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任务
2014-09-15牟喜文
牟喜文
那时,老七坐在咖啡馆里,心静如水。
秋日的风已露出峥嵘面孔,吹得对面楼顶的旗子扑啦啦响。
老七将目光投向窗外,街上,一支稀稀拉拉的送葬队伍缓缓前行,黄色的纸钱落寞地亲吻着大地,没有丝竹声,甚至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僵化,那是一种心死的悲凉。
老七知道,又一个人被鬼子害死了。小鬼子杀人不眨眼,尤其是眼前这个鬼子头,发誓一个人要杀齐两千人才肯罢手。
该去了。老七抹一把脸,按了按腰间的手枪,凛凛地走出了咖啡馆。
风更大了。
次日,修建城防工事的工地。
和老七的眼神一对,鬼子联队长矢川大佐就知道,这些劳工里有人想取其性命,这家伙是个中国通,在关东军情报部门干了十一年,嗅觉比狼狗都灵。矢川抽身就走,老七举枪射击,矢川恰好躲在一个士兵后面,躲开了,老七还想射击,这时鬼子的机枪喷出了火舌,无奈,他几个纵跃,跳墙逃走了。
老七在滨州郊外的破庙里整整躲了一夜。
现在,他需要躲匿,他的画像贴满了滨州大街小巷,鬼子的效率实在不可小觑。
四个月后,一个身材消瘦、瘦骨嶙峋的人行走在滨州大街上。
“哎,站住!”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过去,又踅了回来,站在那人面前,“我看你像一个人?”
“谁呀?”那人声音嘶哑似秋鸭。
“我的好朋友老七!”
“哪里像?”
“颧骨最像。”
那人仰天长笑,声音落寞、犀利,还带有一丝无奈。“你认错人了!”说着,蹒跚前行。
眼里,兀自有泪流下。
又过了四个月,已是桃红柳绿,大地回春。
这天,熙熙攘攘的翠红楼前空地上,蓦地多了一个人,一把琴,及待那人弹出第一个音符,嘈杂的街道陡地安静下来,行人停下了脚步,连黄包车夫都伸长了脖子。那人再弹下去,越加的安静了。琴音时而如淙淙流水,时而又如万马奔腾,时而冰泉凝噎,时而酣畅淋漓……人群越围越厚,越拢越多,可人们都是翘着脚尖走路,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破坏了这美妙的旋律。高处房梁上,几只早春的鸟儿瞪大了眼睛,竟不发一声。
不久,琴音吸引了一队皇协军。
矢川的五十岁生日就要到了,他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礼物献给精通音律的大佐。
仔细打量抚琴者,那人实在没法上眼,瘦得皮包骨头,尤其是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显然经过了重物撞击。
那人就这样进了戒备森严的鬼子司令部。
矢川寿宴上,那人施展开浑身解数,矢川和众日本兵、皇协军听得如醉如痴、如梦如幻,一个日本兵竟跳起了日本舞,仿佛回到了北海道海边……倏地,琴音一转,金戈铁马声不绝于耳,隆隆雷声夹杂着炮弹的爆炸声、战马的嘶鸣声由远而近,滚滚浓烟遮住了烈日、阵阵哀嚎掩盖了黎明……在场的每个人骨头都酥了、软了,想要逃离,却欲罢不能……
突然,一声裂帛似的长鸣,人们猛然惊醒。
细看,四根琴弦已经深深地勒进了矢川的脖子,他的眼睛努努着,像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似的。
矢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共……党的?还是……国民党的?”
“抗日的!”
矢川脑袋一沉,一命呜呼了。
“嗒嗒嗒”一阵机枪扫射,那人瞬间就被打成了筛子。
翌日,那人的尸体和那把千疮百孔的琴一起被挂到了城头,鬼子贴出告示,谁能认出来这人是谁,赏大洋一百块。
一个戴礼帽的人挤进去看了几眼,又挤了出来,对一旁穿着便衣的日本特高课特务说:“这人我认识。”
“他的,什么的干活?”
“他叫老七。”
“确定?”
“确定!他的牙还是我给他镶的呢,我不认人,可我认牙!”
“八嘎!”特高课特务掏出了手枪,“你的,良心的大大地坏了,死啦死啦的!”
“别介,太君,我可是投诚了,老七要刺杀大佐的情报还是我密报太君的呢,再说了,您还没兑现承诺,给我赏钱呢?”
“啪”地一声枪响,礼帽飞出了老远。
城头上老七的身子动了动,安祥地闭上了双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