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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新到鲁史

2014-09-27许文舟

满族文学 2014年4期

许文舟

从县城回故乡诗礼,澜沧江就在全程的中间。一座新漭街渡大桥,从澜沧江上跨过去,已经十年。小湾电站大坝回水的原因,雄伟的大桥看上去像是爬在江面上,特别是蓄水最多的秋天,真担心哪簇浪花随便一跳就会没过大桥。从摆渡的木筏到简易的铁索桥,再到全长812.97米,宽9米,主跨220米的亚洲第二深水桥,这个过程就叫变迁或发展。过漭街渡大桥时,很少有人直接坐着车冲过去。下车,让车先过,人再从桥上慢慢走过去,一百年险渡与八百米桥长,够你寻味。

回水上升,淹没了桥高160米下的一切。银色的沙滩,茂盛的芭蕉林,猴群与穿山甲,水獭与蟒蛇。镶嵌在悬崖绝壁上的古人墨迹,徐霞客走过的古渡一同沉没在江水底了。

记得离桥不远的地方曾有个叫锣锅寨的地方,人家只几十户,却很出名。因为锣锅寒山脚的锣锅河边,有一眼温泉。每年春天,远近的山民都会背上吃的住的前来泡澡。温泉可以洗去山民身上各种纠缠不休的疾病,因此那些泡在温泉里面有限的几天时间,就是山民们最奢侈的休闲了。搭建窝棚,掘地烧锅,多是全家一起前往,临时搭建的小家有些简陋,生活的炊烟一升,就有家的味道。女人洗菜煮饭,男人上山找柴,偶尔下几个套杆,捉几只野兔改善伙食。进温泉之前,先得祭祀龙王,得感谢它的大德,让温泉源源不断地从锣锅寨山肚脐眼里涌出。临时搭建的祭坛,摆放着果品与酒食,乐了一群附近出没的猴子。人呀,你真会享受了吧,把五谷酿成美酒,把收获变成美食,还在我经常游乐的地盘毫无顾虑地烫腿。再去给神祗添饭添茶时,贡品一干二净,人们正庆幸被神笑纳,猴子们怎么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月初一开始,陆续有人前往。据说春天的温泉疗效特别,迟去早去都不成。约定成俗的洗温泉,让四面八方的人都向这里聚集,这时,寂静的锣锅寨人声鼎沸,一条简易小街在收后的稻田里展开,多是以物易物,带来吃不了的菜疏、水果、旱烟、粮食都会摆出来,等着交换。离锣锅寨五百米左右的小山,生得几分俊俏,年轻人便涌向那里,摘一片树叶吹起心上的情歌,那夜,一定有几对年轻人陪着月光熬个通宵。老人们喜欢晒太阳,初春,澜沧江边的太阳刚好够受,烤着太阳聊天,七村八寨的,都聊成了亲戚。当笑声在水中荡漾开来,一定是黄昏时分,男人在上游,女人在下游。泡累了,男人们弹起小三弦,围着一堆篝火,跳起左脚舞。

洗着洗着,春天突然就提前了。经霜的老树抽出新枝,吐出新芽。河岸的柳树摇弋着枝条,向春风献着殷勤。攀枝花铁青的枝杈,突然挂出骨朵,再一抬头,就已经开了,热烈而夺目。藏在地里的蝉悄悄爬到树梢,开始清嗓,布谷鸟显然从远方赶回,在锣锅寨山头时隐时现地叫上几声。

带着的菜吃完了,刚好悬崖上的白花开了。鲜花是锣锅寒人最好的菜食,整个春天,侍弄菜园子的人就会失业,随手采摘的白花香入心脾,入骨髓,谁还去你的菜园子里花钱。田埂上的鱼腥草也努力地钻出板结的地表,叶薄根壮,连根刨出,鲜美无比。沟渠边的水芹菜,老树上的树花,陈木上的木耳,吃不完带些回去,可以送人,也可以晒干备用。

节令在这里停歇,似是等着这些泡澡的山民,他们太累了,允许他们再泡一会吧,当他们回到村庄,麦子才开始黄。确实是温泉洗涤了他们身上的这毛病那毛病,使得他们回到村庄之后倍觉精神,一年的体能只能这样修复,迎接他们的又将是繁重的劳作。

澜沧江水的蓝可能只在西藏的羊湖才看得到,两岸曾经有不住在啼的猿声,随着小湾电站大坝蓄水增加,不知道这些鬼精灵们逃遁哪里了。倒映,纷呈着天上的白云与两岸的风景,我想,仙宫该不会再比这些光影更动人了吧。

过新漭街渡大桥,便与澜沧江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总有触动想挥挥手。环山的公路很快掩没在森林里,扑入车窗的绿风让心适从与归依。山花依旧是这条路上吸引眼球的景色,春天,江边的攀枝花那份热烈,就像是蘸着油的棉蕊点着一簇簇光焰,没有熄灭的打算,开着,让初春陡然温暖起来。夏天,丁香花开得争先恐后,没过暴雨,那些清新的花瓣斟满隔夜的雨水,依旧晶莹剔透。丁香花是忧郁的花,你一定想起一位诗人,一首歌,诗人盼着丁香一样忧郁的姑娘从小巷走来,而那首歌怎样开头,都是让人落泪的调门。秋天,能红的叶子都胜过花朵。冬天就不能不说满山的山茶花了,与生俱来为霜雪濡染,无法理解它仍能开出艳丽的花朵。

白腹锦鸡迈着典雅的步子,从公路的上埂下来,管你是宝马还是奔驰,依旧走它的路,那种逍遥怕是无法在现代人身上找到了,要是庄子遇见,也会觉得自己的逍遥就是不逍遥。干沟麻鸡是不轻易露面的,但它就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引吭高歌,阳春,它洗练的歌声是求偶,秋末,它忧郁的啼叫是归去。作为留鸟,眼圈白色并向后延伸成狭窄的眉纹的画眉,并不怕人,在路边的树丛里舞姿曼妙,那眉毛,恐怕会让多少成天在梳妆台前为两撇眉毛苦思冥想的女人望眉兴叹呢。

很多年没见过猴群了,当年那位挑着草帽的巍山小贩,就是在这鲁史到永新的路上遇上那群猴子的,小贩累得在路边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挑着的草帽全被猴子们戴在头上,在高高的麻栗树上欢呼雀跃。小贩气急败坏,又拿猴子没办法,这可是他辛辛苦苦从巍山挑来准备到凤庆县城卖的货啊!后来,小贩想了个报复猴子的办法,就再去鲁史买了些剃须刀,在那个被抢去草帽的地方,小贩先拿出一把刀在自己脸上乱刮,然后假装睡去,猴子们见小贩睡得打起了呼噜,便把小贩挑子里的剃须刀全部拿走,然后在树上学着小贩剃胡子的样子使劲往脸上刮,结果猴子们个个刮得血流满面。

走在密林里的公路上,我胸扩心开。我想到高考落榜后在永新到鲁史修公路的情形。就在离永新村不到一公里的松林间,搭建窝棚,餐风露宿,为一条已经成形但很陡很窄的公路进行加宽。早晨起来上工地,天还未明,泥土被马牙霜裹挟,坚硬如铁,一锄下去手臂生疼。一干就到下午,摸着夜色烧火煮饭,黑铁锅里的清汤到夜里都无法安抚好胃。每次看到卷着尘土飞驰的车辆,就想这一生能不能坐上车子,从自己修的路上经过呢?一场暴雨袭击了窝棚,衣被均湿,无法入睡,这时永新村上生产队一户姓李的老大妈举着火把前来接我们,把我们带到她家去住,我至今仍然记得老大妈同样被暴雨淋得湿漉漉的全身。许多年后我不仅从自己修的公路上坐车经过,而且还是自己开车。我想到老大妈,只是我们修完路回到老家第二年,老人家就去世了。

当年国民党三十九师的残兵,就是顺着这条路逃往鲁史的,彼时的鲁史是澜沧江以北的经济文化中心,商业繁华,作坊林立,到了鲁史,就不用考虑饿肚子了。只是鲁史人没有让这些残兵的暴行得逞,屠户们一举刀,那个抢肉的残兵耳朵就飞了起来。这让我想到2004年9月6日这天,永新乡永发村村民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农詹某,他正在澜沧江边干活,突然发现一个中年男子向他走来。他见来人皮带上插着一把手枪,肩上扛着与“协查令”上描绘相同的包,一下警觉起来。“我身上没钱了,但我有海洛因。我用一块海洛因换你一顿饭吃。这可价值三四万元哟!”听那男子说出这番话,詹某判断:这人很可能就是在逃犯罪嫌疑人李龙宝。毒贩要他做些饭,再杀只鸡。为稳住对方,詹某假装非常高兴地接过了那人递来的一块海洛因,随后又故作为难地说:“鸡倒是有,可是我这里没米了。这样吧,我回家去拿米,你杀鸡,做好后我俩好好喝两盅。” 那男子看詹某见钱眼开的样子,便同意詹某回家取米。其实,石头房里就藏有大米,詹某赶回家是为了让儿子赶紧去向公安机关报案。詹某儿子紧急报告后,凤庆县公安局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七十多人迅速前往实施抓捕,将杀害中国民警的大毒犯李龙宝抓获。

这条路上,许多人在逃离,或从婚姻的围城,或从贫瘠的田园,从这条路上进城,离开让人困惑的高山深涧。

我想山间的动物们,也是一个逃亡者,无处不在的圈套或暗扣,藏匿在民间的火药枪,都会让麂子与马鹿的生命终结。人就有这么饥饿吗,非要贪上这些森林里的生灵的老命,换一时欲望的满足。这些年伤害动物的事件是少了,然而环境的恶化,森林的伐砍,同样让动物们无法安心地生儿育女。

许多年后我在谷歌地图里搜寻永新到鲁史这段路,我搜到不胖不瘦的清风,行将断流的河水,像一块大石头的江水,留着仙人摘食的橄榄果,就是搜寻不到诞生清唱的鸟窝,舞姿曼妙的孔雀,烤着太阳的猴群了。

一座奇峰进入我的搜寻,只是那雾终日与之死缠,一时不明白这究竟是山峰还是神仙的肩膀。经多方查找资料,才知那是一座叫二十四只猴钻天的山峰。怪怪的名子,竟又与一群动物联系上了,几千年的传说集散于此,小时候父母吓唬孩子的怪物,都是说二十四只猴钻天山上下来,蓬头垢面,令人毛骨悚然。一座花园据说是凤庆历史上的勐氏所造,石缝间蔓延荒草,苔藓密布的老墙,透出古意与沧桑,残阳一抹,便让人想到让神和人都变得美妙可感的古希腊。这里不会走出断臂的维纳斯,确确实实有个瘸腿的武僧在此生活过。同样是传说,武僧早晨起来,煮好饭,说给弟子要去打豆浆,几分钟便将鲁史古镇上黄氏家出名的豆浆打到山上,而武僧所在的山头与鲁史隔着几十公里呢。若想进入花园,先得考虑退路,迷宫般的设置,显然有勐氏暗藏的机关。时间让它变成一座废墟,能清醒地走出花园的只有神与风。

年年,都有人攀上二十四只猴钻天,试图进入勐氏花园,发现与搜索,结果谁也没法进去。只有风,在这里遇上风,只有雾,在这里找到雾。

一棵古梅想来应该在宋词里面隐居,怎么说出来就出来,在热水塘村背后的坡地上,“练得身形似鹤形”。三两屋舍静卧山坳,屋顶的青石板在阳光下比江水还蓝。青石板是永新人就地取材的建筑材料,大块的用来盖顶,小块的用来砌墙。如果月夜里经过永新,你会发现一个个寨子就像一块块纯银,光洁透亮,又仿佛是一池大水,泊了满满的月光。

虽说永新遍地都是石头,但要采到质量好一点的青石板确实不易。杂乱无章的石头非要把它分出厚薄均匀的石块,还得请有经验的师傅,没有几年与石头打交道的经历,再好的石材也会被弄坏。取石者得懂得石头的性格,既刚也柔,既硬也软,既烈也绵。錾子从哪个着力点放,使多少力,就像解剖医生,处处充满玄机与陷阱。

从香花树到老道箐,村庄古意尚存,静寂氤氲的村庄,桃花大幅度地艳,像是谁的誓言。即便是巴掌大的小村庄,肯定也有决堤的爱情与背信弃义的婚姻。我喜欢山坡上的苦荞,像闪电一样刹那间让整座山披上如雪的白,整座山便更显神秘和诡谲。

那些沟壑都藏在林间,偶尔的声响是风带出来的,隐密而极富禅意,静静地听,那是大山与神的交谈。这些沟壑十有八九都流的水,这些年,有些沟壑里的流水走着走着就把自己给走丢。几人合抱的大树也已经绝迹,只有还会在某些山民家中看见一些等着用来做棺木的大板,它就是一棵大树的过去,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山中岁月,参天挺拔的风景。

永新到鲁史,公路基本就在山半腰的险恶带爬着,站在公路边上往下看,一定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近五公里垂直距离下面,就是澜沧江,像一条巨蟒静卧着。仍然有一个叫山驴箐的村庄钉在阳光爬不稳的山坡,几十户人家,在那里生活,幸好风不大,否则,那些屋顶的石板钉得再严实,也会砸到江鱼。很多外地的朋友到鲁史玩,都说从永新到鲁史这十多公里路上是不敢睁开眼睛的,否则,心里会翻江倒海地难受。从滇藏线进藏的旅友,都将经过一个叫通麦大峡谷的地方,据说很险,稍不注意便会连车带人掉进雅鲁藏布江里去。去年我走过那里,特意在通麦小镇呆了一晚,怕晚上过通麦大峡谷危险,结果第二天过通麦大峡谷,才发现它比永新到鲁史的公路轻松多了。

我喜欢在路上停下来,顺便到村庄里走走。静静地用心体味,才能听见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屋特有的回声,这是一个村庄的历史,庇荫着一代又一代人成长。那些老房子的木料虽然年久失修,却没有被虫子蛀,答案是年久月长的烟熏火燎。烟火是这些老屋上等油漆,刷上它,木头便在虫子面前设一道屏障。石头房不用担心夏日炎炎,冬雪阵阵,住在这样的老屋子比城里的空调房更惬意,适合养老,养生,可有人将这些的石头搬运到城里,同样用它来装修居室,石头仿佛被注入了火,垒起来又都成为火炉了。

雨不旧不新,但经过雨水洗涤,这屋顶的青石板就如新开采出来的一样,连顽固不化的苔藓都会根除。近些年,许多外地游客,关注起永新的石板房,石头墙,其实他们有所不知,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没有纯一点的泥巴,垒墙只能用石头,个中辛苦只有山民自己心里清楚。要把一间房子的墙垒起来,至少要用十万多块小石头,很多石头又都得人背马驮,并且路遥途远。

从永新到鲁史,得走过一片古茶园。

在永新到鲁史七十公里桩直接走进鲁史古茶园吧,它也叫骆英才茶园,一个川人后代所垦殖。茶长着长着就老了,只有茶芽年轻。茶园的主人死后,人们发现它的遗嘱,第一条就是将茶园交给国家,造福人民,第二条是他自己身后事,说要埋在茶园旁,因为茶园就是他的生命。古茶已高过人,其间一些杂木掺杂其间,看上去已不再是现代版本的茶园了,倒象是一座森林,几簇野火冲过来,就把它变得更加秃废,自不必等它有抒情的茶歌在园中荡漾。无尽的苔鲜以匍匐的姿态渗透到老茶树上,一身素白的茶花,像是浴雪而生的仙子,微笑着,年代再久,也无法读到苍茫。

我是把永新到鲁史路上的辛苦当乐趣来花销的,每年都要从这条路回到故乡,这条路加深了我对故乡的眷恋。

柏油压住了飞扬的尘土,仍然像尘土一样飞扬的是年轻人夹在两条腿下的摩托,每年都有车毁人亡事件发生。路边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间小屋子立起来,立得歪歪斜斜,放些摩托车配件或小食品,酒是必须卖的,几辆显然无法再飞的摩托车成为摆设,蓄着红黄二色长发的男青年整天抱着酒瓶晒着太阳。小铺子里头一般是年轻的女老板,嗑着瓜子,冲着晒太阳的年轻人聊上几句。几瓣瓜子壳泡在男青年的酒杯里,随几只转晕了头的苍蝇在荡。鸡已开始在山上搜索虫子,舒服得把自己的翅膀当扇子来使。周末,那些在路边拦车的孩子举起了手,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背着吃食柴禾,沿着公路晕呼呼地走着,见什么车都敢举起手。很多司机都松了半脚油门,我也一样,只是那么多孩子,带谁都是不公。

这么多年,路边的树没长高,却长稀了。松树被拦腰刀割,那长长的伤痕竟是人们用来提取松脂的地方,基本上高过人头的松树,都免不了要挨上这一刀或两刀。伤口上的刀痕,俨然还带着铁的味道,滴着的松脂让我发呕,从此这棵松树就走向衰老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还敢指望它能遮蔽风雨。很多松树都存在开采过度的情况,一刀接一刀,一棵松树死之前,全背了面目可憎的刀疤。我看到的松树高过我头的,都挂着白色的塑料袋,就挂在松树的腰上,让我想起去年陪亲戚去肿瘤医院看到一个个刀口。很快有疼的感觉,为那些不久于人世的松树,那肥厚的刀疤用什么药医治呢?

我仍然有足够的理由走这条路,父亲不在人世,还有母亲,每天都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拾柴,妹妹打理着烤烟,我看到弟弟了,他病之后常在永新到鲁史的路上胡乱地狂奔。或许,你看见路边石头上用炭写着的顺口溜就是弟弟的作品,他居然能写出让我这个写诗的人都感到惊讶的句子,实际上就是从山林里找捡到的被干净的风打整过的故事。

这时节满山的山茶花开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叫五道河梁子的绝壁上盛开成团的那棵。全是瘦石头挤在一块的绝壁,没一寸泥土,又怎么奢望得到水分与养料,这棵山茶花就是开得花锦团簇,花艳色鲜,花期居然比其它地方的还长,于是想到自家种着的茶花,隔不上两天准是手痒,非要给它上一次肥添一些水,结果开得仍然瘦骨嶙峋。这时我懂了生命的奥义,有些花本来就不需要恩宠的,有些花就喜欢匪夷所思的境地。

永新是一个乡,十年前机构改革,将永新并为鲁史镇,属于鲁史镇的一个村。

永新村人口不足一万,现在算是凤庆较大的村了。从永新到鲁史三十公里路上,展开的是一卷历史。这片古为蒲蛮之地的地方,早在春秋战国以前,便有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活。最早居住在这里的被称做濮人,据史书记载,濮人曾参与武王伐纣,会战于孟津。除了骆家古茶园,仍然有不少百年以上的野生古茶生长在山中。一个漭街渡口,得益于新建的大桥,再也不用划竹筏乘缆车,在波涛汹涌的澜沧江上横渡。永新街沿公路而建,尽管已有市场,但老百姓仍然喜欢把土特产堆放在公路边,这样生意好一点,但危险也多了一点。地处河谷气候的永新少不了热带水果,佛手柑,香橼,桔子,香蕉等果品新鲜而甜,山中有好菜,树花、香蕈、木耳、树窝、鸡枞、菌子可鲜用可干储,雨季一到,这些山中好菜便被山民采来,价格不菲。小餐馆里以烹饪这些山珍为主菜,过往旅客都会在此歇脚,吃这里放养的土鸡,河里活蹦乱跳的小鱼。过去苦荞当地人只用来喂猪,现在变成苦荞酒,价格同样不低。苦荞系列食品供不应求,凤庆城人过一个中秋,不吃到永新苦荞做的饼子,就觉得这个中秋没滋没味,同样,过年回到永新的那些在外工作或打工者,搭车时连师傅也头疼,别的不带就带些苦荞面土豆木耳鸡枞活禽,味道差不说,还挤占位子。有时路过,我也会买些土特产品,送朋友送亲戚,花不了多少钱,却拿得出手。我想过,这么好的山货怎么就没有集收购加工为一体的企业呢?量少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恐怕是当你给这些土特产品穿上现代的包装,印上商标与精美的图案,就没有人相信它来自真正的大山之中了。

与永新有缘,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去那里下过乡,做过“社教”工作队。真正认识永新的不是那三个月,而是一次次在永新到鲁史的路上行走,我喜欢想停就停的旅程,永新恰好给了我这个机会。沿着一沟水走,一定到达藏在山背后的村庄,怎么看这村庄都像是躲藏起来似的,那些胆怯而野心的孩子,躲在门外向你挤眉弄眼,他们玩累了直接趴在水缸里往肚子里灌凉水,大人们也不多干涉,因为他们也会在孩子们面前,渴了就伏下身子,趴到水缸上面。我去的时候春天刚刚进村吧,树头菜与香椿正是采摘的时候,凉拌或素炒,加点豆米,很快就拉拢了我的胃口,总是吃到撑的份上。树疙瘩火上支上铜壶,水唱起歌,倒入古树茶里,香味翻卷,茶香摇身一变就又俘虏你的味蕾。无名的花按它的方式开,它提供了一条春风的线索,来过,走了,还会再来吗? 春天算是农闲时节,农闲人不闲,棕皮撕成丝,编成绳子,麻偎进绕车,搓成纳鞋的线,竹后面刀光一闪便划成数片,再划就是无数的蔑丝,织进箩筐与面筛,粪箕与摊笆。粗的龙竹扎成篱笆墙,实际上也拦不了偷嘴的鸡与猪,刚好给牵藤的豆与学着攀援的南瓜一个台阶。

随着小湾电站大坝蓄水增加,一些生活在永新的山民就得离开。水一淹,土脚开始松软,一夜之间,临水的小山包便会被水吞噬,面对因水增大的危险,山民们离开了生活了几辈子的祖地,他们的去留当然由不得他们选择,政府合理地引导与安排,尽管做得到位,仍然安慰不了那颗忧伤的心。谁会舍下故土,说走就像出差或旅游一样,嘻嘻哈哈地离开?

〔责任编辑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