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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的再反思

2014-09-27张奎良

求是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跨越民粹主义马克思

摘 要:马克思基于俄罗斯社会土地共有、农村公社和专制国家三位一体的事实,认为俄罗斯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阶段,直接进入社会主义,从而避免资本主义带来的灾难。马克思的这一东方社会理论既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理论依据,也为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所证实。

关键词: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跨越“卡夫丁峡谷”;民粹主义

作者简介:张奎良,男,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4)05-0012-06

东方社会理论是马克思留给后人的重要思想遗产。自20世纪90年代起,对东方社会理论倍感兴趣的人骤然增多,出现过一股颇有气势的东方社会理论热。但是,反对和批评者也不在少数,有些人从根本上否定东方社会理论的存在,认为纯系主观臆想。还有些人将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与民粹主义混为一谈。时至今日,这种争论早已成为公案。笔者重温了马克思相关的哲学文本,感触颇多,仅陈如下,愿与学界共勉。

一、马克思东方社会的理论奠基

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是否真实存在,首先取决于历史上是否存在一个东方社会,有了东方社会才能谈到东方社会理论。东方社会当然是针对西方社会而言的,在地缘上是指欧洲以外的广大世界,尤其是亚非拉等东方世界。在近代殖民主义大肆扩张之前,欧洲人对东方世界的了解很肤浅,即使是博学大师黑格尔也只是朦胧地认为,东方存在专制制度,其余细节就知道得很少了。随着殖民进程的加深,西欧大批传教士和探险家涌入东方各国,他们写出了许多传奇和游记,这才有机会把东方社会的真实情景呈现在欧洲人面前。从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出,东方世界与欧洲社会明显不同,还处在前资本主义时代,没有进入世界历史进程。但这些国家又都不同于欧洲历史上的封建制,马克思在马·科瓦列夫斯基的《公社土地占有制》一书摘要中,曾经花很大力气证明,不存在封建制是东西方社会的根本区别之一。就这个意义来说,东方在欧洲人眼中确实是一片神奇的沃土。在这片地广人众的土地上,存在的不是欧洲长达千年的中世纪封建王国,相反,这里到处都盛行着土地共有、农村公社和专制国家的三位一体。问题在于,马克思是否关注了东方社会,在他那里,是否形成了关于东方社会的系统理论。

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作为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学说,在其诞生之初,还看不出对东方社会的兴趣和关注。标志马克思主义形成的划时代巨著《德意志意识形态》几乎没有给东方社会留下任何空间。后来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在描述资本主义殖民扩张时涉及到东方,指出,在资产者看来,东方是“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属于“农民的民族”,其未来前景是“东方从属于西方”。[1](P277)西方资产者对东方社会的这种偏见并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反映了当时盛行一时的欧洲中心论的看法,只有脚踏实地的写实材料才能揭开东方社会的面纱。

19世纪50年代,有关东方社会的考察和游记大量涌现,这为马克思了解东方社会的真实情况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东方社会理论奠定了现实基础。马克思意识到,从前所有关于东方社会的看法都是基于西方社会的现实而做出的逻辑推断:西方处于资本主义文明时代,东方就必然是前资本主义的半文明的封建时代;西方是工业的民族,东方就必然是农业的民族;西方的今天就是东方的明天,如此等等,欧洲中心论是其基调。逻辑在对事物的认识中是重要的,但任何逻辑都不能最终地强制历史和事实,东方社会的真实状况只有依据这些考察和游记等第一手资料才能被披露出来。马克思、恩格斯高度重视这些资料,从1853年3月到5月,他们专门阅读了贝尔尼埃、克列姆、萨文梯柯夫和麦克-库洛赫等人的著作,并作了详细的摘录。为了深入理解东方的现实,他们还通信进行讨论。这年6月2日,马克思在致恩格斯的信中特别赞扬了贝尔尼埃关于东方土地所有制的见解。他写道:“贝尔尼埃完全正确地看到,东方(他指的是土耳其、波斯、印度斯坦)一切现象的基础是不存在土地私有制。这甚至是了解东方天国的一把真正的钥匙。”[2](P256)恩格斯回信完全赞同马克思的见解,他也说:“不存在土地私有制,的确是了解整个东方的一把钥匙。这也是东方全部政治和宗教史的基础。”[2](P260)恩格斯不仅同意马克思的意见,而且还深入思考:“东方民族为什么没有达到土地私有制,甚至没有达到封建的土地私有制呢?”[2](P260)他认为:“这主要是由于气候和土壤的性质,特别是由于大沙漠地带,这个地带从撒哈拉经过阿拉伯、波斯、印度和鞑靼直到亚洲高原的最高地区。在这里,农业的第一个条件是灌溉。”[2](P262-263)正由于任何个人都无力承担兴修水渠和灌溉的任务,所以这些地区从根本上就排除了土地私有的可能,土地公有成为这些地区的普遍特征。马克思后来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一文中采用了恩格斯的这个思想,并进一步发挥说:“节省用水和共同用水是基本要求,这种要求,在西方,例如弗兰德斯和意大利,曾使私人企业家结成自愿联合;但是在东方,由于文明程度太低,幅员太大,不能结成自愿联合,所以就迫切需要中央集权的政府来干预。因此,亚州的一切政府都不能不执行一种经济职能,即举办公共工程。”[3](P145)这种机制不仅导致了土地公有制,而且使管理兴修水利和灌溉的专制国家成为不可避免的普遍存在。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中说:“在这里,国家就是最大的地主;在这里,主权就是全国范围内集中的土地所有权。但因此也就没有私有土地所有权,虽然存在着对土地的私人的和公共的占有权和使用权。”[4](P891)那么,是谁主宰这种对土地的私人或公共的占有权或使用权呢?马克思说:“印度人民也和东方各国人民一样,把他们的农业和商业所凭借的主要条件即大规模公共工程交给政府去管,另一方面他们又散处于全国各地,因农业和手工业的家庭结合而聚居在各个很小的地点。由于这两种情况,所以从很古的时候起,在印度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社会制度,即所谓村社制度,这种制度使每一个这样的小单位都成为独立组织,过着闭关自守的生活。”[3](P147)马克思断定:“根据古印度教徒的习惯,土地所有权属于村社,村社有权把土地分配给个人耕种。”[5](P145)这就是说,东方各国所处的自然地理条件,决定了这些国家不可能形成土地私有制,兴修水利和灌溉的需要又促进了中央集权的专制国家的形成,而人民把公共工程交给国家以后,就被组织在村社中过着手工业和农业相结合的自给自足的生活。这就形成了东方社会独有的土地共有、农村公社和专制国家三位一体的特点。按着马克思的理解,在这三位一体的紧密结合中,自然地理因素是根本原因,土地公有制是基础,专制国家是竖立其上的专门管理公共工程、军事和税收的上层建筑,农村公社是社会基层组织形式,它既负责分配土地,是土地的实际所有者,又是社会的最小单位,在它身上体现出东方社会的根本特点。

马克思的这些论述充分表明,为了扩展唯物史观的视野,必须走出西方社会的历史局限。马克思极端重视刚刚涌现出来的东方社会的资料,不仅大量收集,而且潜心思索研究,提炼出土地共有、农村公社和专制国家的三位一体,这就抓住了东方社会的根本特点,为建立东方社会理论做了强有力的奠基。

二、东方社会的未来走向

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包括两大部分,一是上述东方社会的理论奠基,即土地共有、农村公社和专制国家的三位一体,二是对这种三位一体的存在态势和发展趋向的估量和评价,二者的紧密结合构成了马克思严整的东方社会理论。

19世纪50年代,根据刚刚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的世界历史思想,马克思坚定认为,东方所有处于前资本主义形态的国家都应毫无例外地通过资本主义大工业进入世界历史,这是东方社会摆脱封闭落后走向发展和进步的唯一选择。所以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中一再强调,要辩证地看待英国侵略印度的未来结果。一方面,“他们破坏了本地的公社,摧毁了本地的工业,夷平了本地社会中伟大和崇高的一切,从而摧毁了印度的文明。他们在印度进行统治的历史,除破坏以外很难说还有别的什么内容”[1](P268)。但也要看到,英国在侵略和破坏的同时,还带来了先进的工业、铁路、技术和管理,“不列颠的蒸汽机和科学在印度全境彻底摧毁了农业和制造业的结合”[1](P764)。马克思说:“这就破坏了这种小小的半野蛮半文明的公社,因为这摧毁了他们的经济基础;结果,就在亚洲造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最大的、老实说也是唯一的一次社会革命。”[1](P765)马克思深刻地预见了这场革命的前景,他总结道:“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使命:一个是破坏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建设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1](P768)最终,这两个使命都指向一点,即摆脱封闭落后的亚细亚生产方式,走向西方资本主义式的世界历史之路。

这里明显地包含了一种历史取向的抉择,即人道主义与历史进步的价值权衡。马克思多次表白,资本主义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流血与污秽,“它的历史今后只是对抗、危机、冲突和灾难的历史”[1](P443)。进入世界历史无疑是跳进资本主义火坑,是对东方世界各国人民的最大的价值贬损。马克思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不无憾意地说道:“的确,英国在印度斯坦造成的社会革命完全是受卑鄙的利益所驱使,而且谋取这些利益的方式也很愚蠢,但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如果亚洲的社会状态没有一个根本的革命,人类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命运,如果不能,那么,不管英国干了多少罪行,它造成这个革命毕竟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总之,无论一个古老世界崩溃的情景对我们个人的感情来说是怎样的难过,但是从历史的观点来看,我们有权同歌德一起高唱:我们何必因这痛苦而伤心,既然它带给我们更多欢乐?”[1](P766)这里明显地表现了马克思对社会发展和历史进步的憧憬,在他看来,虽然走进世界历史付出了沉重的人道主义代价,但从长远的历史眼光来看,能够给未来社会发展换来物质前提还是值得的。所以马克思说:“英国资产阶级将被迫在印度实行的一切,既不会使人民群众得到解放,也不会根本改善他们的社会状况……但是,有一点他们是一定能够做到的,这就是为这两者创造物质前提。”[1](P771)比较起来,马克思更重视历史的积淀,倾心于社会的长远进步和发展。

但是,到了19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由于世界革命形势骤变,马克思的立场和观点也随之发生了重大的转折。

世界革命一直是马克思终生的执着追求,也是他全部活动瞩目的焦点。马克思、恩格斯一向认为,无产阶级的世界革命是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必然结果,革命只能在工业发达的西欧国家首先发生。马克思曾预想,世界革命的格局是“法国人发出信号,开火,德国人解决战斗”[6](P246)。马克思一生都在为实现这个理想而斗争,他积极参加1848年革命和1871年巴黎公社革命,为了从理论和组织上为未来的革命做准备,他在努力撰写《资本论》的同时,还亲自指导德国工人阶级组建自己的政党,成立第一国际。1873年,德、美两国爆发经济危机,马克思对这次经济危机充满期待,认为是“资产阶级世界寿命的不祥之兆”[7](P139)。但是,欧洲革命并没有像马克思预料的那样如期来临。到了1881年也就是马克思逝世的前两年,他终于意识到欧洲革命在他的有生之年已不可能发生。这一年的4月29日,他在致燕妮顺利分娩的祝贺信中写道,新生的一代将“面临着人类未曾经历过的最革命的时期。糟糕的是现在人‘老了,只能预见,而不能亲眼看见”[8](P179)。

世界形势瞬息万变,西方不亮东方亮。欧洲革命的沉寂并未阻挡东方特别是俄国革命形势的来临。俄国作为土地公有制保持得比较完整的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典型,1861年的农奴制改革并未起到缓和阶级斗争的作用,相反,国内的各种矛盾和冲突空前地集聚和紧张,光是一个民粹派及其他们的密谋组织“民意党”就已搅得俄国社会动荡不安,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东躲西藏,当时的俄国犹如一座活火山、一个炸药桶,随时都可能爆发革命。依据马克思、恩格斯的乐观判断,俄国革命“指日可待”,“几个月就能发展到决定性的关头”,“可能在今年爆发”。而主导这场革命的恰恰是深受马克思影响并和马克思保持良好关系的民粹派。马克思的期待喜形于表,他写道:“要是老天爷不特别苛待我们,我们该能活到这个胜利的日子吧!”[7](P275)

民粹派信奉农民社会主义,尽管其思想和纲领与马克思主义根本不同,但是,民粹派的胜利无疑也是俄国真正的人民革命的胜利。革命胜利后的俄国走向何处?这是摆在马克思面前的一道难题。按着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俄国作为一个东方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国家,革命胜利后和印度一样,理所当然要进入世界历史,发展大工业,“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1](P768)。而这就意味着,虽然人民革命胜利了,但俄国仍将按着历史常规,跳入资本主义的苦海。这不是单纯的理论上的推论和演绎,如不改弦更张,就将成为摆在眼前的现实痛苦和灾难,等待俄国人民去苦熬苦度、挣扎救赎。马克思终生以消灭剥削和压迫实现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为己任,摆脱资本主义的苦难是人类解放的第一个目标。现在俄国出现了推翻沙皇统治,建立人民政权的难得的历史机遇,却要把俄国引向资本主义的无边苦海,这是让理论和逻辑强制历史和现实,对马克思来说,无论是从理性上还是从感情上都难以通过。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长青,只有从现实及需要出发,修正和创新以往的理论,使之适应新的形势才是理论发展的正确出路。马克思严肃对待自己的思想转向的念头,如他自己所说,“为了能够对俄国的经济发展做出准确的判断,我学习了俄文,后来又在许多年内研究了和这个问题有关的官方发表的和其他方面发表的资料”[9](P129),才坚定地、“直截了当地说”,俄国可以在公社土地公有制的基础上,利用同时期的资本主义“肯定成果”,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直接进入社会主义。如果俄国放弃这个可能,“那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够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极端不幸的灾难”[9](P129)。

历史给俄国等东方社会的“最好机会”是那里普遍存在着土地公有制,它们的经济发展虽然落后,但它们又和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西方国家处于同一的历史时期,可以直接借助它们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等经验,而不必自己重新经历一遍银行和信用公司等发展阶段,这就有可能在革命危机的情况下跨越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于是,“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1](P231)。

俄国、印度和中国都是东方国家的典型,它们的土地共有、农村公社和专制国家的三位一体代表了东方社会的普遍特点。在资本主义的历史“今后只是对抗、危机、冲突和灾难的历史”的大背景下,在“欧洲和美洲的一些资本主义生产最发达的民族,正力求打碎他的枷锁,以合作制来代替资本主义生产,以古代类型的所有制最高形式即共产主义所有制来代替资本主义所有制”[9](P443-444)的革命酝酿中,马克思开启的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揭示了东方社会历史发展的普遍必然性,是可以创造条件争取实现的光明大道。

三、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的历史命运

马克思提出东方社会理论后,恩格斯最早表示了对这一理论的充分理解,他认为,“在推翻沙皇制度指日可待”的情况下,“马克思在他的信里劝告俄国人不必急急忙忙地跳进资本主义,是不奇怪的”。[9](P506)但第二国际的某些权威人物认为,东方社会理论反映了马克思晚年思想已经脱离正统,是“对世界革命发展进程的幻想”而不值得重视。跨越“卡夫丁峡谷”设想的策源地俄国,由于后来的革命进程与民粹派的主张相距甚远,因而对跨越资本主义发展阶段问题一直讳莫如深。系统反映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的致《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和查苏利奇的信,被长期搁置一边,不被理睬。

民粹主义批评者认为,资本主义在人类历史上是极为重要的时期,培育了后来一切社会发展的健康基因,社会主义本身就是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产物,因而,不经过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就是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在他们看来,俄国民粹派绕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设想是以失败告终的,苏联和东欧的解体和巨变就是没有经历资本主义充分发展埋下的祸根,中国当下的贫富分化、腐败问题、道德滑坡等也是欠缺资本主义经历的恶果。他们忘掉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深刻批判,把资本主义崇高化、神圣化,当作评判社会发展的终极尺度,这是对马克思学说的严重歪曲和误解。

不能否认,资本主义在历史上起到“非常革命的作用”,甚至直到现在,市场、资本、竞争、反垄断和诚信等也都在社会发展中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但是,同样不能否认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资本和资本主义的经典批判及其当代有效性。资本主义本质上是一个资本剥削劳动的高度私有制的社会。马克思为了人的价值理想,劝告革命胜利后的俄国人民不要跳入资本主义苦海,但一直又主张借助资本主义的肯定成果。在马克思那里,不经历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并不影响对资本主义积极成果的借鉴和继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既跨越了资本主义发展阶段,避免了资本主义的固疾,又充分发挥了社会主义制度固有优越性,同时积极吸取资本主义肯定成果,三者并行不悖,交相呼应,由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才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伟大成功。

毋庸讳言,马克思与民粹派在跨越“卡夫丁峡谷”问题上有共同点,但他们的出发点和理论根据则完全不同。马克思只是鉴于俄国存在公社土地公有制又与西方发达的国家处于同一历史时期的事实,因而认为俄国可以借助资本主义的肯定成果,不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避免走发展私有制再重建公有制的弯路。而民粹派是历史唯心主义者,他们肆意夸大俄国村社的地位和意义,认为“村社是共产主义的基础”,俄国农民是“天选”的社会主义人民,“天生的共产主义者”,“整个欧洲只有用俄国公社的精神才能改造”。马克思从不对俄国村社加以恭维,他说:“对于这种共产主义的黄金国我从来不抱乐观的看法。”[10](P506)他也“不赞成这样的意见,似乎旧欧洲要用俄罗斯的血液来更新”[2](P433)。马克思突破了对俄国公社的迷信,完全是从人的价值理想出发,根据对当时国际国内条件和形势的科学分析才得出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结论的。

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理论,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造成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激化,当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经不能容纳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的时候,革命才会到来。而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情况下,无产阶级首先进行革命,夺取政权,然后在人民政权下,由无产阶级政党领导人民发展生产力,赶上资本主义的发展水平,这是一种崭新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模式,是前所未见的。正是在这个新事物面前,不少人不适应。列宁当年在与第二国际的论争中也遇到类似的问题。当时为了反对即将到来的十月革命,第二国际的理论家们抬出了所谓的“唯生产理论”。他们认为,只有俄国生产力充分发展,人民经济文化水平有所提高,才有可能进行革命。而当时俄国经济落后,生产力水平低下,根本不具备革命的基本条件,即使强行进行革命,也未必成功。列宁和他们争论说,既然革命和建设都需要一定的生产力水平和文化水平,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用革命手段取得达到一定水平的前提,然后在工农政权和苏维埃制度的基础上追上别国的人民呢?”[11](P691)这个道理也完全适合中国国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是要在人民政权下完成发展生产,追上别国人民的任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超越的只是资产阶级专政的政治制度,至于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水平非但不能超越,而且要通过经济建设全力追赶。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在许多方面是与跨越“卡夫丁峡谷”设想遥相呼应的。中国比俄国更落后,它的村屯及其土地公有制和大一统的专制国家印证了亚细亚生产方式三位一体的普遍特征,而中国又是在没有经过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情况下取得革命胜利的,新中国成立后的主要任务是发展生产,借助资本主义的肯定成果,在人民政权下组织合作经济,建立社会主义,这和马克思心目中的跨越“卡夫丁峡谷”式的社会主义何其相似?邓小平理论与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相距久远,但是面对东方落后国家未来的发展走向,他们英雄所见略同,都认为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而取得社会主义的胜利。中国特色就“特”在避开资本主义道路,开辟符合自己国情的改革开放之路。正如党的十三大决议所指出:“在近代中国的具体历史条件下,不承认中国人民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充分发展阶段而走上社会主义道路,是革命发展问题上的机械论,是右倾错误的重要认识根源。”[12](P7)中国“必须经历一个很长的初级阶段,去实现别的许多国家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实现的工业化和生产的商品化、社会化”[12](P8)。正是这条阳关大道引领中国走向今天,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道路、中国模式、中国经验、中国声音成为当代世界不能不关注的焦点。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见证了马克思东方社会理论的正确和普遍意义,反过来,学习和研究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也有助于我们更自觉地坚定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勇气和信心,在实践和理论的互动中,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参 考 文 献[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11] 《列宁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2] 《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付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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