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安的歌
2014-09-26夏目
夏目
一
蔡安与我,是在一个明媚的春日偶然相识的。那时候,我正在大义凛然地与难题作殊死斗争。一个细弱得像夏蚊的声音响起来:“能借我用下橡皮吗?”
——真的是太细弱了,焦躁的我不耐烦地转过头:“啥?”
一转眼就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姑娘。那头发估计天生自然卷,看得出打理过,但没啥效果。蔡安的脸很小,鼻子很塌,顶着这么个蓬松的“草垛”,真是违背自然美学。
我听见她细声细语地重复:“橡皮,可以借我吗?”
我抓起橡皮丢给她。这是我在初来乍到的班级里第一个向我打招呼的女孩,但不是肤白貌美的女孩,怎么说都有点儿失望。
橡皮还回来的时候,附了一张粉红色的充满少女气息的纸条,内容很简单:谢谢!蔡安。我抬起头,看见背光的蔡安浅浅地笑了,有点像原始的精灵。我不由地也冲着她笑了,感觉这一切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之后很长时间,我与蔡安的交集屈指可数。直至五月初夏的气息扑面而来,班里大规模调整座位,像拇指姑娘一样安静的蔡安,成了我的前桌。
二
一场数学小考翩然而至,状态颇佳的我打败了无数巨怪后积累起来的满额战斗值,让我发挥颇佳,但是临交卷前被一道短小精悍的填空题难住了,我绞尽脑汁地算啊算,却依然无从破解。
时间永远最铁面无私,考试结束铃声如约而至,后排同学开始向前传试卷。蔡安转过头来,安静地等着我。焦急中我紧攥她的袖口,低声问:“快告诉我,这是多少?”对我这样的无赖,她显得非常无奈,瞟了一眼轻声说:“84。”
我长舒了一口气。
试卷发下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我一直以来成绩平平,这次测试的分数却着实让“生命不止唠叨不息”的老妈惊喜了一把,愣是安静了好一阵子。我考了114分,是班里的最高分。但我心知肚明,那4分是蔡安送我的。更让我感激的是,蔡安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戳穿我。我知道当时做得不对,但我还是无比感激蔡安保全了我那小小的虚荣心与自尊。我暗暗发誓,要用真正的努力来对得起蔡安送我的这4分和自尊。
我对她说:“蔡安,你都教我数学题了,咱俩就是好朋友了!”
我想方设法和她多说几句话,蔡安确实善良,每次都没让我吃闭门羹。
“蔡安,今天几号呀?”
“5月15日。”
“天气好像很热,你觉得热吗?”
“还好。”
“其实我也觉得还好。不过你说,现在总比以前这时候热了吧,是因为温室效应吗?”
“……”
日子就这样拖着慢步调子走着。我有一茬没一茬地与蔡安搭话,偶尔蔡安被逗得“咯咯”地笑,我会觉得生活真是美好啊。
三就是那么一天,什么日子记不真切了。蔡安像只懒洋洋的猫咪,或者更形象地说,像只霜打的茄子。在这样挑战人类极限的酷热天气里,她一句抱怨不讲,一个不悦的表情都没有,最最重要的是,她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讲。
“我昨天晚上写作文的时候,发生了灵异事件……”
我以为这样稀奇古怪的开场白能够吸引她的,但是没有。我只看到这个近在咫尺的、柔弱的背影继续一动不动安静地趴着。
蔡安昨天没有睡好吧?我暗自思忖。我甚至在想:趴在桌上是不是利于散热?
晚自修结束后,蔡安利索地抓起书包就往外走。一整天了,她只字不语!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追上她,拽住她细弱的手臂:“你今天怪怪的,一整天都不对劲,怎么啦?”
蔡安没有搭理我,目光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她用力地甩开我的手,大跨步直冲向前。
我怔在原地。一切都太奇怪啦,我的疑惑像一个正在充气的气球渐渐胀大,胀大。我意识到,如果我不刨根问底,搞清真相,很可能将一夜无眠。于是我又一次跑到她身边,却看见她澄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泪水呼之欲出。
蔡安伸出手,指着远处亮着刺眼的光的摩托车:“你知道吗?我外公昨天,车祸了,就是光,太刺眼啦……”
她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忍不住了,她就像只无助的小兽一样低声抽泣起来。
那晚,在学校操场的台阶上,平时寡言少语的蔡安跟我讲了很多很多,记忆中那是我们相识以来聊得最久的一次。但很可惜,随着岁月变迁,我能记得的,已经不多了。
不知何时,蔡安停止哭泣,唱起了歌。她的声音依旧细弱得像夏蚊,但在这个安静温柔的夜里,听上去非常有力量。
蔡安唱的是一首粤语老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邓丽君的《漫漫人生路》:“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我听着她唱,没有出声。一曲终了,蔡安看着我,有些羞涩地说:“好了,一切……都好啦。”
四
灿烂的六月,我与蔡安挥手作别。滚烫的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感伤,但蔡安脸上洋溢着笑,她问我:“你会忘记我吗?”
我郑重地摇头。我怎么可能忘记这样一个善良可靠,坚强乐观的女孩子呢?
蔡安再次笑了,看上去非常满意。
多年以后,我读到一本书,叫作《偷影子的人》。莫名地,我总将拥有大提琴般的音色的克蕾儿与蔡安重叠起来,仿佛她是蔡安的影子。但我知道,我并没有书中的男孩幸运。我没有再见到蔡安。
所幸,所幸我还记得蔡安的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