腐败、社会风气侈靡的环境里,一部分上层贵族和士大夫阶层的人耽于游乐,奢侈豪华,韦庄有一首诗描述了懿宗咸通时期这种纵情享乐的景况:

咸通时代物情奢,欢杀金张许史家。

破产竞留天上乐,铸山争买洞中华。

诸郎宴罢银灯合,仙子游回璧月斜。

人意似知今日事,急吹弦管送年华。

——《咸通》

这种生活状况和心理状态,产生了韩偓的艳情诗,也产生了“逐弦管之音,为侧艳之词”的温庭筠的曲子词。歌词由文人来写,歌曲由妓伶唱,因此诗歌既要有文人的风雅意趣,又要有平民歌女的俗艳浅切,词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是民间歌曲与文人酒边文化结合的产物。晚唐诗风既尚俗,又尚艳,温庭筠的诗词就是一个显著的代表。

温氏的诗歌多选取华美艳丽的物象,重叠堆砌,又以大量浓丽的色彩渲染,注重用词的色感和味感,加强诗歌表面上予人的感官印象。

其诗如:

簇簇金梭万缕红,鸳鸯艳锦初成匹。——《织锦词》

藕丝作线难胜针,蕊粉染黄那得深。——《懊恼曲》

红深绿暗径相交,抱暖含芳被紫袍。——《寒食日作》

其词如: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菩萨蛮》之一

在温庭筠诗词中,红、金、黄、绿、紫、碧、翠等艳丽的色彩经常出现。在这些词语的修饰下,随之而来的是一批精致细美的物象。李冰若评他的《菩萨蛮》曰:“飞卿惯用金鹧鸪、金鸂鶒、金凤凰、金翡翠诸字以表富丽,其实无非绣金耳。十四首中既累积之,何才俭若此?本欲假以形容艳丽,乃徒彰其俗劣。正如小家碧玉,初入绮罗丛中,只能识此数事,便矜羡不已也。”⑤对温庭筠镂金错彩的语汇及意象运用颇有讥讽之意。的确,温庭筠的词中华美绮艳的物象特别多,但这并非是诗人才俭的表现,而是适应当时社会群体的整体审美风尚和趣味。词本身是一种适应时代文化需求而出现的世俗娱乐形式,体现娱乐消遣的功能,所以它的意象描写带有一种泛化的性质,表达一种普通的情感。这样的社会原因和诗人个体的创作模式与习惯有关,使温庭筠的诗也带上了这种艳美的色彩。这是社会与个人的审美取向共同作用的结果。

尽管如此,温庭筠的诗与词在内容分布上还是有着巨大差异的。他的诗丰富多彩的社会历史内容与词的内容的狭窄单一形成鲜明的对比。

据曾益等注的 《温飞卿诗集笺注》,温庭筠现存诗337首,其中咏史诗有50多首。诗人在这类作品中借历史兴亡的感叹,表达对现实社会的忧思。如他的《达摩支曲》以北齐后主高纬荒淫灭亡的悲剧告诫当朝统治者:“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余清露寒。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笛先汍澜。旧臣头鬓霜雪早,可惜雄心醉中老。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如《鸡鸣埭歌》、《马嵬驿》等诗也反映了同样的主题。其次,诗人还在凭吊历史人物的同时,表达个人怀才不遇的感慨:“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过陈琳墓》)“今日爱才非昔日,莫抛心力作词人。”(《蔡中郎坟》)“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苏武庙》)表现了诗人对现实的愤懑和无奈。

在士大夫的传统意识中,出仕是自己的天职,是实现自我价值的必要前提。对于有着显赫家声的温庭筠来说也是如此,他本是宰相的后代,“少敏悟,天才雄赡,能走笔成万言”⑥。认为自己可以“家声继令图”(《百韵诗》),对未来充满希望。渴求展现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理想。温庭筠是一个积极仕进、热衷功名的人。他多次参加科考,而且多方奔走干谒,结交裴诚、令狐滈等公卿子弟,上书宰相裴度、李德裕,依附于令狐綯,与庄恪太子联系密切,无非是为了以求援引,跻身仕途。他所存文章中有大半干谒之作,诗歌中这种追求更突出。诗人常常自叙家世和个人才能:“奕世参周禄,承家学鲁儒。功庸留剑舄,铭戒在盘盂。经济怀良画,行藏识远图。”(《百韵诗》)表现经世济用的渴望:“胜欲一鸣惊鹤寝,不应孤愤学牛衣。”(《和友人题壁》)很明白地表示:“每过朱门爱庭树,一枝何日许相容。”(《投翰林萧舍人》)但诗人的科举求仕之路却走得异常艰难。虽然他有着“自期尊客卿,非意干王孙”(《寓怀》)的抱负,结果却是“知有杏园无计入,马前惆怅万枝红”(《春日将欲东归,寄新及第苗绅先辈》)。

终诗人的一生,他始终沉沦下僚,只作过县尉、国子助教之类的小官。他虽热衷功名却不会钻营苟求,他对现实有着入世的渴望:“自欲放怀犹未得,不知经世竟如何。”(《春日偶作》)希望的破灭又让他时时怀着隐居的梦幻和流连山水的避世之心:“心羡夕阳波上客,片时归梦钓船中。”(《溪上行》)“几时抛俗事,来共白云闲。”(《地肺山春日》)对于现实的失望和士人们仕不成则隐的传统使得诗人常常在诗中流露出归隐的心态,他的许多诗如《赠清凉寺僧》、《宿云际寺》、《赠隐者》、《寄山中友人》、《西江上送渔父》、《处士卢岵山居》等都反映了他与隐士及方外人士的交往。他羡慕这些人的渔隐生活,却放不下求官入仕的功利之心。虽然他在受挫之后屡屡自叹“谁将辞赋陪雕辇,寂寞相如卧茂陵。”(《车驾西游因而有作》)“独有袁宏正憔悴,一尊惆怅落花时。”(《寄李外郎远》),但是他始终怀着被启用的希冀,坚信“自知终有张华识,不向沧州理钓丝。”(《题西明寺僧院》)。他既有建功立业的入世之心,又有超然物外的出世之想,但两者他都没能坚持下去,而是游离在二者之间,在仕与隐的矛盾中挣扎徘徊,在纵情山水中寻求安慰。

温庭筠一生都有着浓厚的宗教情结。他的诗集中访僧、赠隐、题寺诗约占了全部近体诗的五分之一。个性使然,他没有像许多朋友那样皈依佛门或以处士自居,却一生与他们有着密切的交往。他曾受学于当时高僧、华严宗五祖宗密禅师。宗密禅师又称圭峰禅师,其禅学造诣很深,他把渐悟和顿悟融为一体,认为在禅定修行中人能到达无上智慧和无限自由的境地。温氏既受其学,又会对这些思想深有研究。而且温庭筠常游历名山佛寺。他在羁旅漂泊中曾经游历过庐山、华山、天台山、五台山、终南山等许多佛教名山,也经常在寺庙中借住、暂居,有过许多与方外人士的交往。他与这些人交往密切,常常听他们谈禅说偈,接受的禅宗思想尤为深刻。他的诗歌中有很多反映,如《宿辉公精舍》:“禅房无外物,清话此宵同。林采水烟里,涧声山月中。橡霜诸壑霁,杉火一炉空。拥褐寒更彻,心知觉路通。”这是他与辉公夜话通禅的情景。又如《宿云际寺》:“苍苔路熟僧归寺,红叶声干鹿在林。高阁清香生静境,夜堂疏磬发禅心。”置身于幽静的高阁古寺之中,诗人自然而然地会得到禅心顿悟的熏陶。

青山绿水虽然引发了诗人的归隐之心,但是心中的理想却使他放不下现实,他的《山中与诸道友夜坐,闻边防不宁,因示同志》一诗就明确地表达了他身处江湖,心系庙堂的矛盾心态。由于他这种在仕与隐之间挣扎的心态和矛盾的人格,他的诗才呈现出了丰富多彩的内容。与之相对的,温氏的词却表现出了题材的明显单一性。

温庭筠在词中总是表现同样的模式:女性——春景——闺怨。多描写闺阁绣楼、花前月下的女子的容色、情态和心绪。首先,他着重描绘女子的外在容貌服饰:“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菩萨蛮》之一)“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菩萨蛮》之三)“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更漏子》之三)其次,在描摹对象外在装饰性的同时,尤其注重描绘画堂洞房、屏山锦帐、绣廉翠幕等富丽香艳的环境和沉郁婉雅的氛围,例如:“谢娘无限心曲,晓屏山断续。”(《归国遥》)“香雾薄,透廉幕,惆怅谢家池阁。”(《更漏子》之一)“竹风轻动庭除冷,珠廉月上玲珑影。”(《菩萨蛮》之十四)作者在描绘这些对象的同时,突出细腻敏锐的官能感受,形成富丽堂皇、红香翠软的题材特征。温庭筠词里的这种题材和风格表现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和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

在唐代,对于仕途失意的文人来说,歌舞场是他们释放情绪、慰藉心灵的主要场所。与社会底层女性的交往,成为仕途蹭蹬、落魄江湖的晚唐诗人的一个重要的生活内容。他们与这些美丽而身世可叹的女性之间往往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理共鸣,在对女性的心理进行细腻刻画的同时,其不幸的遭遇和内心的幽怨也得到了抒发。当时的社会环境正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条件。据《太平广记》引《唐阙史》载:“扬州,胜地也。每重楼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数万,辉罗耀烈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温庭筠沉浸于这倚红偎翠的生活中,他并不刻意描绘一般人眼中听歌观舞的游乐生活场景,而是着眼于表现迷离惝恍的“谢娘心曲”,表现艳情背后的愁思哀怨。这是温词的一个显著特点。后人一向诟病他词中语汇意象重复,情感单调,其实这正是他的创作风格和人格的写照。“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菩萨蛮》之一)、“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菩萨蛮》之十一),佳人一次次地等待,一次次地失望,但仍不放弃希望,最后还是无言整妆,开始又一次期待。这正是诗人内心历程的真实写照。

从诗歌作品探求诗人的心理,我们能够发现,在温氏浓丽绮艳的词句中流露出的是一种悲愁深隐的情绪,在他恃才诡激的外表下是一颗挣扎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的心。他的诗与词的主题就在这一基点上得到交叉。同样是表达怀才不遇的感叹、渴求被启用的期望,温庭筠在诗里用典故、用直接的抒发,而在词这种具有女性特点的文学体裁中,他只是从女性的心理角度出发,以代言体的形式,曲折隐晦地流露心曲。

在艺术表现上,温庭筠的诗与词呈现出了不同的风格。他的诗风格多样,近体诗语言清新,幽静恬淡,大部分古体诗,尤其是乐府诗想象奇丽,辞藻华艳,与柔媚的词风相近。在感情表达上,温庭筠诗中情感的庄重深沉与词中写情的婉媚细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在词中的表现领域进入意识的深层,传达出更微妙的心曲。

温庭筠的诗与词在内容风格上呈现出如上差异,这说明他把词作为一种不同与诗的新的文学体裁对待。

注释:

①孙光宪.北梦琐言.

②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古典文学出版社,1955:383.

③顾学颉.新旧唐书温庭筠传订补.

④唐李肇.唐国史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⑤李冰若.栩庄漫记.

⑥傅璇琮主编.唐才子传校笺.第三册卷八.北京:中华书局,1987: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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