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元诗》张雨诗集整理评议
2014-09-23彭万隆
彭万隆
摘要:日前出版的68册《全元诗》意义非凡,在当代元诗研究中形成了可替代性的“定本”,成为学人引称的依据,即将深刻地影响到学术格局,对它的修订、增补,也必将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与文献学研究新的增长点。本文以《全元诗》本张雨诗集为中心,从广备众本、比勘同异、底本选择、具体的校勘实践等方面分析评议,探讨总结《全元诗》在整理过程中出现的经验与不足,为其日后的改进提出可行性建议。
关键词:《全元诗》;张雨诗集;古籍整理;分析评议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4)05-0155-006
学界企盼已久的《全元诗》已由中华书局于2013年6月出版发行。元代立国不足百年,却有近5200位诗人的13.7万首诗篇流传至今,最终以皇皇68巨册呈现出来(《全宋诗》72册),确实令人叹为观止。正如主编杨镰先生的评价:“《全元诗》一经出版,将具有广泛的应用性,成为替代性的‘定本、学人引称的依据”。[1]可以举一个与本文相关的例子加以说明,《全元诗》之前,张雨诗集常见的有这样几种版本:《四部丛刊初编》影印元写本《句曲外史贞居先生诗集》五卷(简称“元本”)、明毛晋《元人十种诗》本《句曲外史集》七卷(“毛本”)、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句曲外史集》六卷(“四库本”)、清丁丙《武林往哲遗著》本《贞居先生诗集》九卷(“武林本”),台湾学者则多用影印旧钞本《句曲外史贞居先生诗集》七卷(“计藏本”,见下介绍)。这些版本中,如元本以旧本见珍,但诗歌数量偏少;如武林本虽称完备,但有许多作品未必可靠。人们在讨论、研究张雨的时候,要么将以上诸版本简介一番,要么随机择其一种作为依据,显得非常烦琐、杂乱,总之,都是因为缺少一个经过整理的权威的善本。现在随着《全元诗》的问世,学术格局就完全改观了,称引、研究张雨诗歌,有了一个替代性的“定本”——《全元诗》本张雨诗集。[2]
张雨(1283—1350),初名泽之,字伯雨,号贞居子,又号句曲外史;托迹黄冠,道号嗣真。钱塘(今杭州)人。作诗豪迈洒落,体格遒上,是历来公认的元代一流诗人。因此,其诗集整理质量的好坏直接决定了以后研究水平的高下。《全元诗》出版,适逢笔者整理完成“浙江文丛”之《张雨集》,以下就从自己具体的校勘心得对《全元诗》本张雨诗集的整理作一些分析评议,希望能借此文推动《全元诗》的文献学研究。
一、选择元本作为底本的利弊
《全元诗》本张雨诗集总共整理出张雨诗的数量为1007首,如果概括起来看,明显分两大部分:前面选择元本为底本,以武林本校勘,整理出394首;后面则依据武林本编录余下的诗作,整理出610首,另有3首辑佚诗。当然,整理时还要使用到一些重要的总集,如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草堂雅集》卷五、顾嗣立《元诗选初集》(“顾本”)、《诗渊》等等。现在看来,由于对以上主要版本未能真正做到比勘同异、抉择去取,从而出现了底本选取的根本性失误,也因此导致了整理工作简单化的局面,出现了诸多不如意的状况。
(一)武林本与元本的关系
丁丙藏有吴城、何元锡两种钞本的《贞居集》,均为七卷,而吴本各卷后有补遗之作。他认为两本相较,何本更善,因嘱罗榘续辑补遗二卷、附录二卷,刻于光绪丁酉(1897),这就是九卷的武林本。与吴城钞本属同一体系的,是据旧钞本影印的《句曲外史贞居先生诗集》(二册),由台湾学生书局1971年8月出版,这也可以算是张雨通行的别集版本,不知《全元诗》整理者为何遗漏了。从书中的藏书印可以推断,最初为秀水计光炘(字曦伯)守甓斋所藏,再归吴兴张乃熊(字菦圃),后入台北中央图书馆。对比正编七卷,两书仅于数首诗作的编排次序有所不同。
计藏本作为旧钞,保存了多人的批校,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标注出《贞居集》诗作的版本来源,显示出清晰的材料构成图。在绝大多数诗作后或上面,都有如“毛有”、“吴本”、“徐本”、“《玉山雅集》”、“顾有”等校记,“吴本”就是吴城七卷本;经过考证得知,“徐本”是指明徐 (字兴公)所藏的“张雨《句曲外史集》四卷”[3]。当然,它的每一卷前面的很多诗作没有标明版本来源,事实上,它们都出自五卷的元本。卷一前86题,来自元本卷一全部五古,顺序不变(下用“全同”表示)。卷二前68题,全同于元本卷二五古。卷三因为类分为七古与歌行,将元本卷三全部七古52题作了拆分,但仍然排在这两类的最前面。卷四五律前12题,全同于元本卷四第2类五律;五言长律前3题,全同于元本卷四第3类;五绝前6题,全同于元本卷四第1类。卷五前44题,全同于元本卷五七律。卷六七绝前27题,全同于元本卷四第5类。卷七前面的“辞”、“四言”全同于元本卷一,没有增补;“五言联句”第1题为元本卷四第4类;“铭”前3题全同于元本卷一。整个元本394首诗就这样有规律地编排与呈现出来。
综上,武林本(计藏本)正编的七卷都循着元本、毛本、《草堂雅集》、顾本、其他这样一种版本材料的顺序,它是此前各种版本的累积与叠加,是张雨作品的“集大成”。张元济说:“综观诸本,元本所收最少,毛本续有增益,丁本后出最夥。”[4]整理古籍,首要问题在于慎选底本。如果我们充分掌握了武林本(计藏本)与元本的关系,就可以明了,整理张雨诗集,选择一个善本作为底本,并非是元本,而应该是武林本,因为它不仅仅是一个足本,而且,它已经包含了完整的“元本”。
(二)元本作为底本带来的问题
《全元诗》本张雨诗集选择元本作为底本,以武林本作为主要校本,这样处理会产生很多弊病。
首先,元本卷一“铭”、“赞”的归属问题。当然,《全元诗》整理前有一个通盘的考虑,依据“凡例五”,这里只是“杂处诗卷之中的零篇例外”。但具体到张雨诗集的整理,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底本选择不当所产生的问题。武林本就将“铭”、“赞”统一放在卷七杂言“联句”之后、“诗余”之前,按照诗、文之通例,已经不再归入诗集了,现在这样处理,是对武林本的倒退。另外,《全元诗》编录说明中也出现了比较粗心的错误,它说:“卷一有十二首铭,暂作四言诗体,未删。”实际上,元本卷一的“铭”只有3首,“四言”有9首(1)。这又涉及“凡例十三”“对所采用底本的卷帙编次,不作变更归并”的处理问题,我们将它理解为古籍整理上的存原本之旧。元本每卷编次是很清楚的,如卷一依次是“辞”、“铭”、“四言”、“五言古诗”,现在这些编次类别在《全元诗》中都没有了。如果手头没有元本,只从形式上判断,那就会将12首四言诗体都统计成“铭”,从而产生令人遗憾的错误。endprint
其次,武林本中的一些组诗因元本收录不全,现只能以同名方式分置两处。如:武林本卷二《述古》,据《草堂雅集》卷五有《述古十二首》,元本卷二只有10首;卷六《寄冯子振待制附天目僧过广陵》,据毛本卷上有3首,元本卷四只有前2首;卷六《吴兴道中四首》,据毛本补遗卷上录诗,元本卷四只有前3首,等等。这固然是保存了元本之旧,却也同时破坏了武林本的面貌;并且给以后的称引、研究带来比较大的麻烦。
最后,整理逻辑上的混乱。元本存诗394首,武林本存诗比它要多600首左右(剔除重出误收),在这种情况下,以元本为底本,武林本为校勘本,充其量只能整理出394首,无法贯彻到整个张雨诗集。后面处理那600首诗的时候,武林本又变成了无法回避的“名义上的底本”。说“名义上的底本”,是因为如《蕉池积雪》诗后校记说了“底本原以诗序为题”之类的话,更因为编录这些诗作,只有寥寥几次地用到了《草堂雅集》卷五(7次)、顾本(3次)、毛本(1次)来“校勘”。这里所说的“底本”,只是录存除元本之外的诗的底本,而非校勘用的底本了。造成这种逻辑上混乱的根本原因是偏信元本,对武林本没有真正了解,也遗漏了计藏本。反之,如果掌握了武林本的叠加式、集大成的特征,以之为底本,则依次用元本、毛本、《草堂雅集》卷五、顾本、计藏本等主要版本,以及其他如《诗渊》、书画著录等对校,就不仅不会出现上述弊端,而且还会因为对武林本的各种问题来了一个总清算,从而能整理出一部可信度极高的当代本张雨诗集。
二、校勘元本所出现的问题
《全元诗》已经按照既定的思路整理出了张雨诗集,故而我们更需要对其校勘整理作一些分析评议。这里专门探讨以武林本校勘元本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具体问题,举例仍然挑典型。
(一)处理异文两通时出现的问题
在校勘实践中,底本与它本对校,会产生很多与底本义可两通的异文,异文出校亦有种种不同情况,最常见的方式是“某,某本作某”。仔细疏理元本、武林本(其他版本)的对校,有些地方的处理还有待改进。
第一,现已出校的异文两通者,因为是同源词、通假字、异体字、古今字或同义字等关系,实质上可以更进一步地表述为“字通”。如卷一《玄洲新涼》“偃息万林秒”的“秒”字,武林本作“杪”,二字为同源词,义同。卷二《次韵天镜僧昧旦绝湖二首寄谢德嘉征君》“湖光绝溟涬”的“涬”字,作“滓”,“溟涬”与“溟滓”义同。卷四《题杨补之墨梅二首》其一“吮香指墨汙天然”的“汙”,作“涴”,异体字。上面几例仅仅以异文两通出校,处理上还不到位。又如卷二《范九功照磨伯母贞节诗》“釐居四十载”的“釐”字,作“嫠”,通假字,今却以武林本的“嫠”字去校改元本的“釐”,又没有将其作为异文两通者处理,属于不当改动底本。
第二,现已出校的异文两通者,运用其他方法校勘则可以判断其并非“两通”。如卷一《种柏》“手迁稚柏栽”,校记:迁,(武林本)作“种”。若依武林本卷一云“手种稚柏栽”,肯定为病句,实无此理;且《诗渊》、计藏本卷一录诗与元本同作“迁”,武林本作“种”字显误。再如卷四《春酒》“不见佯狂李白来”,校记:佯,(武林本)作“猖”。实际上,武林本卷六(计藏本卷六)录此诗时依据的是毛本卷上,毛本即作“猖狂”。但据杜甫《不见》诗:“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不管是杜诗的各种版本还是后人引用的各种典籍,都没有说“猖狂”的。元本与《诗渊》录诗均作“佯狂”,故此处作“猖”字显误。这两例都属于底本不误而他本显误者,不应该出校记。
(二)元本被错改与元本中的阙误未被校改
第一,错改元本。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张雨诗中3次出现的“山世”一词,卷一《寄虞侍讲》“一由山世阔”,《诗渊》、计藏本卷一同;卷五《泰定丁卯沙溪元日》“山世行藏本不羁”,毛本卷中、计藏本卷五同;这两处,惟独武林本作“出世”,而《全元诗》则分别两次出校记,皆据武林本将“山世”校改成“出世”。另一次不在元本范围,而在武林本,卷五《读戴帅初集》:“学道昔惭出世远”,《全元诗》照录未改,但从最早收此诗的版本《草堂雅集》卷五到《诗渊》、毛本卷中、计藏本卷五,再到著录该诗的《赵氏铁网珊瑚》卷六、《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十九、《石渠宝笈续编》乾清宫藏六等均作“山世”。虞集《崇寿观碑》就记载张雨“所著《外史山世集》三卷,……考索极精博云”[5]。由此可证,武林本的3处“出世”皆误,而《全元诗》校改前两诗为“出世”显然是误改,真正需要出校记的反而应该是第三首诗,应该据其他版本校改为“山世”。
第二,元本尚有诸多阙误未被校改。
一是,今应可补元本之阙漏。如补诗句之缺字,卷二《开元池上匹鸟久孤……》:“戏穿葭菼□,荷芰与迷藏”,武林本卷三、计藏本卷三均字阙,但《诗渊》作“岸”,可据补。又如补诗题之缺字,卷二题“适得稚松一本,绝奇,因裁坡诗一联标之,曰:‘霜根□云,苍皮护玉,诵此语已足想见,且赋诗以写其形似云”,武林本卷二、计藏本卷二均字阙,但据《苏轼诗集》卷三十六《王仲至侍郎见惠稚栝,种之礼曹北垣下,今百余日矣,蔚然有生意,喜而作诗》,分别有句:“惜哉不可致,霜根络云岑”,“苍皮护玉骨,旦夕视古今”[6],张雨是剪裁苏轼诗为一联,则可推断其诗题中所缺字乃为“络”字,当据补。
二是,今可校改元本之误。如卷一《雨宿玄文馆怀惠山》“梢止侵窗雨,争鸣决渠溜”的“梢”字,《诗渊》同,而武林本卷二、计藏本卷二均作“稍”;卷三《画雪》“王维公写苍筤节,韩生貌得诗人驴”的“公”字,武林本卷二、计藏本卷二均作“工”。张雨古体诗律对的痕迹很明显,这两处若从对文校勘,前一例“稍止”与“争鸣”相对,后一例则“工写”与“貌得”相对,故当以武林本等作“稍”、“工”为正。其他如卷三《虞公为海东之作歌……》“嗂哇郑卫非所云”的“嗂”,计藏本卷三同,但当依武林本卷三作“淫”,等等,不作详细论证。
(三)其他版本校勘元本出现的问题endprint
这一问题包含两个层面,第一是现在除了以武林本校勘外,还用到了其他版本,但有些地方做得还不够充分,甚至产生了新的错误;第二是更多的诗作因为没有用到其他版本校勘,因而,对元本的整理还不到位。
《全元诗》整理元本的部分诗作,比较注重利用其他版本校勘,如卷四《元日雪霁早朝大明宫和辛良史省郎二十二韵》,据毛本卷上补出序文,放在正文部分;卷五《书卢疏斋宣城集后》,据毛本卷中补出序文,放在校记中。这种整理,思路正确,也很准确。但如卷四《玄洲十咏》,校记:“其八、其十,《诗渊》一六六七页作傅野诗,题同。”这从表面上看没有问题,因为核查《诗渊》1580页“火浣坛”、1667页“玉像龛”,作者署名均作“傅野”。但深入考证,就会发现整理者轻信了《诗渊》的混乱抄录,得出了张雨这两首诗著作权有两属的错误的结论。张雨当初创作“玄洲十咏”,除了赵孟頫外还有多人唱和,如傅野即为其一,他将它们编入了《师友集》,而《诗渊》抄录的来源就是《师友集》。十咏中,今本《诗渊》只有“罗姑洞”1题唱和诗未存,其他9题俱在;9题诗的抄录,除“火浣坛”未标出处外,其余均署“师友集”。但是每组诗作者的署名情况非常杂乱,如2206页“霞架海”,有2首诗均署张伯雨,其中一首实为赵孟頫诗;“火浣坛”8首,第1首署傅野,第4首诗实为赵诗,却无名;随后又列“火浣坛”单题1首,署“元赵子昂”,实与前组诗重复;“玉像龛”,第1首署傅野,第6首诗实为张雨诗,第7首诗实为赵诗,均无名。总之,这两首诗均不可能是傅野诗。另外,《诗渊索引》将傅野名下诗标注成:“火浣坛(八首)”、“玉像龛(九首)”[7],整理者恐怕亦是受此影响并未深究下去,从而形成了这样一条错误的校记。
元本中更多的诗作,如果不综合运用其他版本,仅仅简单地与武林本对校,无法真正解决问题,还未达到整理的理想状态。如卷三《玉笙谣赠陆德瑞》“荷华陆郎妙宫徵”的“荷华陆郎”,今校记云武林本作“金华周郎”,仿佛是一个异文两通的问题。考杨维桢《周郎玉笙谣》引文有云:“笙师之教几歇矣,金华周郎琦独聪于此。予尝于灵岩、虎阜间闻其奇弄,令人飘飘然有伊洛间意。时坐客句曲张贞居、东海倪元镇、昆山顾仲瑛、云丘张仲简、吴兴郯九成咸名能诗者也,予为赋《玉笙谣》一首,且率诸君子同赋,而予又为引之如此。”[8]贞居此诗,《乾坤清气集》卷九、《大雅集》卷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三十五、毛本补遗卷上、顾本均题作“玉笙谣为铁门笙伶周奇赋”,上面这句亦皆为“金华周郎妙宫徵”。因此,元本这首诗的题目、包括这句诗都要据改,并出校。
三、整理武林本所出现的问题
在编录武林本中600首左右的诗作时,《全元诗》最大的亮点是对重出误收诗的整理,如指出重出诗18次、误收诗6次,这自然也成为我们要讨论的重点。
(一)武林本一些重要的错误未发现
诗题之误,如卷五《寄司别峰》的“司”字,《草堂雅集》本卷五、《永乐大典》卷一四三八三、《诗渊》、计藏本卷五均作“同”,另据李孝光《寄同别峰》、张翥《寄宝林同别峰定水复见心》、张昱《留别宝林同别峰讲主》诸诗,应改“司”字为“同”。此外,如卷五《钱塘西山即事》的“山”字应删,卷六《海粟松雪酸斋杂溢一卷戏题于左》的“言”字当改为“书”,《金人出猎》当补一“图”字,补遗卷上《拟寒山子一首赠活死人窝玄道先生》的“玄道”两字误倒,当作“道玄”等等,举证略。
更多的是诗句文字之误,如卷五《伏蛟台胡道玄请题伯生有记》“东吴遂有伏蛟台”的“吴”字,毛本卷中、计藏本卷五均作“湖”,另据成廷珪诗题曰“胡道元隐东湖得许旌阳铁符延瘗旧名伏蛟台……”郑元佑《伏蛟台记》之“至正四年秋,君舣舟东湖”等,故应改“吴”字为“湖”。此外,如卷五《钱塘西(山)即事》“置我洞达青草湖”的“达”字当作“庭”,《壬申元日试笔二日立春》“丹阳谁忆鲁元酒”的“酒”字当作“翰”,等等,举证略。
(二)处理重出误收诗时产生偏差
第一,属于重出,整理者未发现。卷五《过吴兴谒赵承旨》七律,武林本、计藏本的颔联、颈联与毛本补遗卷上相反,而武林本补遗卷上《吴兴道中》七绝正好是截取了毛本上诗的后面四句,这是和自己的诗重出,七绝诗当删。又,补遗卷上七绝《李仲实画竹二首》其二,与虞集《道园遗稿》卷五《息斋竹二首》其一重出,应该按“凡例十四”作“两存待考”来处理。
第二,今被认为是互见诗的,可以明确定为张雨所作。《次韵韩伯清见寄之什》凡5首,五律2首在卷四,七律3首见卷五;另卷五《次韵陆秀才春日幽坐》,三处校记皆云“《珊瑚木难》卷八作俞和诗”。考《赵氏铁网珊瑚》卷六“贞居诗帖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十九“张贞居次韩陆韵并观古墨诗帖”均著录,卞永誉还加了按语曰:“按此为俞紫芝写贞居诗也,应入紫芝帖中,《铁网珊瑚》标为‘贞居诗帖,今仍之。”[9]886至此可以明了这是俞和(紫芝)书张雨诗,并非重出。
卷六《初阳台》,校云“[雍正]《浙江通志》卷四十作张昱诗”,按,明[成化]《杭州府志》卷五十一、[嘉靖]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八、[万历]吴之鲸《武林梵志》卷五、[崇祯]季婴《西湖手镜》均著录此诗,作者张雨;晚出的清[雍正]《浙江通志》署张昱,显误。卷六《题石民瞻画鹤溪图》,校云“本诗《槜李诗系》卷四作陈宝生诗”,《四库提要》云清沈季友《槜李诗系》“疏于考核”,此又为一例。本诗《赵氏铁网珊瑚》卷八著录为张雨诗,而据张雨五十五首《自书诗帖》之张绅跋:“右张贞居自书诗一帙,温陵陈君彦亷之所藏,戊申岁,见于袁子英家,今归于君,君别有贞居所书诗,大小十余幅。”(2)陈宝生(字彦亷)藏有张雨的很多自书诗,本诗当为其中一首,不料却被《槜李诗系》误收了。以上两例,均是整理者运用了太晚的“证据”,并且没有溯源求证,造成了误解。
第三,可以明确为误收,不应标记为“又见”。卷五《次云林韵》,校记云“又见郑元祐《侨吴集》卷五”,考倪瓒《清閟阁全集》卷五《再用韵呈张伯雨潘子素》诗后附次韵诗一首,为本诗,但作者阙名;毛本补遗卷上《凤凰山怀古》、《送人之茅山》两诗相连,顾本、计藏本卷五均同,唯独武林本将其他各本皆无的《次云林韵》插在这两首诗之间,因此,这首诗当为郑元祐作,武林本误收,应剔除。endprint
补遗卷上《李士行时思庵》,有五古2首,并非自己的次韵诗。按,[元]佚名《无锡县志》卷四上收《留题时思精舍》诗3首,作者分别为李士行、张雨、倪瓒,3诗韵字同。武林本的诗题显误,估计是将原辑录书中的“作者加诗题”误抄成现在这个样子(3),今校记已据《无锡县志》指出第一首作李士行诗,但这不是重出的问题,正确的做法应该删掉该诗,且要校改诗题。
补遗卷上《绝句》、《腊尽》、《山中客夜》3首七绝,今校记云“又见刘因《刘文靖公文集》”,这是明刻的重编分卷本,看不出问题所在。四库本《静修集》所据底本是元至正本,保留了篇卷原貌,其前五卷为《丁亥集》诗,馆臣提要曰:“既乃自订《丁亥诗》五卷,尽取他文焚之。”[10]这3首诗均见于《丁亥集》卷五,其中《题山水扇二首》其二即上之《绝句》。因此,可以断定它们为刘因诗,武林本误收;武林本这里是据顾本补遗的,这3首诗均被顾本收入,也可以说是顾本误收了。
有一种情况,虽然有书迹存在,但仍可以确定为所书诗非张雨所作,是武林本的误收。补遗卷上《题荆南精舍图》,校云:“本诗又见倪瓒《清閟阁全集》卷五。”此诗为武林本依据书画著录辑补,像《石渠宝笈三编》延春阁藏三八“元人诗翰一册”十三幅之第三幅、《澄兰室古缘萃录》卷一“宋元名人书诗札卷”第二段皆著录为张雨诗,并且存有书迹,款书“雨”,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刊于《故宫历代法书全集》十六。然而,据明朱存理《珊瑚木难》卷五、《赵氏铁网珊瑚》卷八、《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五十三,此诗题作“题德机荆南精舍”,作者均为倪瓒,且见载于倪瓒集的各种版本:《云林诗集》卷四(汲古阁本)、《清閟阁全集》卷五(四库本)、《倪云林先生诗集》卷四(四部丛刊初编本)。正如吴其贞《书画记》卷二所记:“内中有张伯雨诗倪云林代书,云林诗伯雨代书,此亦诗人一韵事。”[11]这首诗就是张雨的代书诗,真正的作者还是倪瓒,因此,不能标示为“又见”,它不是重出诗。
还有一种情况,不但可以定为误收,还可以顺着线索做出辑补。卷五《玄览真人示以李遵道旧诗……》(仙李如何竟小年),校记指出“本诗《珊瑚木难》卷八做王寿衍诗”,已经查找到了线索,可惜并未深究,仍然只是以重出诗来处理。按《珊瑚木难》卷八著录题“次韵就挽遵道”诗共9首,“仙李如何”这首诗作者署“王溪月”,名寿衍,而第5首诗(青竹骑将何处玄)则署“张伯雨”作。武林本(计藏本)皆据毛本卷中而误收。因此,整理时要删掉王寿衍诗,并辑补出真正的张雨诗。
第四,可以明确为伪作或误收的,没有发现,或者把真作当作误收删掉了。
卷五《题赵松雪怡乐堂图》,计藏本卷五同,它们都是据毛本补遗卷上录诗,而毛本则来源于明张泰阶的《宝绘录》卷十三“赵松雪怡乐堂图”。武林本又在补遗卷上辑入该诗,且注明“见张泰阶《宝绘录》”,《宝绘录》是公认的书画著录伪书,整理者没有核查,依旧沿袭毛本、武林本之误,今应将这首伪作从张雨诗中剔除。
补遗卷上《题达摩像》,《铁网珊瑚二十卷》卷七“元赵子昂达摩一幅”著录,有张雨、班惟志、高明三诗,此七绝为班惟志作,武林本误录。今应将班诗删除,重新补入张雨“谁识西来意”五绝。
补遗卷上录《赤山埠》,且只存有后七句,佚去首句“急雨斜风吹客衣”,该诗见《西湖游览志》卷四“南山胜迹”著录,为元末明初杭州诗人张舆(字行中)作,为武林本误辑补,应剔除。
补遗卷上《题米元晖五洲图》,武林本补遗卷上注云:“见卞永誉《式古堂书画考》”,今见该书卷四十三,款书“三吴张泽之”,再据该书卷五“褚模王羲之兰亭帖”著录张雨两跋,分别云:“吴郡张泽之敬书”、“雨旧名泽之”[9]183,可知泽之乃张雨之旧名,整理者不察,将这首张雨的真诗删掉了,未出校记,今应当重新补回。
补遗卷上收《闲居杂兴十首》、《古意次赵集贤子昂韵四首》、《安山》、《寿春怀古》、《嘉禧殿山水图歌》、《歌风台》共18首,均存书迹,台湾兰千山馆藏,刊于《兰千山馆法书目录》“元张雨自书诗草”[12],据张光宾先生考证它们并非张雨诗作。[13]今将18首全部刊落,没有问题,仍然缺少一个校记。但是,整理者却将排在《安山》之前的一首七绝《寄断江和尚》一起删掉,这是没有证据支撑的误删。释觉恩,字以仁,号断江,四明人。卓锡云门,后住天平白云寺,卒于张雨之前。张雨与他多有诗唱和。武林本从江邦熙《职思堂帖石刻》辑补该诗,它也不在兰千山馆所藏的“张雨诗草”之内,故应视为张雨真作,予以恢复。
此外,《全元诗》还存在其他的整理问题,如轻信武林本而来核查其他版本,造成了不应有的漏收。计有《草堂雅集》卷五有2首、顾本12首、《永乐大典》1首、《诗渊》14首、计藏本17首,凡46首为武林本所无,亦即《全元诗》本未收,严格意义上讲,它们是不该出现在辑佚诗的类别的,再有整理过程中出现的人为失误:如卷二《洞庭卧游八篇》序文的断句错误、卷三《诗悼上清外史》校记[二]的张冠李戴、卷一《寄虞侍讲有序》校记[二]的无中生有,录诗时亦产生了新的讹、脱、衍字等等,不一一列举。
整理张雨诗集既要广收众本,了解源流,辨别优劣,讲求不同版本间的互勘,又要能定底本之是非。综上可知《全元诗》本张雨诗集因为底本选择不当所造成的诸多问题,使得它目前可能无法成为替代性的“定本”,还有待于将来的大力修订与增补。而这正是本文写作的出发点,目的是希望运用这种文献学的评议,逐个查证,使得《全元诗》将来能以尽善尽美的方式呈现出来。
注释:
(1)按:其中1篇四言《琴赞》属韵文“赞”类,今整理未作说明。
(2)按:明赵琦美《赵氏铁网珊瑚》卷八(815册)、明郁逢庆《续书画题跋记》卷八(816册)、明汪砢玉《珊瑚网》卷十一(818册)均载录。以上各书均见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
(3)如[明]僧圆显辑、[明]邵宝手定、[清]邵涵初重辑《惠山记》卷一“峰坞”,即是用“李士行 时思庵”方式著录,见古吴轩出版社2006年版第36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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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徐■.徐氏家藏书目(卷6)[M]//续修四库全书(919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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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82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10][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2003:1430.
[11][清]吴其贞.书画记(卷2).赵松雪管夫人合婉图纸书一卷[M]//续修四库全书(106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46.
[12]秦孝仪.兰千山馆法书目录(图版13)[M].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1987:41-46 .
[13]张光宾.元张雨自书诗草[J].故宫文物,1991,(6):38-49.
(责任编辑 黄胜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