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四季

孟宪歧

春

风，暖暖的柔柔的，在庆山老汉的身前身后缠绕。庆山老汉低下头，用手指挠挠路边蓬松的土，一株株嫩黄的小草芽，向他展示着勃勃生机。

这时，李瑞媳妇走过来。李瑞媳妇问：“抠啥哪？是不是发现金子啦？”庆山老汉笑笑：“好东西啊，比金子还贵重呢。”

李瑞媳妇就忙凑过来，好奇地说：“不信还有比金子贵重的玩意儿。”

庆山老汉就指着那刚要拱土而出的嫩草芽说：“看看，娇黄娇黄的，是生命呢。”

李瑞媳妇撇撇嘴，有一种被糊弄的感觉，扭着肥肥的屁股，走了。

庆山老汉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追几步，对李瑞媳妇说：“柱他娘，你慌里慌张往哪去呀？是不是会相好的？”

李瑞媳妇嘿嘿嘿地嗤笑，却不做声。看见自家的地里有两只野猫正在纠缠不休，就对庆山老汉说：“那里有你相好的，你去找吧。”

庆山弯腰拣起一小块土坷垃，扬手朝那野猫扔去，嘴里喊着：“他妈的胆不小啊，当我们面就敢偷情！”

野猫仿佛害羞似的跑了。

庆山老汉跟这个当年差点成了自己媳妇的女人说：“柱他娘，你家稻田那么多，我家一点都没有，我当村支书时也不敢跟你提这事，现在我不干了，我寻思着咱两家换点地种。我用五分好平地，换你家二分稻田，我家有稻米吃，你家也不吃亏。”

李瑞媳妇想了想，说：“我不吃亏，可我也不想赚便宜。这事我还做不了主儿，得李瑞说了算。”

庆山老汉说：“拉倒吧，十个李瑞也顶不了你一个！谁不知道你是李瑞的太上皇？”

李瑞媳妇说：“要不这样吧，就把我家挨着你家地的那块稻田归你种，一共是三分。我种你家那块旱地。”

庆山老汉忙说：“我家那块地才四分，不够，再加上西山坡那二分，六分换你家三分。”

李瑞媳妇看看左右，突然大声说：“你愿意换就换呗，多点少点怕啥呀？”

庆山老汉就看见远处走过来几个人，扛着锨，都是去玉带河边挖稻池的。

村东头有一条玉带河，河不大，河两岸都是大片的涝洼地，渐渐被开成了稻田。现在，村里人家家都有稻田，就庆山家里没有。

刚才李瑞媳妇是怕被村里人说闲话，才有意这样大声说话的。

庆山老汉不禁心里一热，这娘们到底还是有情有意啊。

那年，庆山老汉担任大队的民兵连长，他相中了出身富农家庭的李瑞媳妇。

那时，李瑞媳妇是全大队最俊俏的姑娘，可惜，她家是富农成分，她也相中了庆山。但公社书记，大队支书都不准庆山和富农的闺女搞对象，说如果庆山要是跟了富农的女儿，马上就把他的大队民兵连长撸掉，还要取消他预备党员的资格。是老婆重要，还是前途重要你庆山自己去掂量。

庆山最后只好选择了另一个女人。

因为这一层关系，李瑞媳妇好长时间都不和庆山老汉说话。李瑞媳妇嫁给李瑞时已经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李瑞家里也是富农，李瑞媳妇跟他正好是门当户对。当然，有些事庆山老汉没少关照李瑞他们两口子，好歹他也是大队的支书了。

土地承包以后，李瑞会修理果树，承包了大队的果园。当然，李瑞能把大队的果园以不太多的承包金包下来，没有庆山的帮助，是到不了他手的。李瑞媳妇会编苇席，凭着吃苦受累，他家很快成了村里的富裕户。

而庆山不当村支书后，没啥营生，修理着家里的三亩地，累不着，也呆不着，日子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往下过着。儿子分家另立门户了，两个闺女也都远嫁他乡。儿子有了孙子，闺女有了外孙，庆山老汉就很知足。

唯一让庆山老汉遗憾的是，他家吃的稻米得出去买，因为全村就他家没有一点稻田。以前他家也有五分稻田，可儿子分家时说啥也要把稻田分走，庆山有点儿舍不得，到底还是让儿子弄去了。

今天庆山老汉很有成就感。

他当了十年村支书，也没把自己家的旱田换成水田。这支书不当了，舍着老脸跟李瑞媳妇一说，事真就办成了。

往家走的时候，庆山老汉就觉得那日头暖洋洋的，那脚下的玉带河水清亮亮的。

他边走边琢磨着，西山坡种点黍子，过节包粽子，平时烙粘饼子，换着样的吃；东梁根种点大豆，逢年过节做豆腐压豆腐片就够了；北洼种玉米，想吃棒子面了，就吃，想喝棒子米粥了，就熬；这回，又有了水田，玉带河水滋养的稻米啊，又肉头又绵软又筋斗，比别处的稻米好吃。

一进大门，庆山老汉就嚷：“赶紧去买二斤肉，再买点新鲜菜，我和李瑞闹两盅。”

庆山媳妇正在里屋选黄豆种，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不年不节的，请哪家子客啊？”

庆山老汉眯缝着笑眼说：“大好事。大好事。我跟李瑞媳妇商量好啦，用咱家的六分旱田，换她家的三分水田，往后，咱也不用买大米吃了。”

媳妇不相信地问：“真的？李瑞那老婆同意啦？那娘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媳妇早就听说过庆山和李瑞媳妇过去那段事儿，结婚这么多年了，也一直酸溜溜的不舒服，就嘟囔一句：“又跟李瑞媳妇勾扯上啦？”

庆山把脸子一沉：“胡说！都老个球的啦，还有那个闲心？”

庆山接着说：“快去买肉哇，咋也得闹四个菜不？”

晚上，庆山把李瑞找来了。

李瑞是个怕老婆的主儿，男人怕老婆，就是好男人。李瑞就是好男人，家里家外都是他媳妇说了算。

庆山给李瑞满了一杯酒，说：“谢谢啦。”

李瑞就赶紧端盅：“不用谢，不用谢，只要村里不往回收，那地，你就种着吧。你以前可没少照顾我们家，我还得谢你呢。”

庆山又说：“你媳妇，好人啊。”

李瑞就说：“那是，那是，刀子嘴，豆腐心。”

庆山接着说：“想当年，要不是论成分，你呀，哼！”

李瑞就说：“喝酒，喝酒。”

站在旁边的庆山媳妇就直白睖庆山，庆山也看不出来，还往下说：“我也是没主意。”

老婆终于说话了：“现在你可以有主意啦。可看看你那一脸抽抽褶子，谁会稀罕？”

庆山就用手使劲扯自己脸上的松肉皮，自嘲似的说：“可不，都成了老豆角啦。”

送走了李瑞，庆山就有些迷瞪，在他眼前晃动的，一会儿是那绿茸茸的稻苗儿，一会儿是那沉甸甸的稻穗儿，一会儿是那西山坡的黍苗儿，一会是那东梁根下的豆花儿，满眼的绿把春天给染得好看极了。

庆山是带着希望进入梦乡的。

夏

火热的夏天，到处都充满着激情。先不说地里的庄稼嘎巴嘎巴响着比着赛拔节吐穗往高长，也不说街上的狗，野外的猫仨一圈俩一伙地疯跑着挑逗骚情，单说村里老槐树下的男男女女吧，都聚在一处，说说笑笑的。

有男人说了下流的话，女人脸红一会儿，也不计较。

哪有那么多正经的话啊？

其实，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都需要激情，也都有激情，尤其是温柔的夏夜。身边没有男人的女人，身边没有女人的男人，更需要聊聊天，说说话儿，寂寞和欲望也就不知不觉随风而去了。

秀红就扎在这人堆里，跟其他女人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

这时，一辆小货车从村中驶过。有眼尖的喊：“秀红，你男人开车回来了！”

秀红愣了片刻，就起身往家走，后面大家就轰的笑了起来。

秀红分明听见有人说：“人家都说世界上走得最快的人是曹操，说曹操曹操就到。咱村秀红的男人也是走得最快的人，秀红心里一想，她男人就回来了。”

秀红心里还真早就想学民了。说是心里想，其实是那地方更想，那地方一想，她就心急火燎地难受，自己在家更难受，倒不如出来跟大家唠嗑凑个热闹。

endprint

秀红的男人学民在城里打工。但他是给他舅舅干，活计不累，挣钱不少，还能经常抽空往家跑。今天，学民拉回一个冰箱。

秀红问：“这么快就买啦？”

学民答：“正赶上厂家促销，便宜五百块呢。”

学民找人帮忙把冰箱抬屋里放好，收拾利落后就已经夜里十点多了。打开电视，正好有一个女人在那里搔首弄姿，女人是个不大不小的明星，应该是一个做化妆品广告的画面。学民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看那女人。

秀红笑着问：“看啥呐？”

学民立即把她搂在怀里说：“你看那女人的脸，多白！其实是电脑合成的，糊弄人呢。如果看看真人，说不定没你好看呢。”

学民说完，就把手伸到了秀红的胯下，继而两人便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斗在一处。

斗了一会儿，喘息一下。

秀红说：“电视还没关呢，关了吧。”

学民说；“不用关，看着美女做爱更刺激。”

学民刚说完，那个女明星又出来了。果然，学民一边看电视，一边和秀红纠缠起来，那劲头那生猛，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激情过后，学民抚摩着秀红那略显臃肿的肚子说：“得少吃点啦，要不，越来越大，想减肥都困难。”

见秀红没说什么，学民又说：“城里人普遍都比咱乡下人苗条，你知道为什么不？他们有喝减肥茶的，有做健美操的，还有少吃饭饿肚子的。”

秀红说：“那多难受啊？过去没吃的，饿肚子没办法，现在吃穿不愁，又都想着瘦，这人啊永远不知足。”

第二天，学民开车走了。秀红想着夜里学民说的话，再看看自己现在的身条儿，还真有些茫然了。是啊，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秀红今年刚好四十岁，儿子在外地读高中，学民在城里给她挣钱，她就管收拾收拾家里的二亩多地。公公婆婆体格好，自己父母也没啥大毛病，家里房子是前年新盖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秀红当姑娘时，也是三里八乡的人尖尖，要模有模要样有样。可看看如今，女人该长肉的地方却不长，不该长肉的地方却长起来没完。

按理说，女人的肚子越细越好，杨柳细腰嘛，可她的肉就专往肚子上长，粗得跟口袋差不多了。

秀红就突然烦恼起来。

这人就是啊，没吃喝的时候，愁吃喝，饿得皮包骨，想胖起来却怎么也胖不起来；有吃喝了，也都胖起来了，就又想瘦，想瘦却瘦不下去。

秀红越想越觉得她身上的肉太多了，男人都喜欢苗条的女人，连那个楚王都喜欢腰细的女人啊，历史上不是说楚王好细腰嘛。秀红就去找秀鹃。秀鹃是村支书赵大南的女人，比秀红大一岁。秀鹃的体型保持得相当不错，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腰和当闺女时差不多，可人家的屁股就大多了，圆鼓鼓的，把裤子绷得紧紧的，很是性感，她的奶子也出奇的挺，甭说是男人啦，就是让她秀红看了，都觉得羡慕的不得了。秀鹃是在县一中念过书的女人，一定懂得养生的道理的。

秀红问秀鹃：“嫂子，你用什么办法把身子闹得这么好看啊？”

秀鹃说：“你看看我们家的园子，就明白了。”

秀红就仔细打量秀鹃家那红红绿绿的园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秀鹃问：“我们家园子里啥最多？”

秀红答：“黄瓜多，有小半园子呢。”

秀鹃接着问：“还啥多？”

秀红答：“葱也不少。”

秀鹃就嘿嘿嘿笑个不停。

秀红问：“这是为什么呢？“

秀鹃说：“现在咱们日子越来越好，营养丰富，脂肪就多，脂肪是什么？就是那多余的肥肉啊。怎样才能控制脂肪堆积呢？只有控制食量，少吃。可咱们乡下比不了城市，城里人工作清闲，不动体力，少吃点行。咱们得去地里干活，吃不饱干活没劲。如果你想干活有劲，还少吃，没别的办法，多吃黄瓜和大葱。大葱耐饿，黄瓜填肚。我从春天一开始就是大葱黄瓜不离口，一直吃到老秋。这身材，秘诀啊！”

秀红皱皱眉头说：“我就是一天仨饱俩倒，三顿饭顿顿饱，两次觉睡得香，吃少了，肚子不干啊。”

秀鹃就乐了说：“那就没办法啦。你还想美，还想不受罪，天底下哪有这好事？”

秀红说：“嫂子，我回去试试。”

秀鹃叮嘱说：“饿出毛病来，可别让学民找我来。”

秀红家里园子也有三架黄瓜，基本没人动，大部分都摘了喂猪了。这回，她一根也舍不得给猪吃，都自己吃了，早两根，中午一根，晚上一根。眼见黄瓜不接趟了，就是大葱蘸酱就干粮，也吃得肚儿圆。开始时干活没劲啊，就尽量少干点。反正有的是工夫，也不忙。后来家里的黄瓜太小了，秀红就去公公家，把公公家的黄瓜也摘得差不多了，秀红又去街上买点。这样，两个月下来，秀红也觉得肚子小了，原来的裤子又肥又大。

几个月转眼就过去了。秀红经常和秀鹃交流经验，秀鹃的点子很多，下地干活，怕被太阳晒黑了，就擦防晒霜什么的，脸上肉皮子粗，就把鸡蛋清抹上，还把蜂蜜涂在上面，说是养颜美容的。

村里四十多岁的女人看秀红身材细了，脸蛋又嫩又白，都找秀红讨经验，秀红又领着她们向秀鹃请教，村里一下子就掀起了美容瘦身热。

大家见面打招呼不再是“你吃了吗？”“干啥去？”，变成了“又少了几斤？”，“腰围多少？”。

效果显著的一脸自豪，效果不明显的也说：“不着急，慢慢来，总是会有效果的。”

整整一个夏季，村里女人唯一的话题，都围绕着瘦身减肥展开，刚结婚的小媳妇邱红枚干脆专门开了一个美容美发店，女人们一拨一拨地来，一拨一拨地走，脸蛋白了，褶子少了腰也细了，头发弯弯的，卷卷的。邋邋遢遢进来，精精神神出去，脸上挂着微笑，走起路来都带着高傲了。

那天学民回来，像不认识她似的围她转了好几圈，才把她一下搂住，高兴地问；“你咋闹的？又跟当闺女那会儿差不多了？“

秀红娇羞地亲了一口学民，说：“别急，等上屋我细细跟你说。”

大白天的，秀红就把大门插得严严实实。

夏天的热烈，在屋里，也在屋外，在男人身上，也在女人身上。

秋

秋天渐高，秋风渐凉。渐凉的秋风把山野吹的黄一坡，红一坡。黄的是谷子是大豆；红的是高粱是果树。

收获的季节到了。

来福知道，他的秋天在等待他。他蹲在自家的小院里，把那辆“时风”牌的农用三轮车擦得蓝光闪亮。这辆车忙完了一个春天以后，整个夏天它几乎在车棚里呆了三个来月。把车侍弄完，他试着把火打着，一踩油门，那车就噔噔噔响起来，很欢快。来福满意地把车又倒进车棚。来福哼着小曲儿，从库房里倒腾出了镰刀、扁担、绳子。他把镰刀放在窗下那块磨石上来回磨起来，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刃，点点头，放进了车箱里。

收秋的准备工作来福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做完了。

这时，老婆云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块肉，喜滋滋地说：“是后臀尖呢，又香又有嚼头。”

来福说：“明天开镰啦，咱得好好庆祝一下，讨个吉利嘛。”

云英就跟着说：“是啊，把天辰也找来一块吃吧。”

来福说：“我这就去他家，商量商量今年收秋的事儿。”

天辰是来福的小舅子。往年，收秋时他们两家和着，今儿收你们的，明儿收我们的。收完了自家的，俩人又合着帮别人家收。当然，帮别人家收，是要象征性收费的。来福开车天辰跟车，一个秋天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收入呢。

来福刚到天辰家门口，就见天辰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天辰问：“大姐夫，有事啊？”

来福答：“晚上去我家闹两盅，合计合计今年收秋的事儿。”

天辰就红了脸，嗫嚅着说：“大姐夫，没跟你说呢，我也想闹一台车，刚去镇里看完，明天去取。”

endprint

来福是个明白人，什么都明白了：天辰不想跟自己合伙干，他要另起炉灶。

来福就说：“没事儿，不耽误你的活儿，一会儿就去啊！”

乡下人没啥乐景儿，就自己找乐景。除了一年三节，像春天开犁啦，夏天收犁啦，秋天开镰啦，冬天砍柴啦，不是一个人干的活，都需要有个帮手，就都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天，说点祝福的话儿，心情就越发地好起来。

其实，来福的农用车不大，最多也就拉个千斤东西，他一个人连装再开就够用了。

可天辰家比较困难，因为计划生育超生，挨了罚。

当姐姐的云英疼弟弟，就让天辰跟着来福给别人拉点什么，挣个车脚钱，也算是变相帮助天辰家吧。这回天辰要自己买车单干了，这对于来福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村里多了个竞争对手，也不是外人。听到天辰要买车的消息，来福的好心情一点也没被冲淡，晚上他和天辰喝得高兴。

天辰吞吞吐吐地说：“大姐夫啊，手里宽裕不？买车还差三千块呢。”

来福打着饱嗝指着云英说：“我们家钱的事，你就找你姐。”

云英微笑着说：“你是一家之主哇，还得你说了算。”

来福立即说：“明早就给天辰办好这事。”

来福送天辰出来，偷偷对天辰说：“这回你有车啦，村西青叶家的秋就由你来收，不能要钱啊！”

天辰严肃地说：“哪能呢？不看青叶面，也得看姐夫你的面啊。但有一点，我得时刻提醒你，可不许对我姐姐坏良心。”

来福一撇嘴：“啥话呀？我李来福是啥人，你不清楚？我喜欢青叶不假，也没背过你。可那只是喜欢，没别的啥事。再说，她家那个样子，不帮她一把，心里不落忍啊。”

青叶的男人在外面打工时坠了楼，保住了命，却终生瘫痪了。两个孩子又小，家里家外都是青叶一人忙，原本是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小媳妇，才几年工夫，就成了黄脸婆了。以前来福没少帮助她，给她家干活，来福从来不收钱。所有这些，来福也不背着天辰，天辰也就瞒着姐姐。他知道姐姐是个大醋坛子，虽然姐夫和青叶清白如水，但这事如果让姐姐晓得了那还不是天翻地覆的事儿？

来福的秋天很充实。

帮完李家帮邱家，帮完张家帮孙家。家家好招待，有酒有肉，可来福只惦记着青叶。

这天，来福的车出了点小毛病，他自己修了修，也没修好，就开镇里去修，修车人说得等一天，活多忙不过来。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天辰给青叶家拉棒子。来福啥也不说，就进地忙活起来。

青叶说：“歇会吧，净受累啦。”

来福看青叶一眼，心里酸酸的。青叶比原来又瘦了，脸也更黄了。

来福小声说：“你自己也加点小心，你要累坏了，整个家就塌了。”

青叶感激地瞅瞅来福，脸突然就红了。

天辰问：“车咋啦？”

来福答：“油管出了毛病，明天才修好。”

两个男人把青叶地里的棒子拉完后，青叶说啥也要留他们吃饭。

来福说：“不啦，有饭留着以后吃。”

天辰也说：“别留啦，我姐知道就得跟我姐夫生气。”

青叶便不再张罗。

晚上，天辰把钱掏出来，老婆高兴极了，一张一张地数，突然，她问：“天辰啊，不对呀，今天你干了三家的活，咋才两家的钱啊？”

天辰眨眨眼睛想：坏啦，青叶家我没要钱，媳妇知道了，非骂我不可。

想到这里，天辰说：“对啦，青叶家说明天给送来。”

媳妇说：“我说不对呢。整整差了二十块。”

俩人正叨咕呢，来福进了屋，说：“给你钱，青叶的。我正往你家走，她说要来还账，就让我顺便给捎过来了。”

来福边说边向天辰使眼色，天辰会意了，就说：“我说不着急的，青叶还真着急了。”

天辰媳妇把钱接过来，装进兜里后才说：“青叶既然送过来就收下吧，她要不送，咱也别朝人家要了，挺不容易的。”

来福看看天辰，天辰看看来福，都偷偷笑了起来。

天辰送来福出了大门，悄悄问：“你咋来得这么是时候呢？”

来福笑笑说：“你媳妇那人我还不清楚？小心眼儿，准查你的账。我已经偷偷在外屋听一会了，那个窟窿补不上，你媳妇把你撵出家咋闹？”

天辰说：“不至于嘛。这回，我欠了你的情，找机会再还。”

来福说：“还啥呀？以后多长点小心眼儿，留点后手，别把钱都交给你媳妇。就说加个油啦，换个件啦什么的，女人好糊弄。男子汉大丈夫兜里一分钱都没有，遇到事儿咋办？”

天辰就嘿嘿笑，说：“敢情你净这样糊弄我姐啦。”

这时，外面响起了音乐声。来福说：“走，看电影去。王大脑袋请的。”

天辰问：“他请啥电影？”

来福说：“他不是买汽车啦嘛，得显摆显摆啊！”

天辰说：“看来我也得请一回电影啊。”

来福说：“按理说是应该请的。”

村里就这样，谁家娶媳妇，聘闺女，盖房子搭屋，都要请村里人看电影。意思是和大家共同快乐快乐。

很快，秋天就被大家装进自家的院子里。

每天，农家小院里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来福的车，噔噔噔来回跑着；天辰的车，也噔噔噔来回跑着。

整个秋天，就在他俩的车上跑来跑去的，越跑越充实，越跑越富足。

冬

几场霜冻，几场寒风，冬天就来了。

农村的冬天毕竟最像冬天。看山，干干巴巴的；看地，也干干巴巴的；看河，还是干干巴巴的。但有一个地方却不干巴，那就是关老好家的塑料大棚。

一入冬，人就闲下来，淘米轧面做豆腐，尽情享受着春种秋收的果实。老头们挤在一处晒太阳，絮絮叨叨地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话，越说越有滋味；老婆们则坐在热烘烘的炕头上，闲扯着自己当闺女那会儿如何如何，现在那些闺女却如何如何；年轻人都骑着摩托车飞跑，追着农村大集走，看看哪村的大闺女多，长得耐看。姑娘们都躲在屋里不出门，一是怕把脸吹皴了，晒黑了；二是飞针走线绣花绣朵准备嫁妆呢。

冬天虽说冷，可人们的心里热乎呢。

关老好似乎比平时更忙了。他在家的园子里建了一个塑料大棚，大约有二分地。里面还升了炉子。这地方离煤窑近，烧煤很方便。关老好在村里有个绰号：大能人。他能就能在可以把地种出花样来。比如，别人家大田种玉米，收一季。他家大田能收三季，先栽了些草莓，摘完草莓种一茬小火棒子，吃着又粘又香，销路不犯愁，割了火棒子就种大白菜。有专门倒腾东西的小贩子把他的草莓，火棒子都收走了，那大白菜也是城里人的汽车来拉。

别人冬闲，关老好冬忙。

在二分地的大棚里，他分成了七个小畦子，分别栽上了辣椒、茄子、芹菜，种上了黄瓜、豆角、角瓜、芫荽等。

当雪花漫天飞舞的时候，关老好的大棚里却温暖如春。

绿茸茸的小菜苗钻出了地皮，挂着露珠，葳葳蕤蕤地挺立着。同时，那杂草也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和菜苗一争高低。关老好和老婆就弯腰撅腚在大棚里薅杂草，把地拾掇得干干净净。没啥事了，关老好就坐在火炉旁一边烤火，一边和老婆磨叨着家里家外的事。有时念叨儿子又有半年没回来了，嫁出去的闺女有仨月没进家门了，孙子快上幼儿园了吧？外甥女也好满地跑了吧？

一晃，那绿的黄的白的红的辣椒有拳头大了，紫色的茄子半尺长了。村里就有人来大棚买菜。来了客人，炒点新鲜菜，比老是吃酸菜，大白菜显得更热情更有诚意。

关老好说：“自己动手，相中啥摘啥。”

来人就拣个大的摘，小的再养养。摘了一小竹篮，挎着，走在寒风凛冽的冬天里，好像挎着一篮子生机勃勃的春天啊。

endprint

买菜的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关老好把踩硬的土用小锄松一松，就开始在菜叶上寻找菜虫了。

为了保证蔬菜新鲜无公害，关老好一不用化肥，二不喷洒农药，底肥用的全是发酵好了的人粪尿，菜苗生了小虫子，关老好就和老婆一棵一棵地抓。

村子不大，买菜的人也不多。主要都是家里来了客人，再就是村支书家里来买菜多。

村支书的老婆留春一进关老好家的大棚，就开始磨叨：“你说说，当个破支书有什么好？挣俩钱都搭在吃喝上了。”

关老好赶紧答茬：“支书行啊，没少为咱村办大事，自来水吃上了，水泥路修上了，破学校翻盖了。”

留春就说：“都是村里的事儿，最后管吃管喝却是我们家里的事啦。”

关老好问：“今儿又谁来啦？”

留春答：“周乡长来了，来商量村里建厂子的事。”

关老好给留春摘好青椒黄瓜角瓜，还割了一小把芫荽，装进篮子里。

留春问：“每样多少斤两？合计多少钱？”

关老好说：“问那么细干啥？都是为了村里事，吃点就吃点，甭算账啦。”

留春立即说：“那可不行！别看我们搭点行，可不能让别人破费。”

临走，留春说：“老规矩，您记着，一起算！”

关老好就说：“记什么？几块钱的事儿。”

关老好从来就没有给村支书记过账。

说起来村支书真是好支书，上任三年，给村民干了六件大好事。从来不用村里的钱大吃大喝。乡里离村远，只要是乡干部来村下乡，就得在村里吃饭。村支书就把乡干部领回家，炒俩菜，来壶酒，花个十块八块的。有时候乡里来的人多了，五六个人，就得闹一大桌子，连吃带喝的得造上百元。

老婆有些不满意，跟村支书磨叨说：“咱借不着光，可也不能总搭钱啊！”

村支书就说：“等咱村都富裕了，哪块儿省不出饭钱啊？”

有时候，村支书媳妇留春很长时间不来买菜，关老好就摘点菜，给村支书家送去。倒不是给村支书打溜须，他觉得村支书对大家好，大家也应该对他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嘛。

再说，菜是自家长的，也算是村民们的一点心意啊。

那天，村支书来算账。

村支书说：“快进腊月门了，乡里来人也少了，过来赶紧把账结了。”

关老好说：“结啥呀？拉倒吧，我没记着。”

村支书就掏出一个小本本，一页一页地翻，上面记着，某年某月，乡里都谁来，干什么来了，买了几斤什么菜，一共多少钱，记的细细致致，一笔不落。村支书算完了，就从兜里往外掏钱。

关老好突然说；“不对，算错啦，我给你家送的菜，不能往里算，那是我的一点心意，要从总数里刨出来。”

村支书说：“不能刨。我白吃了你家的菜，等于我赚了老百姓家的便宜，这个便宜坚决不能赚！”

关老好说：“你不刨，我就不收钱。”

后来，村支书就把钱往关老好手里一塞，转身走了。

关老好的手颤抖着，心也激动着。

年说到就到了，关老好的大棚也长得正盛。来买菜的村民多起来，关老好的菜已经明显不够卖了。就有人用汽车从城里闹来一车蔬菜，价格也不贵，就是有点蔫蔫。大家伙便把这车菜都分光了。

眼见得关老好第一茬菜就没了，等到过了年，第二茬菜才能下来。但关老好还是藏了一点心眼的，他把每样蔬菜都留了点。

他对老婆说：“晚上啊，你给刘大爷家送点去，他家没新鲜菜。想当年，咱们没吃的，还不是人家偷偷给咱家提留粮食？”

老婆就挎个小筐，把那红红绿绿黄黄紫紫的东西送出去，回来时的脚步是轻松的。

关老好自己也挎着竹篮，装了满满一篮子菜，悄悄来到村支书家。

关老好说：“这一年你没少给大家操心，请你吃顿饭你又不给面子。这不，过年了，拿点青菜，不算事吧？”

村支书立即接过篮子，拉着关老好的手说：“大叔啊，净白吃您的菜了。”

关老好说；“你收下，你叔就高兴。”

村支书连声说：“我收下。我收下。谢谢大叔！”

关老好最后来到了张旺家。

张旺的老伴叫葛翠梅，想当年和关老好有过一段情。

那时张旺正挨批斗呢，他家过去是村里的首富，方圆几十里的大地主，他爸刚解放就死了。他是地主的大儿子，老子欠账儿子还，就替他爸爸游斗挨批，没有人敢接近他家。

关老好是个老实人，从小跟张旺长大，看他家可怜，就经常暗地里关照。一来二去，就跟葛翠梅好上了。前几年，葛翠梅因病去了。就剩下张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怪可怜的。

关老好送完菜，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年的味道更浓了。

关老好和老婆算计算计，这个大棚除了工钱料钱，还略有赢余。

也就是说：过了年，再摘的那茬菜，就全是净赚的啦。

望着绿油油的大棚，关老好心里舒坦极了。

明年一开春，对啦，不用等到开春，现在他的心里就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春天了！

endprint

买菜的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关老好把踩硬的土用小锄松一松，就开始在菜叶上寻找菜虫了。

为了保证蔬菜新鲜无公害，关老好一不用化肥，二不喷洒农药，底肥用的全是发酵好了的人粪尿，菜苗生了小虫子，关老好就和老婆一棵一棵地抓。

村子不大，买菜的人也不多。主要都是家里来了客人，再就是村支书家里来买菜多。

村支书的老婆留春一进关老好家的大棚，就开始磨叨：“你说说，当个破支书有什么好？挣俩钱都搭在吃喝上了。”

关老好赶紧答茬：“支书行啊，没少为咱村办大事，自来水吃上了，水泥路修上了，破学校翻盖了。”

留春就说：“都是村里的事儿，最后管吃管喝却是我们家里的事啦。”

关老好问：“今儿又谁来啦？”

留春答：“周乡长来了，来商量村里建厂子的事。”

关老好给留春摘好青椒黄瓜角瓜，还割了一小把芫荽，装进篮子里。

留春问：“每样多少斤两？合计多少钱？”

关老好说：“问那么细干啥？都是为了村里事，吃点就吃点，甭算账啦。”

留春立即说：“那可不行！别看我们搭点行，可不能让别人破费。”

临走，留春说：“老规矩，您记着，一起算！”

关老好就说：“记什么？几块钱的事儿。”

关老好从来就没有给村支书记过账。

说起来村支书真是好支书，上任三年，给村民干了六件大好事。从来不用村里的钱大吃大喝。乡里离村远，只要是乡干部来村下乡，就得在村里吃饭。村支书就把乡干部领回家，炒俩菜，来壶酒，花个十块八块的。有时候乡里来的人多了，五六个人，就得闹一大桌子，连吃带喝的得造上百元。

老婆有些不满意，跟村支书磨叨说：“咱借不着光，可也不能总搭钱啊！”

村支书就说：“等咱村都富裕了，哪块儿省不出饭钱啊？”

有时候，村支书媳妇留春很长时间不来买菜，关老好就摘点菜，给村支书家送去。倒不是给村支书打溜须，他觉得村支书对大家好，大家也应该对他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嘛。

再说，菜是自家长的，也算是村民们的一点心意啊。

那天，村支书来算账。

村支书说：“快进腊月门了，乡里来人也少了，过来赶紧把账结了。”

关老好说：“结啥呀？拉倒吧，我没记着。”

村支书就掏出一个小本本，一页一页地翻，上面记着，某年某月，乡里都谁来，干什么来了，买了几斤什么菜，一共多少钱，记的细细致致，一笔不落。村支书算完了，就从兜里往外掏钱。

关老好突然说；“不对，算错啦，我给你家送的菜，不能往里算，那是我的一点心意，要从总数里刨出来。”

村支书说：“不能刨。我白吃了你家的菜，等于我赚了老百姓家的便宜，这个便宜坚决不能赚！”

关老好说：“你不刨，我就不收钱。”

后来，村支书就把钱往关老好手里一塞，转身走了。

关老好的手颤抖着，心也激动着。

年说到就到了，关老好的大棚也长得正盛。来买菜的村民多起来，关老好的菜已经明显不够卖了。就有人用汽车从城里闹来一车蔬菜，价格也不贵，就是有点蔫蔫。大家伙便把这车菜都分光了。

眼见得关老好第一茬菜就没了，等到过了年，第二茬菜才能下来。但关老好还是藏了一点心眼的，他把每样蔬菜都留了点。

他对老婆说：“晚上啊，你给刘大爷家送点去，他家没新鲜菜。想当年，咱们没吃的，还不是人家偷偷给咱家提留粮食？”

老婆就挎个小筐，把那红红绿绿黄黄紫紫的东西送出去，回来时的脚步是轻松的。

关老好自己也挎着竹篮，装了满满一篮子菜，悄悄来到村支书家。

关老好说：“这一年你没少给大家操心，请你吃顿饭你又不给面子。这不，过年了，拿点青菜，不算事吧？”

村支书立即接过篮子，拉着关老好的手说：“大叔啊，净白吃您的菜了。”

关老好说；“你收下，你叔就高兴。”

村支书连声说：“我收下。我收下。谢谢大叔！”

关老好最后来到了张旺家。

张旺的老伴叫葛翠梅，想当年和关老好有过一段情。

那时张旺正挨批斗呢，他家过去是村里的首富，方圆几十里的大地主，他爸刚解放就死了。他是地主的大儿子，老子欠账儿子还，就替他爸爸游斗挨批，没有人敢接近他家。

关老好是个老实人，从小跟张旺长大，看他家可怜，就经常暗地里关照。一来二去，就跟葛翠梅好上了。前几年，葛翠梅因病去了。就剩下张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怪可怜的。

关老好送完菜，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年的味道更浓了。

关老好和老婆算计算计，这个大棚除了工钱料钱，还略有赢余。

也就是说：过了年，再摘的那茬菜，就全是净赚的啦。

望着绿油油的大棚，关老好心里舒坦极了。

明年一开春，对啦，不用等到开春，现在他的心里就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春天了！

endprint

买菜的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关老好把踩硬的土用小锄松一松，就开始在菜叶上寻找菜虫了。

为了保证蔬菜新鲜无公害，关老好一不用化肥，二不喷洒农药，底肥用的全是发酵好了的人粪尿，菜苗生了小虫子，关老好就和老婆一棵一棵地抓。

村子不大，买菜的人也不多。主要都是家里来了客人，再就是村支书家里来买菜多。

村支书的老婆留春一进关老好家的大棚，就开始磨叨：“你说说，当个破支书有什么好？挣俩钱都搭在吃喝上了。”

关老好赶紧答茬：“支书行啊，没少为咱村办大事，自来水吃上了，水泥路修上了，破学校翻盖了。”

留春就说：“都是村里的事儿，最后管吃管喝却是我们家里的事啦。”

关老好问：“今儿又谁来啦？”

留春答：“周乡长来了，来商量村里建厂子的事。”

关老好给留春摘好青椒黄瓜角瓜，还割了一小把芫荽，装进篮子里。

留春问：“每样多少斤两？合计多少钱？”

关老好说：“问那么细干啥？都是为了村里事，吃点就吃点，甭算账啦。”

留春立即说：“那可不行！别看我们搭点行，可不能让别人破费。”

临走，留春说：“老规矩，您记着，一起算！”

关老好就说：“记什么？几块钱的事儿。”

关老好从来就没有给村支书记过账。

说起来村支书真是好支书，上任三年，给村民干了六件大好事。从来不用村里的钱大吃大喝。乡里离村远，只要是乡干部来村下乡，就得在村里吃饭。村支书就把乡干部领回家，炒俩菜，来壶酒，花个十块八块的。有时候乡里来的人多了，五六个人，就得闹一大桌子，连吃带喝的得造上百元。

老婆有些不满意，跟村支书磨叨说：“咱借不着光，可也不能总搭钱啊！”

村支书就说：“等咱村都富裕了，哪块儿省不出饭钱啊？”

有时候，村支书媳妇留春很长时间不来买菜，关老好就摘点菜，给村支书家送去。倒不是给村支书打溜须，他觉得村支书对大家好，大家也应该对他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嘛。

再说，菜是自家长的，也算是村民们的一点心意啊。

那天，村支书来算账。

村支书说：“快进腊月门了，乡里来人也少了，过来赶紧把账结了。”

关老好说：“结啥呀？拉倒吧，我没记着。”

村支书就掏出一个小本本，一页一页地翻，上面记着，某年某月，乡里都谁来，干什么来了，买了几斤什么菜，一共多少钱，记的细细致致，一笔不落。村支书算完了，就从兜里往外掏钱。

关老好突然说；“不对，算错啦，我给你家送的菜，不能往里算，那是我的一点心意，要从总数里刨出来。”

村支书说：“不能刨。我白吃了你家的菜，等于我赚了老百姓家的便宜，这个便宜坚决不能赚！”

关老好说：“你不刨，我就不收钱。”

后来，村支书就把钱往关老好手里一塞，转身走了。

关老好的手颤抖着，心也激动着。

年说到就到了，关老好的大棚也长得正盛。来买菜的村民多起来，关老好的菜已经明显不够卖了。就有人用汽车从城里闹来一车蔬菜，价格也不贵，就是有点蔫蔫。大家伙便把这车菜都分光了。

眼见得关老好第一茬菜就没了，等到过了年，第二茬菜才能下来。但关老好还是藏了一点心眼的，他把每样蔬菜都留了点。

他对老婆说：“晚上啊，你给刘大爷家送点去，他家没新鲜菜。想当年，咱们没吃的，还不是人家偷偷给咱家提留粮食？”

老婆就挎个小筐，把那红红绿绿黄黄紫紫的东西送出去，回来时的脚步是轻松的。

关老好自己也挎着竹篮，装了满满一篮子菜，悄悄来到村支书家。

关老好说：“这一年你没少给大家操心，请你吃顿饭你又不给面子。这不，过年了，拿点青菜，不算事吧？”

村支书立即接过篮子，拉着关老好的手说：“大叔啊，净白吃您的菜了。”

关老好说；“你收下，你叔就高兴。”

村支书连声说：“我收下。我收下。谢谢大叔！”

关老好最后来到了张旺家。

张旺的老伴叫葛翠梅，想当年和关老好有过一段情。

那时张旺正挨批斗呢，他家过去是村里的首富，方圆几十里的大地主，他爸刚解放就死了。他是地主的大儿子，老子欠账儿子还，就替他爸爸游斗挨批，没有人敢接近他家。

关老好是个老实人，从小跟张旺长大，看他家可怜，就经常暗地里关照。一来二去，就跟葛翠梅好上了。前几年，葛翠梅因病去了。就剩下张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怪可怜的。

关老好送完菜，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年的味道更浓了。

关老好和老婆算计算计，这个大棚除了工钱料钱，还略有赢余。

也就是说：过了年，再摘的那茬菜，就全是净赚的啦。

望着绿油油的大棚，关老好心里舒坦极了。

明年一开春，对啦，不用等到开春，现在他的心里就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春天了！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