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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约长河岛

2014-09-27胡马

满族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长河诗歌

胡马

这个初夏,去长河岛,是因为参加《满族文学》2014年诗歌笔会。

今夕何夕?一张脸上一个嘴巴,会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我的说法是:小品时代。活在小品灿烂的日子里,诗歌呢,不能小品不能搞笑,更不能变现,一些人,因为喜欢,独守着一份心底的悸动,躲在时尚的背面,写诗,偶尔聊聊诗,可以说是执着,也可以说是自作多情。执着也好,自作多情也罢,对于令人眼花缭乱的今天来说,显得奢侈。若干年前的历史课本里有一句话:北平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如今呢,怕是比北平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地方,也早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然而,《满族文学》编辑部,却在小品时代里摆出了一张诗的桌子,而且摆在了国家AAAA级旅游区的长河岛,把一些钟情于诗的人,交给诗。

我喜欢诗,偶尔也写几行长长短短的句子,算个票友,一个票友能凑上笔会的热闹,偏得。

面包车离开丹东,一路溯鸭绿江蜿蜒上行,过虎山长城,就进入宽甸了。左面是山群,右面是鸭绿江,路,像一条长带,从山间抛出来,与鸭绿江相依相偎,曲着,弯着,盘旋着。陡峭的石崖,时而贴着车窗扑来,崖的顶上,矮的是草,高的是树,草间闲散着野花,树的梢头,或者,会擎着一个鸟巢。车飞快地行进,那石崖那草树,那草间的花那树上的鸟巢,在鸭绿江的水波上抖动。而车窗的前面,突然变得开阔了,一处山坳摊开在初夏的阳光里,一群羊懒散在草地上,红瓦白墙的村舍,点缀在树荫里,陈年的柴垛,木制的苞米楼子,安详、闲适,路边石砌的院墙,每一块石头都是当初生成的模样,原汁原味,相拥着成了一道墙,干干净净地立着。一棵不知是桃是杏的树,把枝杆伸出石墙。想,要是开花的日子,把手伸出窗外,就会摘到一朵杏的花或是桃的花,要是结果的日子,把手伸出车窗外,就会摘得一颗杏或是一颗桃了。

车前行着。开阔的江面上,浮着一些养鱼的网箱,网箱间,立着一座小屋,那该是养鱼人的家了。一只白色的大鸟,曲着一只脚,立在江边的浅水里,那是一只见过世面的大鸟,车轮响过它的头上,它不理不睬。

未到长河岛,扑面而来的风景已经叫人眼亮了。没办法,宽甸就是一处大风景,随便的一座山一条河,都是景区。

车继续前行。石崖,崖上的草和树,花和鸟巢,羊,村舍,苞米楼子和石墙,养鱼的网箱,浅水处的白色大鸟,不时地在车窗前浮现、退去。江面渐次开阔,遥遥地,一个岛横卧在江面上,高高低低的树,绿成一团团的云,掩映着红瓦的屋顶。有风在水面上飘摇,树的浪,起伏,涌动,那个岛,像一条大船,在水面上漂浮。不用说,长河岛到了。

望着长河岛,我忽然觉得,选择在一个岛上举办诗歌笔会,真是一个绝好的主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诗歌蓬勃得无风三尺浪,有一个段子流传极广:假如有人扔出一块砖头,砸中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诗人。很快地,进入九十年代,这个段子就被另一个段子替代了:假如有人扔出一块砖头,砸中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总经理,如果不是总经理,也是总经理助理。现在呢,假如有人要是也扔出一块砖头,砸中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又会是什么人呢?说不好。一只我们看不到却无处不在的手,把握着物质也把握着精神,那么,诗歌,注定在圈外,成为一个岛。这没什么不好,淡出圈外的诗,还是诗,还立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以诗独有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偶尔呢,也会张开嘴巴发个言。至于听众,多与寡,有掌声抑或无掌声,不计。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由喧嚣到平静,是诗歌本该有的回归,或者,这才是诗的本该有的面貌。平静下来的诗歌,平静成了一个岛,一个属于诗歌和诗人的岛,真的挺好的。我还想说的是,诗歌本来就应当是一个岛。

诗歌之岛在一个岛上举办笔会,如果不是一个有意的策划,那就该是一次天意的契合了。

二十几个钟情于诗的人,上了渡船。长河岛,本是鸭绿江边的一处高地,隔着一处沼泽和岸相望,上个世纪末,鸭绿江下游造起了太平湾电站的高坝,河口一带的江面成了浩大的平湖,当年的高地就成了岛。湖面无浪,浅浅的波纹托着渡船似乎不是行驶而是在滑行。

长河岛的码头上,立着一块巨大的原石,粗砺,浑然,其形如山,高丈余,底宽七尺许,厚三二尺,上书四个大字:水流云在。看,是杨仁恺先生所书。时在癸未年(2003年),先生已八十九高龄。老先生不但是著名的书法大家,更是著名的鉴赏大家,举世闻名的国宝、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便是杨老慧眼发现并鉴定。发现了国宝的杨老,在长河岛留下了他的墨迹,当是镇岛之宝了。爬墙虎,从石的后面爬上来,又从石的前面垂下来,绿着清闲,让题刻的镇岛之宝,浑然中多了几许灵动。见匠心了。单单是为了一睹杨老先生“水流云在”四字,这岛,也值得一登了。

长河岛,迎接我们的是满眼的绿,层层叠叠的树,高的,矮的,粗的,细的,笔直向天的,横斜交会的,树叶间,花,红着,白着,紫着,蓝着,粉着,金黄着,有鸟声响起,却看不到鸟的影子,不知它们藏在哪里了。

走着,一架老藤,枝杆横斜着攀上棚架,嫩绿着叶子,鲜艳着花。那花,紫中染着淡淡的蓝,蓝中染着淡淡的紫,淡淡的紫淡淡的蓝里,又洇出干干净净的白。枝,叶和花,像漫上堤坝的水,横过头上的天空,又倾泻下来,泻成一挂瀑布。瞅着那一串串蝶形的花冠,以为不是真的,凑近,一丝香气先进入了肺腑。真花,真香,可那真、那香,像假的。

石路的两边,铺着说不出名的草开着说不出名的花,一个小湖上,架着白色大理石的曲桥,立着红柱朱瓦的亭,水中,一些新苇玉立。那么,一些朝鲜风情的屋子,就立在眼前了。朝鲜式的草屋顶,朝鲜式的门,朝鲜式的窗,朝鲜式的廊,廊下的柱子是一根根粗壮的老树杆,原汁原味地立着。原来,这是一处朝鲜族民俗村。草树间,安详着石的桌石的凳,静候着客人的到来。树下,一口石砌的井,提水的辘轳,闲在日光里。聚井而居,是人类古老的传统,岛卧于江中,井深在岛上,使得远离尘嚣的小岛多了一份烟火气。

钟情于诗的人,因为诗,在长河岛团团围坐,探寻着诗的今生与前世,评说着诗的江山,也指点着诗的江山,像仗剑的大侠、虔诚的朝圣者,也像挑剔的食客、无忌的孩子,一时间见出了诗样的不羁本性,忘我,忘他。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诗呢?诗有什么用?是的,诗,不能吃,不能穿,真真无用。然而,人的一生,有些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世界需要有用的东西,好像也需要一些无用的东西。读一本好书的快乐,读一首好诗的快乐,也许就是一两清风二两月,无用抑或有用,不好说。

喜欢长河岛。小小的一方天地,闲步于岸边,绕岛一周,也不过二十分钟。珍木苑、植物园、秋千场、香蒲塘、沙滩浴场、小湖、藤萝架,星散其上。阁一,别墅四,亭八九座,悄然立于树间、塘上、路边。说到亭,不能不说立于江中的双亭,相距不远,六根朱柱,擎着各自的六角飞檐,那顶上的瓦,一亭红一亭蓝。步上亭桥,头上是天,是云,脚下是水,是船。对岸的青山,倒映在水波上,一路铺到亭下,似乎踏着那水中的山,就可以直接走上对岸了。有一句看月的俗语说,十七十八坐着等,上岛那天,恰是甲午年的四月十八,走着走着,一轮圆月就浸在了水中,细碎的水波,把月亮拂成模糊一团的红黄,你走,月也走。古诗云: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大约就是留给长河岛的吧。

花草树木的长河岛,亭台楼阁的长河岛,又借山借水,借云借月,成就一处北国的水乡园林。

清晨,尚在床上,遥遥有鸡鸣传来,那该是对岸人家的鸡声了。那一瞬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句子,就跳到了眼前。好多年了,我的耳边早已丢失了唤醒土地和村庄的那一声晓啼。起身,立于窗前静听。伴着鸡声,又响起了牛的叫声,鸟的叫声,牛的叫声沉实,舒缓,鸟的叫声,清亮,悠然,鸡声、牛声、鸟声,愈显得长河岛的安静了,安静成云的白,树的绿,水的清,安静成一个空,一个无。一只麻雀、不知何时落在窗外的廊柱上,距我不过三五尺,我试着打开窗子,麻雀飞走了,转了一个圈儿,又立到另一个廊柱上。

出门,一缕清香不知从哪里香起,看,原来是门前的一树蔷薇,一夜间开出了白色的花朵。闲闲地走,老藤架下,满地的落花。在以往的诗里词里,把落花称作落红,而在这里,在长河岛的紫藤架下,一大片沾着夜露的花,紫中染着淡淡的蓝,蓝中染着淡淡的紫,淡淡的紫淡淡的蓝里,又洇出干干净净的白,不知该称作落紫落蓝抑或是落白了。

从会场出来,几个人走着,见小湖的水面上泛起了波纹,缓缓的荡漾出一串月牙似的弧线,波纹弯着,折着,几个人立住了,等着一睹那条鱼的真容。可是,那条水中的鱼,就是不肯露面,只有月牙似的波纹,一直荡漾着入了水草间。

诗也许真的不是什么,真是无用的。江中近人的月亮、清晨对岸传来的鸡鸣牛叫,还有落在廊柱上的麻雀,还有蔷薇的香气,还有老藤架下的满地落花,小湖里鱼留下的波纹,有用吗?说有用,就有用,说无用,也就无用,就看在谁的眼中了,就如同诗。我这样说,在外人看来,一定觉得可笑,可笑就可笑吧,我不想重复古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不乐的话,我只想说,草有草情,花有花味,鸟有鸟路,鱼有鱼道,静心当自己的草自己的花,静心当一只自己的鸟自己的鱼,挺好的。

中国一万八千公里的海岸线上,不知有多少岛,而在有限的几条流在国境线上的界河里,岛的数量历历可数,长河岛,无疑是令人小醉的岛。诗友们漫步在岛上,谈天说地,也少不了流行的各种段子,可聊得最多的,还是和诗有关的话题,其中之一就是青年诗人少。这不是丹东的问题,全国都一样。好多年前,有人就说小说死亡了,可小说还活着,好多年前,有人说诗死亡了,诗也活着。大自然本身有一种生态平衡,就像长河岛上的香蒲塘,无名的小湖,去年的芦苇直直黄在塘里,在它的周围,新苇早已蹿出;一处显然是被荒火烧过的坡地,胳膊粗的一棵槐树死了,在根下,又生出了绿色的新枝。大自然,总是以自身的无形力量,完成着并调整着生态的平衡。文学也一样,诗歌也一样,一个作家的出现、成长,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宿命。是棵树,总要开花,总会结果,在这个世界,有柴米油盐的日子,会少了诗吗?就像,有长河岛在,还会没有草们树们鸟们吗?

留连在长河岛上,诗总是主角,中国的诗,外国的诗,古典的诗,现代的诗,时时就会有某个诗人的名字或某个句子跳出来。有诗友说,祁顶能背诵上千首的古诗词。有这么神?在夜的树荫下,我们随意地点题,李白的《独坐敬亭山》、杜甫的《又呈吴郎》、辛弃疾的《水龙吟》、李清照的《声声慢》、姜夔的《扬州慢》,一首首背下来,大珠小珠落玉盘,很是行云流水了。接着,我们增加难度,让他背诵长些的《琵琶行》、《长恨歌》、《木兰辞》,树荫下,祁顶仍然不假思索便行云流水起来。一首首地点,一首首地背,只要我们能够想到的古诗词,一路点来,给个题目,他当即就能背诵,我们忘了题目,给出诗词中的某个句子,他亦能当即背诵。末了,我要他背诵明清的散文如《核舟记》、《口技》,他亦然不假思索,又是一番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行云流水。真的神了。

因为背诵的忘情,祁顶把他的笔记本电脑遗忘于树下。长河岛有情,次日清晨,祁顶来到树下,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原地静静等他。

诗歌笔会结束了。登上渡船,我回头望着杨老仁恺先生的题字:水流云在。时光之水流去了,流去的时光之水把古典诗歌留给了我们,在即将流去的如水时光里,当然也会托起现代诗歌的光芒,流去的时光之水,即将流去的如水时光,都开放着诗的花朵。

水流云在!

——如诗的长河岛,再见!

2014、5、21 于坐看书屋

〔责任编辑 谷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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