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希龄的慈心善举
2014-09-21张亚斌
张亚斌
在近代中国的名人中,熊希龄是一位特殊的历史人物,毛泽东主席曾这样评价他:“一个人为人民做好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熊希龄是做过许多好事的。”社会的进步需要正能量,慈善仁爱之心会改变人生,熊希龄先生就是这样被改变的一个人。他的前半生参与过变法维新,也做过民国的国务总理,却命途多舛、夙愿难遂,心灰意冷的熊希龄最终选择了告别政坛,是慈善的力量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让他找到了实现理想和价值的途径,由此他步入了人生后二十年辉煌的社会慈善事业。
熊希龄,字秉三,一八六九年出生于湖南凤凰古城,他自小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且天资聪慧、文采斐然,被时人誉为“湘西神童”。熊希龄依循着读书人传统的路径,在二十一岁时参加了湖南省举行的乡试,考中举人,评阅官十分欣赏他的才华,给出的评语是:“边楚蛮荒,前无古人,才华之高,乃三湘有为之士。”在二十二岁时入京城参加殿试,高中二甲进士,光绪皇帝对他的文章大加赞赏,这样写道:“笔摇五岳,气行全球,横五大洲,杰作也。”此时,弱冠年华的熊希龄,已是才名俱起。若说熊希龄后半生轨迹的改变,也并不是一时性起,其实早在他的青少年时期,就可以追寻到他心灵深处那慈善与仁爱的萌芽。熊希龄于沅水校经堂读书时期,受当地知府的约请,与当时的新科举人和秀才一起参加“花朝之日”的赏花会,兴致之余吟诗作画,以诗情画意抒怀。熊希龄的作品是与众不同的,他画的是一株蓓蕾初绽的“棉花”,众人不解画作的寓意,或者认为“棉花”是一幅卑贱之作,上不得大雅之堂。熊希龄面对大家困惑的眼神,就挥笔题写:“此君一出天下暖”。正是这七个字,已经蕴含了熊希龄“兼善天下”的抱负。
一八九四年,中日之间爆发的甲午战争,以清政府的战败而结束。此时,变法维新思潮已经激荡着全国,满腔义愤的熊希龄决定返回家乡,办理新政,很快就成为湖南的一员维新健将。《湘报》的发刊词记载熊希龄:“熊君秉三,喜民智之乍开,欲慈航之普渡,乃鸠同志,集巨资,设湘报馆”,从报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熊希龄要开通民智,唤醒国人自强的精神。湖南守旧势力十分强固,熊希龄认为要立即着手开民智开绅智,将湖南建成一个文明的社会。在南学会讲论时,熊希龄指出:“此一二年内,西人未必即窥湖南,将来诸事办成,民智开通,或可冀其不来,即来而我属文明之国,不至受其鱼肉。”《湘报》曾刊登激进的读书人易鼐的一篇文章,标题是《中国宜以弱为强说》,抚台阅览后骇愕汗下,说此文“过于偏激,惊世骇俗,非处士所宜言”,熊希龄则态度不同,他从事虽然以稳健著称,却不乏慷慨激昂的精神,就回文说:“其哀哀长鸣,冀我朝毅然变更,以力持于存亡呼吸之间,实有忠君爱国之忱。”他的新政事业逐渐受到阻挠,但仍不改初衷,曾这样对人说:“龄观日本变法,新旧相攻,至于杀人流血,岂得已哉?不如是,则世界终无震动之一日也。龄本草人,生性最戆,不能口舌与争,唯有以性命从事,杀身成仁,何不可为?”光绪帝赏识熊希龄,传知他“迅速入京,预备召见。”熊希龄安顿好家事,正欲北上之际,不料突发痢疾,大病一场,耽误了行程。不久,北京惨剧发生,光绪皇帝被囚禁,谭嗣同等六君子罹难于菜市口。熊希龄虽然幸未入京,却也被御史参奏论罪,“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他后来回忆此事说:“向非一病,当与六君子同命成七贤矣。”熊希龄的维新事业就此止步,时年二十八岁。
一九0一年,八国联军侵华,屈辱的清政府被迫再行新政,对维新党人严加管束的法令也日渐松弛。支持改革的湖南巡抚赵尔巽上奏重新起用熊希龄,得到了清廷的批准。熊希龄开禁之后,兴教育、办实业、出洋考察宪政,成为清末内外大臣竞相延揽的重要人物。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爆发,熊希龄静观时局,觉得清政府大势已去,在上海成立湖南共和协会,以会长的名义,致电袁世凯,督请清帝“明诏退位”,襄赞共和。民国肇建之初,财政千疮百孔,熊希龄在国务总理唐绍仪的力邀下出任财务总长,可是任上受到各方的处处掣肘,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上任三月后辞职。两年后,总统袁世凯授权熊希龄组阁,他提出“不问党不党,只问才不才”的组阁方针,建立“第一流人才内阁”,成为民国政府新一届国务总理,熊希龄走上了仕途的顶峰,但是他的施政行为多被袁世凯所独断,熊希龄也受到了舆论界和国人的纷纷指责,他夙愿难遂,任职仅五月余就憾恨请辞,深感茫茫宦海,逐渐远离了政坛。
熊希龄退隐以后,精神愈益消极,若入迷宫,心灵的痛苦令他备受折磨。就在这迷惘之际,一个偶然的契机改变了他后来的人生。一九一七年夏秋之交,京畿地区爆发了空前的大水灾,心灵深处的慈善与仁爱在召唤着他,将熊希龄从消极中逐渐解脱出来,他的生命轨迹也由此发生了转向。史料上记载这次大水灾的实况:“北自张家口,西至西陵房山以西,东至山海关,南抵黄河……盖无有不被灾之事”,其中,被灾县达一〇三个、村庄一万九千余,田亩二十五万余顷被淹,灾民逾六百万人,为北方五十年来所未有。熊希龄隐居的寓所也被泛滥的洪水所吞没,“水决天津、淹灌全埠”,“难民露宿,呼号求援”,他目睹了灾民的惨状,对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有了一个更新的认识,熊希龄哀民生之涂炭,心良不忍,就进京求援,呼吁北京政府立即赈济灾黎。他的建议被财政总长梁启超与外交总长汪大燮提交给国务会议讨论,得到的答复是:“除非熊希龄出来主赈,方可定议。”熊希龄深知救灾时不可待,“此数百万之饥民,无有全活希望”,遂决定“勉为其难”。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表露了此次救灾的心迹:“弟自隐津终养,决志不闻国政,此次目睹灾区惨状,心良不忍,且念出仕十余年,从未直接为民做事,愧对吾民……勉竭驽钝,以当此艰难,亦冀稍赎政治之罪戾。”这封私信可以窥视出熊希龄的心灵,他在退隐的这段时间里曾在内心中做过强烈的挣扎,过去从政的种种过失也就成了他心灵上的罪戾,迟迟难以还其本心,他想通过承担此次赈灾的重任,解救受灾的数百万黎民,来告慰自己多年来痛苦的心灵,赎度过去的政治罪戾,这蕴含着士大夫的价值关怀,也彰显着济世救民的仁德。熊希龄从天津查勘灾情之后,就回京就职,着手制定了救灾的方针和步骤,“一、要求政府拨给巨款,以便赈务之进行;二、委托地方士绅及教会办理赈济,以杜官吏之侵蚀;三、联合中外慈善团体共同支配,以免偏远之向隅;四、堵筑决口,筹定春工,以防水患之漫溢。”于是,一个突出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赈灾款项从何处来?北京政府面临财源枯竭的窘境,拨款仅有数万元,真的是“车薪杯水,难期遍及”,而数百万灾民“颠沛流离,虽幸逃鱼腹之凶,仍难免鸿溶之苦”。值此国运艰难之际,熊希龄约集政府、士绅和慈善团体的力量,成立了“京畿水灾筹赈联合会”,亲任会长,统筹规划办赈事宜。他向全国各省发电——《为天津灾民请赈电》,呼吁社会各界筹款捐物,“胞与为怀,本其己饥己溺之心,为披发缨冠之救……慨予捐输,并广为劝募,庶几众擎易举,集腋成裘,则沟洫遗黎,咸拜生死肉骨之赐也。”他以身作则,“就家中所有新旧布衣,由内人暨小女等督率婢仆,亲自缝纫,即可得棉衣一百套,捐给难民”,又另捐现银五百元,起到了良好的表率作用。社会各界纷纷响应,十余天后综计捐数,共募集衣裤133000套,现款200万余元。另外,熊希龄还募集到开滦与井陉煤矿的煤末5000吨,尽量去解决北方灾民的严寒困难。在这场洪灾中,熊希龄悉心筹划,躬身力行,奔赴救灾第一线,赈济措施很快收到了实效,京畿数百万灾民在饥寒交迫的困境中得以渡过,“不至有冻饿毙命者”,复苏之后的京畿灾民,得以重建家园。熊希龄付出的心血与劳绩,受到了北京政府的表彰,一九一八年,北京政府授予他“一等大绶宝光嘉禾章”,使他赢得了良好的社会声誉。熊希龄在仕途上灰心失意,就在慈善仁爱的心理驱动下,振奋了精神,领导了京畿赈灾的成功。自此,他找到了实现人生价值的路途,决心把余生献给社会慈善事业。
香山是北京城的一处风景名胜,人们总会把香山与慈幼院联系在一起,一九一七年的京畿大水灾,熊希龄目睹了众多流离失所的儿童,痛心疾首地说:“可怜这些孩子,他生下来并无罪恶,为何遭此惨累呢?”出于慈善仁爱之心,他在北京城借用了两间房舍成立了慈幼局,收容灾童达千余人,按照他的预想,待水灾平定之后,就可以把收容来的孩子送回家。然而,救灾告竣以后,仍有二百多名孩子无人认领。熊希龄于是考虑建立一个长期性的慈善机构,来收养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为了在城内找到合适的住所,他几经波折,最终相中了有大片空地的香山。一九一八年,熊希龄通过民国总统徐世昌与管辖香山的前清皇室内务府协商,将已废弃的前清行宫——香山静宜园拨出,专供熊希龄使用,他在旧址上建筑了校舍,起名为“香山慈幼院”,熊希龄亲任院长。开院之初,熊希龄对在香山办慈幼院想得并不多,主要是对孤贫儿童进行相当的养育,教给谋生的技艺,使他们拥有在社会中自立的能力。
一年以后,熊希龄感到以前的教育体系不够完善,没法培养出适合社会的人才,于是他邀请当时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蒋梦麟、胡适、李大钊、张伯苓等人担任香慈评议会的评议员,出谋划策,一起帮助慈幼院兴办教育事宜。一九二六年,香山慈幼院确立了新的教育宗旨:“本院为救济孤贫儿童,施以发达身心之完善教养,以植立德智体群四育之基础,而能独立生计,适应社会需要,以养成健全爱国之国民。”它的突出特色是教养兼施,既对孤贫儿童进行收养,又注重对他们进行教育。既注重儿童的人格培育,养成社会化的习惯;又注重儿童的才能培养,强调职业训练。由于慈幼院收养的儿童大多无家可归,对这些失去家庭的孤儿,熊希龄和他的夫人采取了富有特色的家庭式教育,暖抚孤贫儿童的心,施以家庭的爱,塑造温馨的成长环境,使慈幼院成为了孩子们永远的家,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牢牢地扎下了根。后来许多毕业离院的学生依依不舍,他们希望有机会能回家看看,慈幼院于是将每年的七月七日定为“回家节”。一九三五年七月七日,香山慈幼院举办了第一届回家节,数百名毕业学子回校探望,欢乐融融。为了庆祝这一节日,学子们集资在多云亭旧址上建起了一座纪念建筑,名曰白云亭,取“白云亲舍”之意。熊希龄满怀喜悦,即兴赋词《醉桃园》一首,词曰:“四围山拥白云亭,儿时路所径。远离亲舍望云亭,云亭心未亭。云出岫,数归程,朝朝亲倚门。云来云去绕儿身,儿勿忘母身。”又赋诗四章,为之祝福,诗曰:“不觉光阴十五年,鸳行雁序各翩翩。世间无此家庭大,能有儿孙到四千。襁负回家笑语阗,相看忽又泪泫然。别来几载当惊异,尚有精神老少年。”感慨之情溢于言表,是啊,世间无此家庭大,香山慈幼院存在的三十年间,先后培养学生达六千余人,绝大部分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在中国教育事业上做出了特殊的贡献!抗战初期,国难当头,在上海的熊希龄积极组织救护伤兵、收容难民,他在写给女儿的家信中说:“余以老病之躯,又无官守言责,本可往就安全之地,但以国家存亡,匹夫有责,余虽老,亦应尽国民一份子之义务,故决计与妈妈在此办救济也……儿等青年当为国尽忠,以慰老怀!”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熊希龄从上海回湖南,乘船途径香港,患脑溢血病逝,时年六十八岁。熊希龄的夫人毛彦文女士继承了他的事业,在战火硝烟之中苦心经营,艰难地维持着香山慈幼院的运作,直至一九四九年慈幼院的使命终结。至今,受到滋养与恩惠的学子们对香慈仍然念念不忘,慈幼院就是他们永远的家!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在熊希龄的人生道路中,他始终秉持并实践着“君子风范”,保持着高尚的情操和良好的品格,功在社稷,德润世间。一九九二年五月,熊希龄的遗骨从香港归葬北京,在归葬仪式上,社会活动家雷洁琼女士代表中央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充分肯定了熊希龄的历史功绩,她说:“熊希龄先生是我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和慈善家,也是一位杰出的爱国主义者。他在旧中国奋斗了半个世纪。他的一生是忠于慈善教育事业的一生,是追求光明与进步的一生。”?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