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范伯群先生对向恺然的研究
2014-09-19李函
李函
摘 要:向恺然作为民国通俗文学大家,其文学史地位长期以来一直被遮蔽。直到80年代范伯群先生转向通俗文学的研究,挖掘出了一大批民国时期优秀的通俗文学作家,其中包括向恺然。近三十年来,范伯群先生从研究向恺然的作品,到为其写评传,再到把他纳入整个通俗文学史凸显其地位,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为往后的学界研究做了基础性的准备和卓越的贡献。
关键词:范伯群; 向恺然;通俗文学
一
向恺然,笔名平江不肖生,1915年因创作《留东外史》成名,后又以《江湖奇侠传》、《近代侠义英雄传》等武侠小说名噪一时,是现代通俗文学的大家。二三十年代正值向恺然创作的高峰期时因其所属“鸳鸯蝴蝶派”而被主流文学史排除在外;50年代以后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一直被雪藏;直到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后,港台通俗文学大量流入大陆,弥合了大陆通俗文学几十年的断层,民国通俗文学家又引起了“重印热”,这一现象引起了敏锐的学者的关注,其中就有范伯群先生。范先生是研究雅文学起家的,在他26岁时便与同窗曾华鹏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四万多字的《郁达夫论》(1957),开始在学界展露头角。新时期后,范伯群先生继续与曾华鹏合作,在新文学研究领域推出作家评传。改革开放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范伯群先生接触到了通俗文学。20世纪70—80年代之交,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正在编订《中国现代文学运动•论争•社团资料丛书》,分配到范伯群先生所在的江苏师范学院(今苏州大学)的课题是“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研究。当时范先生也很郁闷,“鸳鸯蝴蝶派”一直被学界认为是一股“逆流”,为正统文学史所摒弃。可是社科院的回答是鸳蝴作家中有一大部分是苏州人,这是关系地方史料的课题,理应由所在的地方院校承担。有人称,范伯群先生这一历史性突破常规的转变,既受个人特有的气质、爱好、地域文化影响,也有市场的推动,更是一场“关于学术策略的选择”。[1]经过近二十多年的努力,范先生提出了“市民大众文学”、“多元共生”、“两个翅膀论”等新的理念,对一些优秀的鸳鸯蝴蝶派作家“摘帽与加冕”,翻开了通俗文学研究的新篇章。
二
范伯群先生自研究通俗文学始,便已开始关注向恺然。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十年间,范伯群先生将他这一时期的研究辑为《礼拜六的蝴蝶梦》在1989年出版。其中《从不肖生的黑幕与武侠代表作谈起》[2]一章中范伯群先生除了对不肖生本人略作介绍外,更深入探究了文学史上的两点评议,认为《留东外史》是“典型的黑幕小说”,不肖生的“三层请愿”是自我标榜,徐西滢“很足供后来认为的警惕”也不过是为其在“批评”中进行开脱。除了自我标榜以外,《留东外史》继承了鸳鸯蝴蝶派的“消遣解闷”说,思想性艺术性上够不上文学作品的标准,但是范伯群先生也承认了《留东外史》的社会学作用,用来“了解社会渣滓的朽腐”。而对于不肖生武侠代表作《江湖奇侠传》,范先生论证了其具有神魔化的特点,在“奇”上不断升级,有借题发挥之嫌。思想性上包含“宿命论”和封建奴性,艺术性上也是松散散漫的,缺乏通盘的考虑,经常抛开情节正在发展的主线,范先生坦言“不能有任何艺术享受”。总之,范伯群先生在研究的初期对向恺然及其所属的鸳鸯蝴蝶派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对其历史渊源做了客观的评估,但对向恺然的总体评价是不高的,而且这个时期的评价具有较强的批判性。范伯群先生转向通俗文学的研究,并能突破长久以来的桎梏,迈出艰难的第一步,既与自我不断求新求变的意识分不开,也与恩师的教导与启发有关。我们可从陈思和先生回忆的一段话中窥见一斑:“我印象很深的是,但是范老师把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整理好,油印出来,送给贾先生看,贾先生说,还是打批判开路嘛。他的意思是不要把这些批判鸳鸯蝴蝶派的东西放在前面,要打破这个规矩。在贾先生的指导下,后来就改过来了。”[3]
九十年代以后,范伯群先生主编了《中国近现代通俗作家评传丛书》,丛书中主要介绍了向恺然九篇不为人所注目的短篇小说,而评传则侧重于介绍他的三部长篇代表作。《留东外史》文学上的价值始终是末流的,够不上“讽刺小说”的判定标准,而从“黑幕”小说转向创作武侠小说,范先生则肯定了这一转向向恺然做具备的深厚的功底,与他少时性喜习武、阅历、生性是分不开的,在评传中范伯群先生是肯定了向恺然想跳出清代侠义小说的框架,但是其神魔化的特点又是不可改变的,“宿命论”的糟粕也是存在的。在艺术成就上范伯群先生改变了“几乎谈不上什么艺术性”的说法,还是肯定了《江湖奇侠传》在“奇谈怪闻方面,尚有强大的磁场”。[4]与《礼拜六的蝴蝶梦》最大的不同是,范先生详细阐述了《近代侠义英雄传》这一部小说的奠基之功。《近代侠义英雄传》虽然在结构上既是长篇又像短篇,但在整体艺术成就上优于《江湖奇侠传》。首先在人物上“塑造了一代气贯长空、铁骨铮铮的侠客义士、英雄豪杰的群像”,[5]其次,《近代侠义英雄传》“已完全跳出了清代侠义小说的窠臼,真正为民国武侠小说自立了门户”,[6]唐代传奇《昆仑奴》中的磨勒寄居在高官家中,为其效力,忠心护主;《红线》中的女主人公红线为主人排忧解难,盗取金盒;《聂隐娘》先是依附于魏节度使,后又依附于刘节度使……而到了不肖生这,才真正挣脱了清官束缚侠客的链子,“民国的武侠小说便取得了独立的品格,平江不肖生的奠基之功正是在这里得以显示”。[7]
世纪之交范伯群先生主编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经历了漫长的酝酿终于面世,这一部被誉为“不寻常的拓荒性学术工程”[8]一出版便广受好评,其多元性受到学界肯定。而后范伯群先生继续推出了他“设计精巧、施工精心的二期工程”[9]——《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这一次不再是集体执笔的编纂,而是单独的包含个人文学诉求的著作。在这部著作中,范先生提到了向恺然不为众人所熟知的短篇小说《猎人偶记》,这部与当时鸳蝶所主打的莺莺燕燕的小说不同,首先在题材上就已经非常吸引人,以湘西为背景,道洋场才子所不能道,但这部小说更大的意义在于“引出了不肖生的一系列武侠小说,乃至将他捧上了民国武侠小说开山祖的宝座”。[10]写到“向恺然为民国武侠小说奠基”[11]一章,依旧是以向恺然经典的三部作品为研究对象。我们在上文提到过,范伯群先生在《礼拜六的蝴蝶梦》中鉴定《留东外史》为不折不扣的“黑幕”小说,而《江湖奇侠传》是几乎没有艺术性可言的。在这本书中,作者承认了《留东外史》的“纪实性”、“谴责性”。另外在另两部代表作中范先生也看到了向恺然是想在”史实传奇和武林轶闻的基础上为英雄们树碑列传”,特别是《近代侠义英雄传》,“以爱国深情与民族正气为魂魄将这两者与武侠情节达到水乳交融的地步”,反帝而不排外,肯定西学而不媚外的思想使作品思想性上更胜一筹。
新世纪以来,范伯群先生关于向恺然的研究,不仅体现在文学史的写作上,也在多篇论文中论述了其地位、作品。比如在《开拓启蒙•改良生存•中兴融会——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历史发展三段论》[12]中也提到《江湖奇侠传》以它的奇幻性吸引了大量的读者,《近代侠义英雄传》则是“侠风可鉴,义薄云天”,不愧为民族武侠的奠基之作。范伯群先生赞扬了向恺然塑造了一批新文学家所不熟悉的民间英雄,肯定了侠客们的“爱国热诚与民族的凛然正气”。在《中国现代文学之雅俗互动》[13]中不仅肯定了《近代侠义英雄传》的思想性,而且肯定了向恺然的语言驾驭能力,“既很口语化,又是极纯正的书面语”。不得不提的是范伯群先生为“2010年中国•平江不肖生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召开作出了不懈努力,在向恺然诞生120周年之际,一批来自国内外的学者共同探讨了向恺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对向恺然其人及其作品也进行了热烈的探讨。大会收到各学者的论文四十多篇,并于2013年集结出版了《平江不肖生研究专辑》。
三
纵观范伯群先生对向恺然的研究历程,从对向恺然的大量作品进行研读,发表一系列作品论,再是完善阶段,为作家写作家评传,再到为通俗文学独立编纂文学史,这是一个大胆的举措,解决了自五四以来知识精英文学因批判标准而把大众市民文学长期排除在文学史之外的难题。范伯群先生始终坚持社会——历史的研究思路,从作家生平入手,探讨作家创作的因素,其中充满着时代的气息,为我们呈现历史的脉络。在对向恺然的艺术风格做出细腻的剖析,对其艺术成就做出恰当的论断之后,对向恺然的文学史地位也进行了有效的探索。范伯群先生把优秀的通俗文学家写入文学史,为学界对通俗文学作家的研究打开了新的视野。
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范伯群先生对待向恺然的艺术成就与历史评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个在不断论证中发现新问题不断完善自己的认识的过程。九十年代以前,范先生的评价带有更多的批判性,诚如有人这样说道:“在最初的一系列作品中,范先生对这一流派的分析不乏一些阶级论的观点,长期的正统文学的熏陶在他的意识深处打下了深刻的烙印。”[14]其实范先生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深究其原因,恐怕是我们长期受“经典作品”的熏陶,始终在纯文学或严肃文学的圈尾中周旋”,[15]长期在纯文学中周旋难免以纯文学的价值判断标准来衡量通俗文学,这无疑是不科学的,而后范先生提出通俗文学应该有自己的评价体系。九十年代时期范伯群先生深入挖掘了向恺然的创作动机,继续探讨向恺然的艺术成就,除了代表性的三部长篇以外,范先生更以敏锐的眼光察觉到向恺然的短篇小说的价值。到新世纪学术发展大繁荣的背景下,范伯群先生确立了通俗文学自己的评价标准,把向恺然作为一个通俗文学的代表融入通俗文学史以期构建自己的文学史体系来与新文学的文学史共生并存。
范伯群先生选择了通俗文学的研究,这是一条独特的路子,在范先生和众多同仁的努力下,通俗文学研究在国外已成了一门“显学”,在国内也成为被关注的“热点”之一。[16]在范伯群先生对向恺然的研究中,我们看到一个学者大胆创新的一面,也看到他勤勤恳恳脚踏实地收集原始资料的一面,突破与务实同在。同时我们也以向恺然这样一个通俗作家为例,看到在学术研究中观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突破性的学者总是突破顽固守旧的成见的束缚,去接受、探索更具新意的、更客观准确的结论。在这一个求变的过程中,向恺然也褪去了权力意识束缚下的枷锁,打破了正统观念下的桎梏,在范先生的解读下,愈加接近文学的本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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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范伯群.民国小说奠基人——平江不肖生评传[M].徐斯年.民国武侠小说奠基人——平江不肖生.南京:南京出版社,1994:29、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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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范伯群.中国现代文学之雅俗互动[J].江苏大学学报,200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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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范伯群.关于编写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的通信[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7(3):107—113
[16]范伯群.过客:夕阳余晖下的彷徨[A].填平雅俗鸿沟:范伯群学术论述自选集[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3:689—697
作者简介:李函(1993-),浙江温州人,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