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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音乐也要有历史感

2014-09-18

南方周末 2014-09-18
关键词:历史感勃拉姆斯德彪西

焦元溥

时间,并不是永远重要。

《悲惨世界》第5卷,雨果写青年马吕斯被尚万强从街垒救回,送到他外公家“整整4个月以后”,在9月7日医生才宣布他脱离险境。但马吕斯街角终战,小说中的日期是6月6日,到9月7日其实只过了3个月。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贝祖霍夫家族的薇拉小姐1805年是17岁,到1809年却变成24岁。她哥哥尼可莱在1805年去当兵,1806年2月回家,小说里却说自己离家一年半。嗯,我想托尔斯泰和雨果的编辑,甚至作者本人,算术能力大概很不怎么样。

但无论他们算术能力如何,对小说而言,这其实无关紧要。虚构故事里,时间可以错,不能错的是顺序。面对现实,时序更是重要。若讨论音乐创作,我发现一般爱乐者多听作品,对作曲家了解较少,或者虽然对作曲家有所了解,焦点却放在人生故事,对发生的时间并不深究。我建议大家至少要知道作曲家的生卒与创作年代,以及作品问世的时间,才能对音乐世界有较完整的图像。

就作品而言,德彪西《牧神午后前奏曲》是划时代的里程碑,很多人也将其视为“现代音乐”或“20世纪音乐”的开端,而这是写于1894年的创作。若能熟知这个事实,不只更能了解德彪西概念与笔法之领先超群,也能对那个时代的创作有更理性明确的评价。同理,莎替(Erik Satie,1866-1925)的三首《吉姆诺佩第》(Trois Gymnopédies)是现下极为通俗流行的曲调,第一号尤其家喻户晓,但其创作时间居然是1888年——是的,这首常常出现在广告或广播,听起来像是现代轻音乐创作的钢琴曲,居然已经快要“高龄”130岁!

知不知道《吉姆诺佩第》写于何年,并不造成我们聆听它的门槛,但如果知道这是1888年的创作,那么我们不只会明白莎替有多特别(而不是只把他视为一个笑话),也能从《吉姆诺佩第》不按牌理出牌,与既有和声法则作对的结尾中,知道作曲家在音乐中的微言大义:“我第一次见到德彪西时……他还在寻找他那条一直找不到的出路。在这个问题上,我早已领先他了……我向德彪西解释说,我并不排斥瓦格纳,但我们总该有一种属于我们自己的音乐风格——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带有一丁点德国酸菜味。”

就作曲家的相互关系而言,萧邦和李斯特只差一岁,这很容易想象与理解。李斯特只比瓦格纳大两岁,这就可能让许多爱乐者错愕,特别是李斯特还成了瓦格纳的岳父。但萧邦17岁就写出传世名曲,李斯特二十出头即震撼巴黎,瓦格纳却要到30岁才写出代表作《飘泊的荷兰人》,影响力自然也较晚出现。另一个常让人惊讶的,是勃拉姆斯其实小瓦格纳二十岁,还比布鲁克纳年轻九岁!若以作品来看,勃拉姆斯实在太早慧,20岁就写出经典之作,让他的作曲家身份极早入场。但我们也不能忘记,无论是瓦格纳还是勃拉姆斯,他们都曾经存在于同一个时空,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也或多或少影响他们。只是1850年的瓦格纳已经37岁,勃拉姆斯却只有17岁。《飘泊的荷兰人》有机会影响勃拉姆斯,此时的勃拉姆斯显然无法影响瓦格纳。

许多人讨厌历史,觉得历史只是背诵。这真是大错特错。时序本身没有意义,重点是要观察人事物的相对关系。毕竟万事虽然彼此牵动,仍按时间依序行进。有了清楚脉络,就能定出明确坐标,观察作曲家与演奏者如何前后或彼此影响。就像卡尔维诺所说:“当我阅读《奥德赛》时,我是在读荷马的作品,不过我无法忘记尤里西斯的冒险在各个世纪中所代表的意义,我也会不禁思索,这些意义究竟暗含在原本的文本中,或者是后人添加、变形或加以扩充而成的。[……]阅读屠格涅夫的《父与子》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恶魔》时,我也会不禁思索,这些书中的人物如何继续化身转世,直到我们的时代。”

史学研究博大精深,近期发展更有多重纵深,时序不过只是基本。欣赏音乐不能没有历史感,也希望这历史感能够从欣赏中深入生活,让自己把世界看得更清楚。

(作者为音乐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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