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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凯威:好文章一定是改出来的

2014-09-15易凯威

新作文·高中版 2014年9期

达人名片

姓名:易凯威

就读学校:江西省宜春市宜春中学

座右铭:我们生而破碎,用活着缝缝补补。

爱好:看书。经史子集,建筑艺术,网络IT,职场营销,魔幻土贱,实用科普,产品说明……大俗大雅,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看。

创作悟语

这世上找抽的事很多,感情是一种找抽,写东西是另一种找抽。所以对于创作,如果没有真正对创作发自内心的喜欢的话,你是坚持不下去的。比如在速度上,别人可以日耕十万,我可能枯坐一天也写不出一个字。但我有我的特点,我习惯与人死磕。我说要写多少字就一定会写多少字,我说什么时候完成就一定什么时候完成。有人说,写东西是一个创造的过程,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你就是神。而我毫无这种感觉,我只有在决定字数和期限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上帝。

写东西的时候其实特别容易否定自己。一部作品写到三分之二甚至三分之一的时候,你会觉得前面写的都是枯枝败叶。这让人无奈。这个时候你得看看别的书缓解压力,课本、杂志,甚至冰箱说明书。对于我,作品短的话,我会把写得不好的稿子一张一张折成飞机,继续写二稿,三稿,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为止。那个时候,把一抽屉的纸飞机一一飞掉,心里说不出地满足。由此可见,好文章一定是改出来的。

灵感来源于生活,可生活不全是灵感。有时候没灵感到想哭,搞不明白自己这么找抽是为了什么。那时候的坚持才尤为可贵。等到作品发表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和别人差距好大。那时候的死扛才有意义。于是创作在我眼里就是坚持。

虽然写东西有这么多的折磨,但我还是在找抽的路上走走停停没有放弃,因为我舍不得。

篱天剑

易凯威

乱心海的洋流终于不动了。它的主人狂躁地用断角破开水面,扬起一阵又一阵九彩的滂沱大雨。一曲又一曲的鲸歌回响在这片海域,激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回音。

阿离忽然觉得孤独。

陈诺又一次在深沉的夜里醒来,汗液湿透了贴身的背心。廊道上水汽氤氲,昏黄的灯光透过水汽撒下来好像层染过头的油彩画。

他起身拿起毛巾进洗澡间冲了冲,回身躺下努力让自己睡着。

现在勉强入睡的话,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六点,室友们嘈杂的盥洗声如约吵醒了他,比闹钟还管用。

趿着拖鞋,到隔壁寝室挤了点牙膏。隔壁寝室的兄弟临风冷眼,没有说话。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话,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一路刷着牙回来,掬一把水洗脸,眉目立马锋利起来,不露一丝疲惫。

早自习上有一半的人半死不活,另一半的人则咬牙死撑,书声寥寥。陈诺嚼着大糖包子专注地看跟课本一点没有关系的书。

——《枯枝败叶》,马尔克斯处女作,《百年孤独》前传。马贡多镇星期五的早晨是魔鬼下葬的好日子。

他知道再过十分钟,班主任就会带着火从楼上下来,执行他身为纵火犯该做的事——点燃所有人的薪柴。

陈诺喜欢陈封的这个比喻,即褒又贬,辛辣又甘甜。

十分钟后,陈封比老师先一步走过来,面沉如水。

“阿诺,陈重出事了。”少有的严肃。

陈诺停止吮吸手指上的糖,望着陈封,示意他继续。

“是车祸,现在人昏迷不醒,正在做手术。”声线颤抖。

陈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冷淡?惊讶?悲伤?或者兼而有之。

陈重是他初中最好的朋友。那个时候,他和陈重、陈封三个人夜里在门卫大爷“回来给你们记大过”的警告声中翻墙出去上网或者打赤脚坐在桥洞里同喝一瓶冰过的啤酒。陈重和陈封当时分别高列西街酒鬼好汉榜第一和第九,往往只有一个陈诺会在喝过几口酒后鬼哭狼嚎,大声嚷着:“小兔崽子,你是想吃刀面还是馄饨?”

那个时候心里了无羁绊,我行我素,无法无天。第二天站在楼道口受处分还能相互取笑。他们在班主任最宝贝的篱天剑下定了三箭之誓,内容幼稚而真诚。临走陈重拔了篱天剑要偷偷养在家里,美其名曰:杀人灭口。他说:“花木有灵,它听到了不该知道的事。”那一天他们约好去放班主任自行车的气,但陈诺知道,其实他惦记这盆花好久了,心里跟住了个狼崽子一样。今天终于有了下手的借口。

后来也许发生了些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三个人绝口不提。他们不再联络,关系渐渐淡了。他和陈封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读书,陈重去了另一所更好的学校。新环境里,每个人都经营着自己的圈子,又有了一帮损友,只是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面临没有话说的尴尬处境。

陈诺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生活里还有哪些地方有陈重的痕迹。过了良久,他说:“我们请假,去看他。”他整理好桌子和陈封请了一天假,赶去了医院。

阿离努力振动它的断角想发出一句完整的话。它想呼唤它的同伴,问问它们是否忘记了还有一个它游离在外,忘了迁徙。可是它忘了断角的角鲸是发不出准确的声波与族人交流的。而乱心海需要活水,所以它解开了满是灰尘的封印,打开了乱心海,寻找另一个族群。

陈诺买了一些水果和陈封来到了医院。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儿让人感到安全。

住院部,五楼,507,2号床。离陈重车祸间隔十天,他们再次来看望陈重。

陈重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额头凹陷,手臂打了石膏,脚被高高抬起,面容平静。他的姐姐在床头抹泪,他的母亲抚床大恸。陈诺找了找陈重的父亲。那个听说很强硬的男人,在楼道窗口抽烟,一地的烟头。

那天陈重被送进医院时,医生断言他已经没救了。他的父亲在吸完第五根烟后,找到医生,眼神坚定地说:“帮我儿子动手术,我不用你负任何责任。”

那个时候陈诺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痛苦。陈诺发现自己很恐惧,他害怕陈重就这么当了死鬼,成为他生命中第一个离去的朋友。他都还没来得及原谅陈重。所以接下来他格外殷勤地关注陈重的情况。

手术终究是成功了,人还没有醒。陈诺回顾了一下这些年来错过的人,于是格外珍惜现在的朋友。“对真正的朋友能分享沉默”之类的话,他嗤之以鼻。所有人都能发觉他的变化。

阿离顺着水一路寻找自己的族人,一路泪流满面,一路悲唱鲸歌。乱心海的洋流恢复了活力,正北方有鱼群带来远方的消息。它们说,北方有鱼。阿离一路向北。

陈封上课发来短信:陈重醒了,但不认识任何人。

陈诺编好信息推送过去:下午请假去看他。

陈诺到病房时,正好撞到了陈重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原来有一条流质的长河闪闪发光,可是现在那条河枯了,眼睛仍然很亮但似乎没有焦点——他的眼部神经受到了压迫。

陈诺和陈封架着陈重出去散步,支开了所有人。

三个人坐在花圃旁,默然无语。

陈重玩着他的手指,陈封玩着他的手机,陈诺望着天。

“阿重,你真的不记得我吗?”陈诺没有低头。

“你是陈封。你刚说过的。”陈重也没有抬头。

陈封别过头说:“阿重,我在这儿。”

“我知道,你又没走。”他还在玩手指。

陈诺忽然觉得很难过,阿重是他们中最聪明的一个,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以前我们三个人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看星星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我全都记得的。”语气笃定,让人期待他的下文,可是很久都没有下文。

“你根本就不记得,那个时候你说你想让你妈过得好,你爸对你妈不好,你就要对她好。”

事实却是陈重刚咬过他妈妈的手,齿痕清晰,流了血。

陈诺叹了口气:“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当年诀别时说的话一样。

陈诺抬头,看见一群人向他们走来,面带微笑,背向夕阳。

——那是陈重的同学。

人长大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明白了,另一种是忘了明白不了的。陈诺用的是前一种。

阿离终于找到了它的族人,虽然它还是没法与它们沟通。乱心海的生机旺了起来。它们要往更远处游去。

很久之后,陈重恢复正常,他来到这所学校找陈诺。他的第一句话是:“我其实全都知道。”

他现在和他那个强势的爸爸关系不再僵,家里人开始关心这个孤独的男孩。

他记得以前发生的事。

几年前,陈诺三个一起做着许多坏事,笑声酣畅。但陈重为了逗喜欢的女孩笑,狠狠地设计陈诺,让他狼狈不堪,大肆践踏当年的三箭之誓。他本以为好兄弟不应该在意这些的,可他实在小看了一个人对尊严的重视程度。陈诺不再理他,陈封也因为陈重过分的行为而与之诀别。三个人从此分道扬镳。他们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那种亲密的时候了。他们种的篱天剑还是活得那么好。

现在陈诺也成了西街的一条好汉,在酒鬼榜排行第二,可他找不到能喝酒喝得很痛快的人。他们三个人的家庭生活都不快活,陈重的爸爸在外鬼混,陈封的家人更喜欢他的弟弟,陈诺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三个人都敏感,三个人选了不同的生活方式。陈重笑傲谑浪,杯酒轻狂;陈封点满了网游的技能树;陈诺咬牙切齿,自己争来一切。他们都重视那份微薄的友谊。陈重后来一次次地想要道歉,陈诺没有给他机会。有些错不会得到原谅。

从那之后陈诺更为敏感,甚至觉得他人即豺狼。可人终究是会变的,他认识了很多朋友,渐渐忘了以前的人。他们错身而过,见面如不见。陈重车祸之后,陈诺忽然觉得友谊就像那一株篱天剑,花枝拔之即断,断则藕断丝连。

后来他们一起去看以前的班主任,坦言一切错误,包括偷走那株篱天剑。那个老人目光隐晦地说:“那是我大学时候最好的兄弟送的,你们既然拿了就帮我照顾好它。”三个人点了点头。

阿离在族人的帮助下学会了一套特别的沟通方式,乱心海并入了浩瀚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