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出世之想,也求现世安稳
2014-09-25韩松落
本刊特约撰稿 / 韩松落
既有出世之想,也求现世安稳
本刊特约撰稿 / 韩松落
命运骤然敲打过胡紫微,而她作为非职业写作者的最可贵之处,是不老谋深算地化妆自己的观点,不用某种理论框架格式化自己。
名人的麻烦,在于被贴上一个强力的标签,遮蔽其他的特征,也遮蔽一个人的真实面貌,胡紫微就是如此。在那些传说之外,她有什么样的内心波澜?
答案或许就在这本书里:《如何成为一个妖孽》。在微博上,她对这本书的标题做出了解释:“释义里头,妖孽是这样一种存在:爱之者欲之永生,恨之者欲其万死。所以说妖孽和妖魔不同,她们不让你死,她们叫你欲生欲死。”事实上,所谓妖孽,或许只是噱头,胡紫微用文字表现出来的,不是妖也并不孽,而是她在成为自己、成为真人这条路上的所有努力。
书分四辑,《情不重不生娑婆》写女人,《这是我的立场》写社会,《是真名士自风流》写到的,是那些在生命中和她有过交集的人,《写的都是心思》则是她的私房话。但正如她转述的鲁迅先生的话,“要认清一个作家,你倒是最好看看他给别人写的传,因为,在他对别人的评价里很清楚地折射了自己的内心”。不论写女人,看社会,还是写名人,其实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内心峰峦。
最能具体而鲜明地体现这点的,是在她写章子怡和邓文迪这两个极具个性,人生经历也极为丰富的女人的文章里。她透过章子怡扮演的角色,去透视章子怡的性格和格局,尤其给了玉娇龙和宫二这两个人物以很大篇幅:“玉娇龙拒绝被塑造……她不受教化,一生不羁爱自由。但是,不幸的是,自由是一种介质,不是标的。没有目标的玉娇龙,任意流淌,如一片浮萍,失去了可着力之处。”
她清晰地看到玉娇龙的性格特质,也看到她在整个故事、整个时代框架里的位置。她不愿接受家庭和社会给她安排的生活,也不愿接受几位人生导师(碧眼狐狸、李慕白、俞秀莲和罗小虎)给她指出的人生模型。她身着古装,其实却极具现代性,她冲破所有的边界,也冲向不可知之境,最终与失去凭依的自己狭路相逢。对宫二,她也有类似的评价,在她看来,这两个角色,都是为了自在和尊严,“拒绝被渗透,拒绝被规定,拒绝被放置”的女人,她们的悲剧或喜剧,和男人无关,这样的女人,才算是“活出了气象”。这固然是在说玉娇龙、宫二,以及赋予她们肉身和魂魄的章子怡,也是在说某一部分的她自己,那个“爱给自己上弦”,却又骤然遇到命运敲打的她自己。
这是她的文字里,最有意蕴的部分。要知道,人们起初读到她的文章时,所持的标准并不高,不过是想看看,女明星的文字水平究竟如何。但当她的文章接连亮相,不断引人惊艳,人们开始用作家、影评人的标准去要求她,但她显然又和这个标准不相符,她没有那种职业性的迎合,她有时已经在出格的边上,有时又在玄妙的雾中。就像玉娇龙,在别人眼里,也许会成为独立女性的象征,在她看来,却是人生哲学的承载者,是自由之后陷入自由荒凉的哲学家。
所以,在胡紫微的文章里,看到一些矛盾之处时,你会觉得,这正是她作为一个“漏洞百出的人”应有的特征。她对女性情感和生活独立的主张,和对现世生活的计较(例如“什么样的婆婆最可怕”),奇特地纠缠在一起。她对内心悲凉之境的碰触,和她对女性外貌的计较(“没有腰线的女人是没有前途的女人”),也奇异地并存着。但所有这些,却又并不矛盾,这是一个人在向着更好的自己行进时,必然会出现的化学反应。这是她作为一个非职业写作者的最可贵之处,不老谋深算地化妆自己的观点,不用某种理论框架格式化自己。
这是她的矛盾,既有出世之想,也贪求现世安稳,既在内心的丛林里,放出冰河与猛兽,也沉溺于肉身的庄严。这也是我们时代的矛盾,既给女人一点自由,却又给得不够充分,处处克扣。尤其是她所涉足的公共事务领地,一向是男性的地盘,女性进入这个地盘,必然要遭受一番磨练。而消解她们的重要性、削弱她们存在感的最好方式,不是粗暴的语言,是将她们娱乐化,谈论她们的着装、情史、她们和男人的关系,似乎那才是她们的真正作用。人们这样对待柴静,也这样对待胡紫微。何况,她们的生活里,也果然有所谓漏洞,供人们当做材料。也正是这种种复杂、种种矛盾、种种纠结,使她和她的文字最大限度地丰富,使她免于模式化,免于一片祥和,也显示出一个女人在成为一个真人,成为自己的路途中的纠结与收益。
遗憾的是,在这本书里,没有把她写电影的那些文字收录进去,例如写《爱情重伤》的《我以为她是不同的》,这部分文字优美而浓密,血气充沛而有理有力,远远超过她写人写事,以及给女性生活提出建议。其实,在文字的世界里,她更适合出世之想,她最真切的部分,恰恰是她远离生活现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