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神秘扶桑坝隐没江底的古战场
2014-09-21李晶艾柯杨维李晶
文+李晶 图+艾柯 杨维 李晶
英文导读: Fusang Ba, an ancient battle field in Chongqing,is rarely known by people, but it affected profoundly in Chongqing.
说起重庆的古战场,人们自然会联想到通远门、合川钓鱼城等著名的景点,到这些地方长思怀古者也总是络绎不绝。很少有人知道,重庆还有过一个影响深远的古战场,至今都还无人问津,甚至永远不会有人得以踏足——它的名字叫扶桑坝。
血战扶桑坝
发生在宋末重庆的扶桑坝之战,算得上是导致宋王朝完全灭亡的一战,可能有人会觉得夸张——“写到哪段就说哪段重要”,但这话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元宰相耶律俨先生曾在《国史实录》里说过:“重庆事罢,则天下大定矣。”
这场战斗发端于元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275年。那一年元左丞相伯颜率军顺江东下,直趋临安(今杭州)。为牵制四川宋军,元世祖忽必烈命东、西川行枢密院向宋军发动进攻。此时驻守重庆一带的宋军指挥官是刚刚受命任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的宋将张珏。
七月,元东川行院以一部兵力佯攻钓鱼城,以其余兵力会同西川行院全部兵力进围重庆,并在重庆东面的三江口布阵,阻挡宋朝援军。数月后,重庆粮尽,元军不断劝降,情况危急。张珏一边派勇士潜入重庆协助守将赵定应防守,一边遣军袭扰元军,谋划赴援。
第二年春,张珏采取攻其必救之策,遣军奔袭东川行院治所青居城(今南充南),趁东川行院总帅汪惟正率军回援之机,遣勇将张万以巨舰载精兵突破封锁,入重庆增援。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南宋朝廷已在首都临安降元。不过,在全国大部州县失守的情况下,张珏仍决定依托重庆,继续抗元。
而元军方面,由于此前东、西川行院矛盾突出,互相观望。元朝皇帝忽必烈震怒之下将东川行院并入西川行院。谁知合并不到一个月,张珏乘西川行院治所空虚之机,遣兵与义军里应外合收复泸州,杀守将熊耳、安抚梅应春,俘元将眷属多人,迫使元军回师救援,重庆解围。此后张珏干脆让部将王立守钓鱼城,自己坐镇重庆,一边遣军夺回涪州,一边在钓鱼城修起皇城,欲迎接流落在外的宋室后裔为帝。一时间,四川重庆一带隐隐有宋朝复兴之势。
左右页图:如今的扶桑坝已经深藏水下,很难浮出水面。Fusangba has fallen into the deep underwater.
志在“一统寰宇”的忽必烈自然容不下这根插在西南的“毛刺儿”。他立刻向四川增兵,以西川行院使率军数万分四路复攻重庆。主力蒙军驻在佛图关,汉人附庸军驻在南城、朱村坪,最后还分出一军屯守江面,截断来往船只,把重庆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围便是3个月,由于城内补给严重不足,张珏只能率部突围,若是成功,则宋军还能重整旗鼓;若是失败,那么整个西南的局势,便再无挽回的余地。突围地点,就选在了扶桑坝。这时正值初春枯水季节,重庆南北两侧城墙与长江、嘉陵江水之间有较宽广的沙滩,这给元军机动兵力和展开兵力提供了方便。二月,张珏亲自带领宋军精锐从薰风门出击,与元军在城南长江边上的扶桑坝鏖战。这一战,背水一战的宋军与勇健的蒙军杀了个旗鼓相当,战势变得胶着起来。
由于突围战耗时过久,正在嘉陵江南岸攻打重庆城北的元军,乘船绕过重庆城东的朝天嘴,包抄了宋军后路。张珏军在元军的前后夹击下,兵力损失很大,未能突破元军封锁,只得败退城中。随即,西川行院使移师于堡子头,令元军大造云梯,趁势加紧攻城。虽然这些攻击都被守城宋军击退,但此时城内与外界的联系已经完全中断,宋军的伤亡得不到补充,城内粮食也逐渐耗尽,一部分守军意志发生动摇。张珏部将赵安等开镇西门投降,元军攻入城内。张珏带领部分宋军与元军展开巷战,战斗失利后乘船突围时被俘。
左右页图:扶桑坝具体地点位于朝天门到东水门之间。It's located at the midway of Chaotianmen and Dongshuimen.
这一带便是扶桑坝,当年张珏就是在这片滩涂与蒙军鏖战。
张珏被元军一路押至西安赵老庵,他的一名老友前来探望,对他说:“您为宋室尽一世,以报国家。今日行至此处,纵然能不死,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待老友走后,趁元兵看守不备,张珏解下弓弦,自缢而死,最终殉国。2年后,钓鱼城投降,最后一支宋军势力就此消失,盖在宋朝头上的棺材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个缝。
扶桑坝究竟在哪?
扶桑坝,记录着张珏的失败,记录着重庆的失败,记录着南宋的失败,算得上是一个时代的转折之地。可是比起重庆其它闻名遐迩的古战场来,扶桑坝却少有人听闻,因为它究竟在哪里,成了当今的一大谜。正因为鲜有人知道它的具体方位,也使得这个在历史上占有一定分量的地方,变得籍籍无名。
翻开古籍,里面的记载众说纷纭。《方舆纪要》说它“在府南”,《四川通志》说扶桑坝“在县东”,而相对最靠谱的《宋史》更进一步说“张珏率兵出熏风门,与大将也速答儿战扶桑坝”。熏风门是南宋年间重庆知府彭大雅为重庆城防而筑的城门之一,即现在长江边的东水门,这与“在县东”的说法相符。城东城南,到底哪种说法正确呢?
扶桑,在古代文献中的含义有以下几种:一种树,一种花,东方古国名,日出之处。那么扶桑坝这个名字的含义,有可能是这里曾种过扶桑这种植物,也可能是这里是日出之处。由于扶桑花在重庆鲜有记载,且江边滩涂不利于这种花的生长。因此“扶桑”很可能就是日出之处的意思。日出时城内人能够看见这片沙碛迎阳光初洒,也许就是“扶桑坝”得名的原因。再结合宋史的记载,那么扶桑坝在城东便顺理成章了。
如果按宋史的这种说法,张珏出东水门,与元兵在城东边的扶桑坝交战,那么扶桑坝的所在范围还是很广,具体在哪儿依旧难以分辨。重庆城以东有很多平坝滩涂,如广阳坝,中坝,唐家沱等,这些地方都可以从熏风门渡江而下。不过当时的战局是,元军来攻重庆时就已经“大军驻扎佛图关,一军驻南坪,一军屯江上”,并且此前张珏派兵曾攻广阳坝,结果“一军皆没”。由此可以得知,元军在围重庆时广阳坝至重庆的这一段长江沿线应该已经元军所据。那么被困的张珏及守军出熏风门再顺江东进战元军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因为那时重庆城被困已成孤军,“城中粮草将尽”,经过几场战斗必定消耗不少,兵力也不允许冲破江上防线。这么看来,扶桑坝的具体位置就只能是在靠近东水门的江边滩涂,这样张珏不需要过江就能战斗。
无处可寻的古战场
这个解释看起来颇为合理,记者也便自信满满地去往东水门寻古。从朝天门上行,过了翠微门,与之相接的那道城门便是颇有些名气的东水门了。东水门没有瓮城,城楼依山而建,城门与大江并行,顺着长江,朝东而设。城门外,一坡长长的石梯坎直抵江边。顺着石梯来到江边,记者左右打量,楞没在这滔滔江水中找到一丁点滩涂的影子。更别说是一个能够容下军队战斗的坝子了。按现在的地形,东水门外确实没有存在战场的可能,那么在宋末,东水门外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左右页图:如今的扶桑坝早已没有了古战场的苍凉和凌利。Fusangba is not so desolate than it was before.
幸好历史总是为后人留下了一些可追忆的影像。几经周折,记者终于在一组老照片上找到了线索。这组照片拍摄于1909年,作者是美国地质学家、教育家张伯伦,由留学生徐彬从美国威斯康辛学院档案馆带回。
1909年,张伯伦与儿子一道来到中国,进行东方探访旅行,其中长江沿岸是父子俩拍摄数量最多的地方,正好他们也拍下了东水门一带的图景,从照片上可见,从重庆城东水门起至朝天门一线的长江沿岸,沿着城墙躺着一大片沙碛。这片沙碛平整,开阔,可容千军万马。有了这一线索的启发。记者又在一张1918年重庆港区锚位的地图中,看到东水门至朝天门一线的江滩确有一片沙碛。再查找水文记录发现,在古代,东水门外这片沙碛是随着长江水文变化而隐现的。张珏战元兵的时间是1278年2月,正好是长江枯水期,恰好是沙碛面积最大最结实的时期。原来这古战场,竟是藏在东水门外的水底,难怪千百年来都无人问津。
在1977年《长江上游航行参考图》中,这片沙碛的名字叫做“月亮碛”,若古人真是以“太阳”把它命名“扶桑”,今人又给它个取名字“月亮”,这真是冥冥中的日月回转,江水常流,斯事远逝。现在沿江景观巨变,三峡工程蓄水后水位上涨,这片沙碛再不会像以前一样能够在枯水时节出露了,就像南宋重庆城抗元的英勇,在岁月的流转腾挪中,终究化成了江底的一片泥沙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