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国的“药”不能停
2014-09-23韩紫婵
本刊记者 / 韩紫婵
雾霾国的“药”不能停
本刊记者 / 韩紫婵
2011年白尚儒来到中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乘坐的飞机扎进了一团灰色大雾球中,他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了。他的公司生产的产品要帮中国改善油品,减少尾气。
中国的媒体、政府都开始说这个问题。谈论空气污染的话题才变得‘合法’起来。
挪威人白尚儒2011年来到中国,在哥本哈根到北京的飞行中,飞机穿过蒙古高原,飞过燕山山脉后,似乎要钻进一个灰色的球体当中,那里是北京。
那一刻,“可能是心理原因”,白尚儒“感觉机舱里的空气似乎都开始污浊起来”,本来心情忐忑的他压力更大了。
那年白尚儒55岁,担任丹麦化工企业托普索公司(Haldor Topsoe)的中国区总裁。
此前他担任的职务是新技术部门副总裁。来北京之前,托普索公司的创始人,当时已经98岁的哈德·托普索博士(Dr. Haldor Topsoe)把他叫到办公室。“佩尔(Per,白尚儒的丹麦名字),”他说,“我需要你去中国,把中国的市场建起来。”这让白尚儒有些惊讶,但同时老板的信任也令他感到兴奋。
丹麦人一般会在65岁之后退休,55岁的白尚儒还正值壮年,拒绝中国的诱惑很难,“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世界发展最快的经济体。”经过不长的思考时间,他决定到中国一试身手。
白尚儒的老板老托普索博士和中国渊源颇深,他和中国的合作甚至早于全面改革开放。
这位催化领域科学家二战时期就在丹麦创建了托普索公司,他曾经在1976年造访中国。中国政府希望他在辽宁盘锦帮助建造一个催化剂工厂。
托普索公司向中国提供了多套合成氨工艺技术和催化剂,并帮助中国氮肥企业培养技术人才。以此为契机,1984年他在中国设立了办事处。
那是一个《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时代,1980年代的头几年,是中国农业最富有活力的时期,供销社的化肥要凭条领取,托普索的中国公司经营的正是这种传统业务,其中最主要的业务就是向中国的化工厂销售生产硫酸的催化剂和生产化肥用合成氨的催化剂。直到2011年,托普索中国公司仍然保有这些业务,而员工也只有二三十人。
白尚儒带来的是公司最新研发的产品。新产品瞄向的不再是田野,而是发电厂、工厂和机动车。托普索提供的催化剂能让中国的炼油企业炼出高品质的油品,同时他们向发电厂和柴油车生产厂商提供烟气、尾气的脱硝技术,还有合成甲醇、煤和焦炉气改造成天然气替代品的技术。
这些都是清洁能源和节能领域,是中国政府喜欢的技术,也将会得到更多的政策支持和优惠。
2011年中国政府在“十二五”规划中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节能减排要求,并强调注重环保,提高能效和利用清洁能源。不能达标的企业将会被“关、停、并、转”,再多的利税可能也会不管用。
白尚儒带来的新技术,都瞄准了中国那些高能耗、高污染企业的需求。但他担心的是自己如何适应北京本地的生活。
2011年北京的夏天让白尚儒感到了这种不适,他通常在夏天和秋天开窗睡觉,但在北京,灰蒙蒙的空气太脏了。他会和中国员工聊起空气污染问题,但中国同事都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这不是污染,只是雾。”
直到2011年年底,美国大使馆的PM2.5数据被潘石屹在微博上喊出“妈呀!有毒害”,一层窗户纸才被捅破,雾霾和空气污染的问题突然间成了每个人讨论的热点。“中国的媒体、政府都开始说这个问题。谈论空气污染的话题才变得‘合法’起来。”他说。
这一波关于“雾霾”的舆论给了中国政府压力,环境突然成为了中国各地政府官员的关键绩效标准,感受到政府压力的传统重污染企业对节能和清洁能源的技术有了需求。
托普索的许多技术和大气污染治理有直接关系。在雾霾问题的“催化”下,环保领域的一些政策以更快的速度落地。政策利好给托普索的业务带来了显著的增长。
油品升级技术变得抢手。
2012年底,“雾霾是因为中国油品质量差”这一指控出现在媒体上,中石化董事长傅成玉则辩解说,空气污染罪在煤炭,而且认为油品标准不够是油品质量差的原因。
在中国当时的油品标准下,汽油与柴油中含硫量很高。在燃烧过程中,油中的硫燃烧产生二氧化硫被排放出来,与空气中的其它污染物发生二次化学反应,就成为了PM2.5的污染物颗粒。
2013年2月,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加快油品质量升级。这个政策变化,让托普索在油品升级方面的业务有了戏剧性的改观。
徐孝洁是白尚儒销售团队中的一位销售经理。她明显感觉到2013年向山东省的地方炼油企业销售托普索的油品升级工艺的服务要比一年前容易得多。
托普索公司化工部全球总裁,前中国区总裁,白尚儒(Per Bakkerud)。图/司成毅
2014年4月,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应国家主席习近平邀请,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随同女王访华的还有前来与中国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签署协议的托普索公司高层。
2000年后,山东省兴起了一批私营地方炼油厂,他们从国内或海外购买燃料油原料,精炼为柴油、汽油等成品油,卖给国有石油企业。由于企业性质与产能等问题,这些企业一直在夹缝中生存,对政策非常敏感。2013年,他们遭遇到了油品升级的压力,需要在一两年之间把只能生产国III或更低标准的炼油生产线更新成国IV、国V标准生产线。如果在规定的时间达不到标准,这些私营炼油厂生产的产品将不能再在市场上销售—他们甚至会面临停产。
此前一年,徐孝洁就在山东向炼油厂的私企老板们推销托普索的油品升级解决方案,但是业务推进并不理想,在没有政策支持的情况下,自负盈亏的私企老板很难提前付出升级生产线的成本。
炼油厂多建在远离市区的郊区。徐孝洁需要亲自到山东的每一个炼油厂去拜访客户。徐孝洁曾在一家工厂外寒冷而简陋的办公室等了3个小时,就为了和工厂的技术负责人推销技术。在3个小时里,那位工厂负责人就在她身边忙自己的事情,没有理睬她。她最常听到炼油厂的客户搪塞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现在离生产国V标准的油还早着呢。”
而在2013年,她在炼油厂的这种冷遇得到了改善。私营炼油厂开始急需提高油品质量的技术和催化剂,徐孝洁拿到了山东几个规模较大的炼油厂的订单,其它的企业闻风,也客客气气地给她打电话请她来谈合作。
必要的时候,白尚儒也会亲自出马到山东拜访客户,“当这些私企老板们需要看到一个大鼻子的时候”,他就会出现,陪私企老板们一起聊天、喝酒。
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老板能够让这些私企老板们更相信他们购买的技术是可靠的。他懂得在中国做生意要维护“关系”,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用了汉语的发音。这个词已经由西方人带进了英语,成为一个固定的外来词汇。
白尚儒2013年去了山东30多趟,还特别为此改了名字。有一次在酒席上,相熟的山东老板悄悄告诉他,你的中文译名“白克鲁”会让山东老板心里不舒服—在中文里“克鲁”听起来是对山东的不敬。回到北京后,他专门请中国员工给自己取了一个对山东更友善的名字:白尚儒,他为此奖励了这位员工100元钱。
“我喜欢这些客户,他们很多都是经营小生意起家,凭着做生意的敏锐直觉进入炼油行业,和国企相比,能更快地做出决策,购买企业产生必需的技术和产品。”白尚儒说,小企业家们知道如何在治理雾霾的大政治当中幸存,并且保住自己的产业。
托普索在山东举行大型的油品升级技术说明研讨会时,炼油厂老板们会从山东省的各个城市主动开几个小时的车赶来参加。徐孝洁说:“请有些国企的领导来参加宣讲技术的会议,如果不把开会地点选在风景优美的旅游度假胜地,领导们会不太情愿现身。”
与在油品升级领域的情况类似,在托普索的脱硝业务也因为2012年政策的提前落地而进展顺利—工业废气和汽车尾气中的氮氧化物也是雾霾中PM2.5形成的污染源之一。“一些领域中政府政策实施得比较严格,力度比较大,对整个产业的推进非常明显。电厂的脱硝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业务发展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快。”白尚儒说。
今年9月,白尚儒升任托普索化工部全球总裁,回到丹麦。2014年4月25日,随同丹麦女王访华的托普索公司高层与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泰达)签署协议,其在天津泰达开发区的汽车催化剂工厂将进行二期投资,项目投资总额为9亿丹麦克朗(约合10.17亿元人民币)。
托普索天津催化剂工厂将用于生产脱除柴油发动机尾气中的氮氧化物的催化剂产品,以满足中国市场的需求。在这家外国公司看来,中国的大气污染治理还将给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