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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现代文明下的文化冲突与融合

2014-09-21万鸣马娅鞠晨马倩倩贾剑秋

西藏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卓嘎文化冲突藏族

万鸣+马娅+鞠晨+马倩倩+贾剑秋

新生代藏族作家多吉卓嘎(笔名羽芊、网名沙草),以其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感及汉藏风格融合的文笔,引起读者关注。其作品着力塑造感情执着、敢于背离传统的汉藏女性形象。反映她们在两种文化交汇中,爱情观、女性自我意识的冲突挣扎、觉醒,并最终走向新生的心路历程。

多吉卓嘎的小说《藏婚》,以藏族“兄弟共妻”、“姐妹共夫”的婚姻制度为落脚点,向读者展现了一妻多夫制下藏族儿女对爱情的追求以及在追求中遭遇的现代性困惑。《玛尼石上》、《西藏生死恋》,都在浓郁的宗教氛围中讲述了藏汉青年由相识、相恋,到相离、相合,最终在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中找到了自己精神与生命的归宿的故事。这些汉藏文化差异或文化融合导演的爱情悲喜剧,从一个特殊的角度,让我们看到了现代文明影响下文化冲突的必然性与文化融合的可能性。本文将从三方面对作品揭示的这种冲突与融合的现状、性质,以及必然与可能予以释析。

一、汉藏传统历史文化与地域差异对现代汉藏两地人民婚姻观、爱情观的影响。

由于历史、经济与民族文化的差异,藏地民众因婚姻观衍生的婚姻形态、婚姻形式与汉族传统婚姻模式各有异同。

藏族历史上存在有一夫一妻制、一夫多妻制、一妻多夫制等婚姻形态。在一些较发达的地方比较普遍的婚姻形态为一夫一妻制,而在牧区和稍落后的农区则为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制。[1]这些婚姻形式里,又以一妻多夫和一妻一夫较为普遍。“一个家庭,有男人便有了经济支撑和生活保障。一个家庭财产的多少,地位的高低,往往跟男人的多少成正比。兄弟共妻制下生产资料得以集中,劳动力得到合理分配。”[2] 《藏婚》中,卓嘎与嘉措的家乡昌都左贡县结巴村的原型——日喀则仁布县塔热村,便是一个实行一妻多夫制的边远牧区。女主人公卓嘎生活在一个兄弟共妻的家庭,并肯定这种婚姻模式的合理性:“一个家庭中,有男人才有安全。一个家庭财产的多少,地位的高低,往往跟男人的多少成正比。”①在文化学者眼里“农牧民对一妻多夫婚姻持肯定的态度,特别是在一妻多夫较多的地区,大受人们的称道。主要认为几兄弟娶一个妻子,不但家庭财产不分散,而且家里男人多,有的做生意,有的干农活,有的放牧,家里会越来越兴旺,越来越富裕。而且兄弟不分家,亲人团聚,家人和睦相处,再好不过了。”[3]

藏族的婚姻形式,有自由恋爱与包办婚姻两种。《藏婚》中反映的,主要是父母包办婚姻。其包办婚姻与汉族的包办婚姻,略有不同。《藏婚》述及的包办婚姻,“女孩子到临嫁前头一天,父母才会告诉她第二天要嫁人。男孩虽然知道自己订亲,但女方是谁,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却一无所知。直到结婚的当天晚上,才见到对方的真面目。”②出于藏传佛教对“缘”与“孝”的解释,他们认为顺从父母之命是上天注定的,是对父母“孝”的体现。《藏婚》中的卓嘎便是秉持这种观念影响嫁入嘉措家。

汉族婚姻形态一直是一夫多妻制。儒家宗法文化对婚姻模式的影响至大。男子要为家族繁衍兴盛传宗接代。女子须遵从传统,三从四德、绵延子嗣、从一而终。这一状况,自民国废除一夫多妻制后才得以终止。现代汉族,虽偶有包办婚姻,可事前双方绝然不知对象是谁、何时结婚的情况却是极少的,违抗父母之命的亦常见。

汉藏两种不同的婚姻观念与家庭模式带来的文化冲突,在《藏婚》中可窥一斑。

《藏婚》中卓嘎顺从父母之命,加入了兄弟共妻模式的嘉措家。“家长”嘉措运筹帷幄,管理家业、决定家族发展大事,其他弟兄则分工协作,或外出打工,或在家放牧;卓嘎操持家务,用自己的身心将五个丈夫紧紧拴在一起,力求全家过得美满祥和。然而,当汉族女子好好介入后,不可调和的文化冲突使这个藏族传统婚姻结构的家庭遭遇解体。

未受传统思想束缚、不介意自己所爱的人有家室的汉族女子好好,遇见了藏族男子嘉措。二人陷入疯狂的热恋之中。这种爱恋与藏族传统婚恋观、家庭观相悖,而缺乏文化的正义性,被视为不正常的。嘉措向往从一而终的爱情,却身陷兄弟共妻制不能自拔。他一直以为好好只爱自己。然而,好好却同时拥有多个性伴侣与暧昧对象。在好好眼里,与自己那些有性无情的性伴侣相较,嘉措是一个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然而,他却行踪不定,时而出现、热情似火,时而消失、冷淡如冰,并不是一个符合汉族传统的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这种文化上的差异导致两人陷入剧烈的矛盾冲突中。在经历过多次冲突后,终究导致两人从心灵上彻底决裂。而卓嘎因囿于祖辈流传下来的“兄弟共妻”婚姻形态制约,在面临自己的“家长”出轨的现实后,陷入了脱离大家庭与继续维持大家庭的漩涡而不断挣扎的痛苦中。

《藏婚》中卓医生与卓嘎的母亲的一段“廊桥遗梦”,因汉藏婚姻形态与婚姻形式的不同而未能结合,最终双双带着遗憾死去,亦是文化冲突未能调和带来的结果。婚姻观的迥异,造就了不同的婚姻形式。当不同的婚恋观相遇时必然发生剧烈的文化冲突。

藏汉文化中性与爱的抽离与交汇,也对主人公的爱情观产生了不同的影响,使二者之间的文化冲突达到了顶峰,既预示着文化冲突的必然性,也没有抹去文化融合的可能性。

对于性与爱,藏族儿女的态度是:性是性之所至的。当有生理需要时,就需要找方式得到满足。爱是隐忍的,当爱情遇到传统与家庭时,就需要为它们腾出空间,将爱放逐。性与爱,可以融合,然而在大多数时候,却是互相抽离。性是袒露的,而爱,却是隐伏的。对于性,藏族比汉族开放。未婚前,藏族男子可以随意钻自己喜欢女子的帐篷,而自他进入帐篷之后,里面便就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其他人是不得干涉的。婚后,藏族男子因兄弟共妻、性生活需要与兄弟分享,而难满足的情况下,是可以去找其他女人的,这一点,作为妻子是不会在意。当然,前提是他们“钻帐蓬”不可以钻出感情来。而妻子,则需要按自己家庭中的规则,在性与爱方面公平满足所有的丈夫。

而在汉族的传统文化中,性是极度隐晦的,不可言说。而爱情,虽有历史流传下来的无数作品为之称颂,但因儒家正统观的制约而隐晦不彰。当今汉族社会对性与爱的态度则更多的由隐忍与抽离,倾向于宣之于口、暴于人前,倾向于交汇与统一。

于是,在这种前提下,文化冲突不可避免。

《藏婚》中,嘉措迷恋好好,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兄弟共妻的生活中找到了独一无二的只属自我的爱情婚姻生活,因而期望在好好身上找到汉族传统意义上的“从一而终”的完美爱情。当嘉措发现好好在与自己保持感情的同时还有其他男人时,他对好好便由纯真的爱情,转变为欲望下的性爱了。小说中好好、卓嘎与嘉措,是在性与爱中寻找平衡而不幸失衡的典例。好好与嘉措之间的迷恋,一方面是出于性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出于对爱的渴望。而嘉措与卓嘎之间,却是因为爱与性都需要与人分享而产生了隔膜。他们期望与对方达成“性”与“爱”的交融,从而得到独一无二的爱情,却最终因为在寻找性与爱的平衡中不幸失衡而分开。卓嘎与老二扎西,却是在性与爱中互相体谅、互相交汇,从而得到了一份专属的完美幸福的爱情。虽然,作家多吉卓嘎坦诚,目前这个家庭的原型在遭遇扎西摔断腿生活无法维持的情况下仍保持着一妻多夫制的情况,然而,书中的结局却是两人最终单独结合在一起了。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藏族的婚恋观和婚姻模式正在发生变化,向着这样的单一专属的爱情婚姻前进呢?作者依然看到了现代文明对传统的影响和文化变迁的脚步:性与爱的抽离与交汇,虽会产生难以调和的文化冲突,虽会因生活与环境所迫而做出妥协,然而,最终是会走向文化的融合、爱情的统一的。

《玛尼石上》中,作为汉族儒家文化代表的莲与作为藏族宗教文化代表的活佛洛桑,则更是藏传佛教映照下的藏区文明与传统儒家思想熏陶下的传统汉文明互相影响走向文化融合的明证。莲是汉族女子,沉静恬淡,符合所有汉民族对于女子最美好的想象。而洛桑,是活佛转世,在藏民族中地位崇高。他们因夙世姻缘而相互纠缠,虽有宗教身份与民族差异的阻隔,却因爱情的强大力量结合在了一起。

不同文化与历史背景下的人们所产生的爱情观与婚姻观,虽曾对好好、卓嘎等人造成影响,却也成就了莲与洛桑之间为人称颂的完美恋情。汉藏两地的文化和历史相差虽大,却也敌不过爱情的力量。藏汉民族独特的婚恋观与婚姻形式,导致了文化冲突的必然出现,而藏汉文化中性与爱的抽离与交汇情况对主人公爱情观的影响,既导致了文化冲突的形成,也造就了文化融合的可能。

二、女性主体意识在文化交汇中的觉醒。

随着藏区社会的发展和开放,经济的改善和科技的进步为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创造了条件。在文化交汇时,藏族女性的主体意识日渐萌芽、生长。“从女性主体的角度来看,女性意识可以理解为包含两个方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我本质、生命意义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二是从女性立场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5]《藏婚》对作品中人物的女性主体意识的表现有较为较为深刻的揭示。

第一、在文化交汇中藏族女性对自我的洞悉和主体意识的觉醒。

爱情本身具有排他性和独占性,传统“兄弟共妻”制,使走向现代化的藏族儿女产生困惑,甚至被质疑。一家之长的嘉措与汉族女孩好好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他是借好好寻找专一的,灵肉结合的爱情,他不愿意分享爱,他向往的是如汉族那样“专情”的婚姻。卓嘎页意识到:“‘爱情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我心里无异于引起了八级大地震。不是这个词本身有多奇特,而是这个词衍生出来的瑰丽才是我最关注的。那是多么美好的、让人心驰神往的生活啊。彼此相爱着的两个人,一生相伴,两情相悦,相扶相携着牵手一生。”③从共享爱到渴望独一无二的爱情,这虽反映了藏族男性现代爱情思维的觉醒,更是藏族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发现。可以说爱情本身的魅力开启了藏族儿女尘封的、对独一无二爱情的向往,也唤醒了藏族儿女对女性价值的思考。

卓嘎对于爱情的向往集中体现了柏棣提出的“生活方式女性主义”这一观点。即:侧重日常生活领域中女性主体欲望的实现、生活方式的个性化选择,强调一种女性生存的多元与另类对男性单一文明的挑战。一妻多夫制决定了卓嘎的身体必须属于嘉措以及他的兄弟们,但人性的复苏,爱情的觉醒使她呈现出不同于传统藏族妇女的特点,她的内心有其归属。

“从女人的内心来说,怎么可能装下五个男人呢?无论我也罢、央宗也罢,心里真正介意的只有一个。”④卓嘎也渴望爱情,渴望过上一夫一妻的生活,但是无论隐藏得多么好,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她对爱情的私有性的渴望。

这种渴望在一妻多夫制的大背景下难以实现。一方面要改变传统的生活格局和习俗是具有颠覆性的,既有舆论压力,也有实践难度;另一方面藏族注重亲情,重视家族的团结,主人公们长辈的言行是他们行动的准则和规范,个人感情不能凌驾于家庭美满之上,维护好一妻多夫制下家庭的和谐被看做是藏族女性的美德。当藏民族的族性意识与卓嘎觉醒的女性主体意识产生冲突时,卓嘎没有勇气走出传统的束缚,只得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和女性意识的觉醒欲望,不得不让身体在嘉措兄弟间徘徊,却将自我解放、自我救赎的愿望寄托在与己相类的人身上,自觉自愿地帮助同样觉醒了女性主体意识的朋友琼宗逃婚,理解勇敢地追求爱情并且还俗的尼姑萨珍,支持爱上自己“哥哥”渴望忠贞爱情的达娃出家,而最终,她自己也在面对嘉措的背叛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离开嘉措、脱离爱情共享的兄弟共妻家庭,选择了深爱自己的扎西,过上了一夫一妻的幸福生活。当她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时,她帮助可以选择的人勇敢的面对;当自己有机会选择了时,她痛苦而果断地做出了选择。在卓嘎们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她们挑战男性单一文明的影子。传统习俗只能束缚她们的身体,却束缚不了她们的心,《藏婚》中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生活在传统和现代文明的碰撞中,而又涌动着人性光辉和主体意识的女性,内心的挣扎与波折成为了她们主体意识不断增强的见证。

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意味着一代藏族女性在与传统文化的相逢时所面临的困境和困惑,也反映出藏族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和改变,必然发生的现代与传统之间不可避免的文化冲突与文化选择。

第二、在文化交汇中以女性立场审视外部世界。

与卓嘎形成鲜明对比的汉族女子好好,却充分体现了现代女人前卫的思想观念,不仅实现了灵与肉的双重觉醒,并且将这种觉醒付诸于实践。她的状态与中国古代以及近代女性身心失落的不幸与悲哀相比,有很大的突破与改变。从女性主体意识的角度看,好好从女性立场出发去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好好追求自由的爱情,她不顾他人的看法,家庭的束缚,勇敢地追求爱,同时在性的方面也大胆开放。与中国封建时期束缚女性的贞操观念不同,好好认为,自己是个与男人有同样生理需求的女人,所以跟嘉措、卓一航、明等人都有过性关系,而且并不以这种身体上的“不专一”为耻,反而认为这可以为自己带来最本质和最单纯快乐,同时也是自己女性魅力的证明。好好的故事发生在藏区,与之相关的男子嘉措是藏族男性。好好的婚恋观、情爱观显然与藏族文化传统格格不入,他们二人的结合必然引发强烈的文化、情感上的冲突,而好好和嘉措也正是在这样的冲突下把握自己的生活和精神,完成艰难的文化选择和生命本体的解放。

现代社会两种典型女性,一种是在认识到男女的不平等根源之后极力想要改变这样一种状态的女性,她们提倡个体女性价值论,即同男性价值一样,是女性作为个体的人的价值。如现在常说的“女强人”,她们想要向世界证明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生存,具有相同的能力与潜质,可以发展和超越自我。另一种是好好这样的女人,充分认识到男女的差异,然后极力去发挥自己这样一种女性气质,用自己的性感妩媚、生物的原始特质,去吸引和改变男人,从而改变世界对女人的看法。“女人是逐渐形成的”[6],男权中心社会强大的文化和社会力量扭曲了女性自身的命运,但这种扭曲终究是可以改变的。好好并不是一个强调女性与男性有同等的智慧和理性的女人。她的女性主体意识在于,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她懂得做女人的局限以及女性和男性的生理差异,所以她十分懂得爱自己,她认为自己值得拥有最好的东西。不愿安定下来的她,不断地去追求自己所喜欢的和向往的,做什么事情都以让自己快乐舒心为标准,而忽视那些所谓社会规范和道德压力的束缚。好好说:“女人是感情的奴隶,一旦挣脱了感情的枷锁,就是自己的主人。”⑤波伏娃将父权制社会中的女性看做被动的客体,是次于男性的“第二性”,并处于“他者”位置的边缘状态,而好好认为女人作为与男人平等的人类的另一性别,与男人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在好好的思想观念里,男性和女性之间不存在什么控制或依赖,而是共同拥有和享受一个美好的世界,只有在两个平等独立的关系才能达到更美妙的契合。所以好好拒绝了卓一航,明等人的有关家庭与富足生活的保障,远离了自己曾深爱过的嘉措,而选择了只依靠自己,独立自由地生活。

现代女性有了更多可以参加社会生产劳动的权利,“妇女参加社会生产。实现经济独立是妇女解放的根本条件。”[7]这是好好摆脱对男性的依附而独立生活的原因——经济独立。所以,好好站在女性的个体立场,审视世界。她用“自爱”去探索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自己值得拥有的事物,并用自己身上独特女性气息感悟并感染着这个世界,使得男性和女性,人性与自然达到一种更完美的契合。在这个过程中用女性一直以来身心被压迫的自由意识和独立意识去延续女性的生命特色和个体价值。

好好与卓嘎,两个不同民族的女性,在女性主体意识的认知上有着文化的差异性。好好洞悉自我,挑战传统,有着现代文明观铺垫的“个性独立”,“生命自由”的存在哲学基础,所以她能达到女性解放的终极:身与心的自由;而卓嘎却要在对待传统的挑战中战胜自我,在艰难的文化跋涉中探索自我主体意识的觉悟之路,她要面对的困境和困惑复杂得多。卓嘎最终的选择,则宣示了现代文明的胜利以及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在选择与批判、继承与扬弃之间达成的新的融合。文化的交汇,使得卓嘎更进一步的洞悉了自我需要,从而唤醒了其对自我意义的认同,并最终脱离了传统观念对女性的自我束缚,找寻到自我最需要的爱情与生活;文化的交汇,也使得好好从女性立场审视了整个外部世界,从而达到了自身灵与肉的双重觉醒,实现了自身的独立。

三、在寻找“文化他者”中实现自我批判与自我更新。

身处现代文明的当今社会,再也不可能有某群体的独自存在了。莱塞曾说过,“人类的接触与影响是普遍的;人类社会都不是封闭的系统,而是开放的系统;他们都不可避免地与其他或远或近的群体发生复杂的关系,共处在蛛网和网结般的联系之中。”[8]现代藏区,伴随各族人民的交往流通,或因工作、旅游等的进驻,早已不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与其他各族互相影响、交互融合必成趋势。在《藏婚》《西藏生死恋》《玛尼石上》中,主人公均或多或少的舍弃了自己以往的坚持,突破了传统与文化的束缚,追求到自我的爱情。这种突破有着独特的象征意义,即汉藏文化的共同影响、进步而达到的融合;也有现代文明的影响导致文化的更新而自觉地走向族别文化的融合;更指汉藏同胞在“灵与肉”方面的融合。莲的婚姻便是这种融合的最好体现。然而,达成融合的基础必须是对自我本体文化有清醒的审视,甚至批判,否定陈旧、迎取新兴,丢弃糟粕、吸取精华。

首先,在寻找文化他者中“自我批判”。

“他者”,在德勒兹的“他者=一种可能的世界之表现的公式”下,是一个无限多种可能并存不悖而且能够相互宽容和相互对话的多彩世界。[9]而在波伏娃的眼中,“他者”则是相对于“此者”的一种存在。“并不是他者在将本身界定为他者的过程中确立了此者,而是此者在把本身界定为此者的过程中树立了他者”,“若此者没有树立相对照的他者,根本不可能成为此者”[10]。那么,在人类学领域,文化他者便是一种相对于文化此者、并能与文化此者相互宽容、相互对立的存在了,在《藏婚》中,与藏族女子卓嘎相对的文化他者,便是汉族女子莲与好好了。在未遇到莲与好好这一文化他者前,卓嘎是顺从于传统的藏族家庭妇女。尽管在情感的夹缝中挣扎很痛苦,她仍认为传统的便是正确的,努力经营自己的家庭,将几个丈夫团结在自己的裙下。然而,当遇到外来的莲与好好后,在文化他者的入侵下,以及越来越现代化的生活的影响中,卓嘎面临着民族传统与萌芽的主体意识间的冲突,逐渐对自己的坚持产生怀疑。在经历了达娃因对婚姻不满砍伤丈夫并被与自己共夫的姐妹砍伤的悲剧后,卓嘎对以达娃的母亲为代表的传统展开了反驳:“祖祖辈辈这么过的并不等于就是对的啊!”当对自己一心一意地想与自己单独过日子的扎西再次提出想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唯一的爱的生活时,卓嘎也说出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只嫁你一个”这样的话。⑥这是卓嘎对目前的生活、对自身坚持传统的做法的质疑,也是以卓嘎为代表的个体对民族传统的批判,更是现代文明下不可避免的文化冲突。在寻找文化他者中“自我批判”。是作者对其主人公迈出文化更新的安排的第一步。

其次,在与文化他者的文化并置中“自我更新”。

“通过不同文化、语言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对比而达到反思”,实现自我批判,就必须在文化他者的陪同下进行文化并置,并在反观中自我更新。“文化并置”,即“通过将不同文化及其价值观相并列的方式,使人能够从相辅相成或相反相成的对照中,看出原来不易看出的文化特色及文化成见、偏见。”[11]在《藏婚》中,作者着眼于藏族青年在兄弟共妻制度下的情爱故事,却并未拘泥于民族界限,反而切入了汉族女子好好与莲的爱情故事。好好与卓嘎,互为文化他者,作者以交叉叙事的视角将二者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在二者的文化并置中达到互相的陌生化,使双方在文化他者的影响下实现自我批判,并最终从习以为常的感知模式中超脱出来,达成了自我更新。

《藏婚》中,卓嘎在与好好、莲等人的文化并置中,通过对外来文化的了解,开拓了视界,了解到多种婚姻观、爱情观的存在,并发现了自身痛苦的根源在于传统的民族习惯对独一无二的爱情的束缚这一事实。经过痛苦而艰难的抉择,她最终选择了脱离这个兄弟共妻的大家庭,寻找到专属自己的爱情,与扎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好好经过一段段过往,也最终选择了离开嘉措独自生活。这些,都是在文化他者的外来影响之下自我更新的结果。

而《玛尼石上》的转世活佛洛桑,在面对莲后,抛弃了之前对性的无所顾忌、时常去钻姑娘帐篷的行为,转而为了莲“守身如玉”,仿佛与其他人做爱就是对她的亵渎;《西藏生死恋》中的公扎见到了不远万里奔赴西藏只为寻找一份真爱的风时也犹疑不决,这些行为,也正是他们在文化并置中受到汉文化中的独一无二、追求真爱的爱情观的干扰,最终实现了自我更新,开始倾向于追求独一无二爱情的反映。

造成这些转变的原因,除了是希冀了解他者的强烈好奇和对于异域探险的求知冲动以外,更主要的还是对“文化身份”的反思性选择,特别是对自己所属的文化之价值的反观性认识。人们因反思到自己的不妥与他者的正确而做出自我批判与自我更新,正是多吉卓嘎小说中所反映出的最为重要的一点。

综上所述,汉藏文化在冲突中自省,在融合中新生。多吉卓嘎的小说,立足于多元文化的视角,审视了文化冲突与融合的现状,揭示了文化融合过程中藏汉青年在文化更新和文化选择中的心路历程和复杂情态,反映了汉藏民族文化、传统与现代文化交汇与冲突时,发生渐变而致融合,从而给文化自身带来更新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①引自多吉卓嘎的《藏婚》,西藏人民出版社,2012年10月版,P8

②引自多吉卓嘎的《藏婚》,西藏人民出版社,2012年10月版,P8

③引自多吉卓嘎《藏婚》,西藏人民出版社,2012年10月版,P201

④引自多吉卓嘎《藏婚2》,西藏人民出版社,2010年5月版,P104

⑤引自多吉卓嘎《藏婚2》,西藏人民出版社,2010年5月版,P261

⑥引自多吉卓嘎《藏婚2》,西藏人民出版社,2010年5月版,P17

[1][4参见宾秀英,青麦康珠.藏传佛教思想对藏族婚俗的影响——以四川省甘孜县农区婚俗为例[J].民族学刊,2011(6)

[2]羽芊,金勇.塔热村:婚姻故事[J].中国西藏(中文版),2006(2)

[3]张建世.康区藏族的一夫多妻家庭[J].西藏研究,2000(1)

[5]乔以钢.多彩的旋律——中国女性文学主题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P9

[6][法]西蒙?波伏娃,李强译.第二性[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P121

[7]陈文联.马克思主义妇女观在中国的历史命运与现代路径[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7(2)

[8][美]沃尔夫,赵丙祥等译.欧洲与没有历史的人民[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P27

[9]参见叶舒宪.文学与人类学——知识全球化时代的文学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P31-32

[10]参见王宏维.论他者与他者的哲学——兼评女性主义对主体与主体性哲学的批判[J].江西社会科学,2004(4)

[11]叶舒宪.文学人类学教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P120

责任编辑:吉米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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