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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空战

2014-09-15王宏亮

航空知识 2014年8期
关键词:里希特霍芬男爵

王宏亮

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葬礼。法国北部波坦加尔公墓,6名英军上尉在一位神父的引导下抬起棺椁缓缓前行……一位英军飞行员驾机升空,将布满鲜花的墓地照片和讣告空投到德军阵地上;另一架英军飞机则将花圈投向索姆河谷西端的一座山脊——不到26岁的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骑兵上尉就坠落在这里,曾被他击落80架飞机,“屠杀”87名飞行员的对手此时仍然愿意给予他“骑士礼遇”。

这不是18世纪的“绅士战争”。这一天是1918年4月22日,西线战场上,英法与德军的上百万人正在佛兰德展开绞肉机般的搏杀,而在双方泥泞的战壕里,绝不会有一位绅士。

大部分史料都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一场“乏味”的战争。然而,初露峥嵘的空中力量却展示出蓬勃的生命力与别样的人性色彩。1914至1918年的空战随处可见近乎绝迹的英雄主义和骑士风范,而制空权概念也在一次次“血色浪漫”的缠斗中化茧成蝶,终成为足以影响战争胜负的第三维战场变量。

第一代空战大师

经过最初“砖头空战、手枪空战、撞击空战”的试探后。1914年10月5日,两位法国飞行员约瑟夫·弗朗茨和路易·凯诺驾驶“瓦赞”3型双翼机用机枪击落了一架德军侦察机,空战正式登上了战争舞台。第二年,罗兰·加罗斯用带有楔形防弹导板螺旋桨初步解决了固定机枪前向射击的问题,并在这一年连续击落3架德国飞机。算上迫降的2架,加罗斯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击落”5架敌机的王牌飞行员。

1915年秋,德军装有射击协调装置的福克E系列单翼战斗机投入战场。与此同时,一批善于思考的飞行员也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空战战术,真正的空中战争开始了。

1915年秋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在法国北部德占区,马克斯·殷麦曼驾驶一架单翼战斗机在做飞行表演。机场上一大群德国官兵引颈眺望:只见他平飞一阵后改为俯冲。突然,飞机抬起机头,大角度爬升,越过垂直状态呈倒飞,地面上的人正目瞪口呆时,他又做了一个横滚,恢复到平飞,但位置已高出一大截。

这套动作对于现代飞行表演来说稀松平常,但在1915年却标志着全新空战时代的开始,与以往被广泛使用的水平盘旋动作不同,这种垂直机动不仅可以摆脱尾追的敌机,而且能够重新占据高度优势,并反咬敌机尾部。德军随后将这套机动动作命名为“殷麦曼翻转”,下令在全军推广。到1915年底,殷麦曼已靠此战术打下7架敌机,成为全军仰慕的“里尔之鹰”。

殷麦曼是一位真正的空中骑士。在看到一位被自己击中的英国飞行员迫降后,殷麦曼冒险降落在坠机附近,亲手把这位英国飞行员从残骸中救了出来。这个名叫里德的中尉随后被带往殷麦曼的指挥部,两天中间,里德和他的俘获者一起吃饭,喝上好的法国红酒。

战争史学家克里斯托弗·钱特曾说过:“真正的空战是从波尔克和殷麦曼开始的。”的确,“殷麦曼翻转”只解决了单机空战战术问题,要想让战斗机摆脱单打独斗的“游击”状态,成为像海军舰队或步兵方阵那样的高效战争机器,就还需要一套将多架战斗机合理编组并协调作战的方法。而被誉为“空战之父”的奥斯瓦尔多·波尔克正是现代双机编队的发明者。

波尔克在经历多次空中格斗后,发现自己俯冲攻击一架敌机时,经常会突然看到另一架敌机也在追踪自己。于是,波尔克邀约殷麦曼作为搭档编队飞行。两位王牌配合默契,逐渐制定出一套在空中互相联系的信号,互相为视界盲区提供掩护。编队战术也迅速在所有参战国的战斗机部队中得到推广。

再浪漫的战争也是残酷的,殷麦曼与波尔克都没能活到战争结束。1916年6月17日,已经有15架战果的殷麦曼被英国战斗机击落。事后,皇家航空队专门为殷麦曼制作了花圈,并派王牌飞行员雷蒙德·科利肖(最终战绩60架)投到了德军阵地上。而在殷麦曼战死4个月后,他的搭档波尔克也坠机身亡,最终战绩40架。

协约国方面,为殷麦曼空投花圈的科利肖认为,真正的“殷麦曼翻转”其实是由英国第60中队的阿姆斯特朗于1916年发明的,而殷麦曼1915年的垂直机动动作并不完整。科利肖后来官至皇家加拿大空军副司令。据他回忆,一战时战壕里的士兵经常会全神贯注于一场精彩的空中格斗,就像在欣赏华尔兹。

从“福克式灾难”

到“血腥4月”

随着福克E型战斗机大批装备部队,以及殷麦曼与波尔克等第一代空战大师的涌现,西线的协约国飞行员从1915年秋到1916年春陷入了所谓“福克式灾难”,这是德国飞行员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们几乎完全主宰了天空。

然而好景不长,协约国在1916年推出了纽波特17和德·哈维兰DH2等新型战斗机,以拉诺·霍克为代表的一批天才飞行员驾驶全新的战斗机,从1916年夏天开始压制住了德军气焰。霍克的最终战绩只有7架,在一战王牌中似乎并不起眼。但这位被誉为“英国波尔克”的第24中队中队长更成功的扮演了一位指挥官的角色。霍克将第24中队在1916年打造成了协约国最精锐的空战部队。该中队在1916年4月2日取得首次胜利后,战绩一路飚升。尤其在7、8、9三个月里连续击落25、15和15架敌机。

此时的德军必须想出新的办法来遏制越来越多的协约国战斗机。索姆河战役开始后,德军首先对原有帝国陆军空勤队进行改编,将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组成专门的狩猎中队,再将几个这样的中队统一调配使用。同时,将以“信天翁”D3/5为代表的装备液冷发动机的新型战斗机投入战场,虽然其水平灵活性稍差,但垂直机动能力大幅领先协约国机型。在此背景下,德国新一代空中骑士开始崭露头角,代表人物就是里希特霍芬和维尔纳·福斯。

1916年11月23日,里希特霍芬驾驶他的深红色“信天翁”在300米高空巡逻。此时,霍克率领的3架英机迎面飞来。里希特霍芬之前已经击落过10架敌机,嗜杀成性的他立即扑了过去。老练的霍克拉起爬升,并抢先开火。里希特霍芬左右摆脱,霍克紧追不放,双方疯狂地兜了20来圈。僵持中,两人的飞机已降至1 500米,并且深入德军阵地上空。按照惯例,此时霍克应该退出战斗,但杀红了眼的他冲里希特霍芬挥了挥手,示意继续。

终于,霍克感觉没有把握短时间内搞掂对手,且战且退。然而,在他做了一连串摆脱动作之后,红色的身影却鬼魅一般出现在后方,一串子弹射了过来,霍克头部中弹,飞机当即坠地爆炸。“英国波尔克”成为了“红男爵”击落的第一位王牌。

这是一场长达35分钟的缠斗。里希特霍芬后来承认,这也是他一生中最险恶的战斗。霍克的失败成了最好的反面教材,“红男爵”从此为自己定下了两条原则:一、绝不在对方阵地上空作战;二、尽量避免与敌机缠斗。讽刺的是,“红男爵”最后的坠亡也正是因为违反了自己定下的原则。

击落霍克,里希特霍芬完成了战场上空的改朝换代。德军也在1917年初重夺制空权。当年4月6日,德军竟一举击落44架英国飞机。至月底,皇家飞行队共损失140架飞机和315名飞行员,法国和比利时则被击落200架以上——协约国将这一“信天翁式灾难”称为“血腥4月”。

进入5月,协约国换装皇家飞机制造厂的SE5及索普威斯“骆驼”等先进战机,制空权的争夺又趋白热化。德军在1917年6月24日将第4、6、10和11战斗机中队组成第1战斗机联队(JG1),意图通过局部数量优势来抵消协约国的整体规模优势。新联队的首任长官没有悬念——原第11战斗机中队中队长里希特霍芬。

王牌的命运

JG1因为拥有色彩缤纷的战斗机和大帐篷营地而被起了个别号“飞行马戏团”。刚刚当上“马戏团长”的里希特霍芬立刻遭遇强敌挑战——他差一点被英国头号王牌威廉·毕晓普击落,来自加拿大的毕晓普最终战绩72架,在协约国中位列第二。他的中队在一次例行巡逻中穿越了战线。此时毕晓普发现了5架“信天翁”,正当英国人准备尾追攻击时,另外4架红色“信天翁”杀了过来——“红男爵”亲自带队!

格斗中,毕晓普曾短暂的在瞄准镜中捕捉到了“红男爵”,但他的机枪却在关键时刻卡壳了。英国王牌清除故障后继续战斗,有几发子弹甚至击中了“红男爵”座机,但对手的高超技术使毕晓普始终无法准确连续射击。这时4架索普威斯三翼机赶来增援。“红男爵”不愿以寡敌众,带着他的“马戏团”迅速离开了。

里希特霍芬死里逃生,然而,他最好的朋友——被誉为“飞行骑兵”的维尔纳·福斯就没那么幸运了。1917年9月23日,福斯陷入英军56中队7架SE5战斗机的包围。尽管如此,热爱缠斗的福斯仍然单枪匹马坚持10多分钟,并迫使英国大王牌詹姆斯·麦克库登退出战斗。然而众寡过于悬殊,另一位英军王牌瑞斯·戴维斯完成了最后一击。

麦克库登后来回忆这次空战时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次战斗,我为能与如此优秀的德国飞行员战斗感到荣幸,他击伤了我们所有的战机。他的技术非常优秀,他的勇气无以伦比,他是我所见过最好的德国飞行员。”戴维斯则遗憾的说:“要是他能活下来就好了。”福斯的最终战绩是48架,击落他的戴维斯当天鸿运当头,干掉福斯后,他又击落了前来支援的另一位德国王牌卡尔·麦肯霍夫,后者此前已经取得了39次空战胜利。戴维斯的最终战果是25架,被福斯重创的麦克库登则有57架战绩。

1917年的空中战场异常惨烈,德军的超级王牌相继凋零,双方绝大部分空战也逐渐褪去了浪漫色彩,成为一次次你死我活的空中绞杀。然而,就在福斯和麦肯霍夫殒命前不久,另一位最终战绩62架的“德国杀手”却幸运的遇上了“真正的骑士”——最终战绩53架的法国传奇王牌乔治·居内姆,从他枪口下逃过一劫的这个德国人,就是未来的纳粹空军一级上将恩斯特·乌德特。

当时正准备攻击法军观测气球的乌德特突然发现一个小黑点快速逼近,他很快辨认出“斯帕德”7型战斗机粗短的机鼻。两架战斗机迅速进入缠斗,对冲中乌德特看到了对手飞机上的黑色字母“Vieux”。他的心一下悬了起来,没有一个德军飞行员希望看到这架飞机——他正在和最伟大的法国尖子居内姆对阵!

乌德特随后使出浑身解数摆脱,但还是被居内姆成功咬尾。一串子弹划过乌德特的上机翼。德国人顺势侧滑并一个翻跃飞到了居内梅后方,在“斯帕德”进入射界的一刹那他按下了发射钮——机枪居然卡壳了!居内姆绝不会给对手第二次机会,他迅速拉起并再次进入攻击位置。不过,法国人却没有向这位不走运的德国飞行员倾泻子弹,只是朝乌德特招了招手就离开了。

乌德特深受感动,他在战后撰写的回忆录中这样描述居内姆:“一位真正的骑士。”1941年11月17日,已贵为纳粹空军战斗机生产总监的乌德特却对正节节胜利的祖国和位高权重的工作都无比绝望。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将一颗手枪子弹射进了自己的头颅。

居内姆没能像乌德特那样成为空军上将。1917年9月11日,他被一位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德国飞行员库特·魏塞曼击落身亡,后者因此名声大噪,而居内姆则成为了魏塞曼仅有的5架击坠纪录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一周后,魏塞曼给家里写信,告诉家人不要担心,因为再也不会遇到像居内姆这样可怕的对手了。然而,这位将将达标的德国王牌就是如此的“幸运”,击落居内姆仅仅19天后,魏塞曼就遇到了未来的协约国头号王牌保罗·丰克,后者不会错过复仇的良机,于是德国人的死就被注定了。

丰克也是一位天才,他在1917年下半年才出道,但到次年终战前一个月就已经打下75架敌机,成为仅次于里希特霍芬的一战二号王牌,而他自己的非官方记录更是高达127架。丰克在1917年的“血腥四月”接到了法军“鹳鸟”大队邀请——包括居内姆在内的法国几乎所有空战尖子都隶属该大队。仅仅一个月后,丰克就在5月9日一天内击落6架德机。

然而,对于浪漫的法国人来说,丰克内敛严谨的性格使其注定不能成为居内姆或纽吉萨(战绩45架,被击落17次,绰号“铁血斗士”)式的国民偶像。其与里希特霍芬倒是“不谋而合”,丰克很少加入缠斗或混战,他往往在远距离观察敌人后再突然出手,被他干掉的很多德国飞行员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因节约弹药而出名,有一次竟只用3发子弹就击落敌机。然而,这位一战英雄却像贝当元帅一样晚节不保,法国沦陷后,丰克成为了维希政府的战斗机部队总监。

红男爵之死

1917年7月26日, 德军迎来了自己的“血腥之日”,当天仅在伊普尔突出部上空,即有约100架“信天翁”坠落。3个月前,飞机设计师福克访问了JG1,他不仅仔细研究了被俘的英军索普威斯三翼机,还亲眼目睹了“信天翁”D3与英机格斗的场面。当年8月,福克即将一种全新设计的三翼战斗机福克DR1交付JG1。9月1日,“红男爵”首次驾驶 “三翼魔鬼”作战,并且击落一架RE8。

理论上讲,福克DR1并非当时德军最好的战斗机,其转缸风冷发动机与三重机翼造成偏转扭矩过大,飞机过于灵活使其极难操纵;不过,极低的翼载荷也有利于盘旋和爬升,且不易失速。上述特点使该机与英国的“骆驼”类似,只适合顶尖高手驾驶。

1918年4月20日,在云雨密布的天空,“红男爵”击落了2架英军第5中队的“骆驼”,这是他的第79和80个猎物——一战头号王牌最后的猎物。次日上午多云转晴,里希特霍芬率领6架战斗机出航,途中与英机相遇后各自为战,但返航时却只剩下5架——有人报告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联队长在战线另一侧失踪了。

“红男爵”之死可谓千古奇案。来自不同渠道的回忆与文献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战况描述,综合起来大致如下:里希特霍芬发现了一架英国第209中队的“骆驼”,后者机枪出现故障,只能拼命逃跑,两架飞机沿索姆河谷向西飞去,第209中队另一架由加拿大上尉罗伊·布朗驾驶的“骆驼”赶去救援……布朗坚持是自己击落了红色三翼机,但地面上的澳大利亚炮兵却认为是炮手罗伯特·布伊击中了目标。从双方描述来看,当时里希特霍芬在河谷中追逐了大约5千米,来到澳大利亚炮兵阵地上空,由于河谷已到尽头,两人不得不在山脊前爬升,造成速度下降,“红男爵”就是在这一时刻被击落的。他的击坠纪录则一直保持到1941年才被纳粹空军的维尔纳·莫德斯打破。

浪漫时代的终结

噩耗传到德军,他们简直难以相信,有人疯狂地计划用20个师和5 000门大炮去抢回尸体。鲁登道夫自然不会失去理智,战争还得继续。JG1此后在联队番号前加上了“冯·里希特霍芬”,这个不朽的名字后来又被延用到了纳粹空军的JG2和联邦德国空军的JG71上。

接任联队长的威尔海姆·莱因哈特在7月3日的一次新型战斗机试飞中坠亡,赫尔曼·戈林成为JG1的新长官。这位后来的纳粹巨酋与前任们的风格截然不同,虽然他也有22架的不俗战绩,但却比里希特霍芬更像是一位领导者。戈林在就职仪式上表明了自己的战术观点:“战斗机飞行员将不再享有自由发挥的权利,他们要与步兵一样,严格服从领导,始终保持编队作战”。客观来看,虽然戈林在后来常被斥为权欲熏心、贪财好色的无能之辈。但其一战表现的确可圈可点,他的新战术思想更加符合空战发展潮流,而浪漫的骑士空战随着一战结束也将沦为美好的回忆。

在战争最后的几个月里,JG1节节败退,9月25日退守梅斯,对手也换成了里肯贝克(美军一战头号王牌,战绩26架)率领的美军第1驱逐机联队。11月6日,JG1完成了最后一次作战任务,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击落了3架“斯帕德”S13,给新大陆的菜鸟们好好上了一课。

1918年11月11日,戈林接到上级命令,联队就地解散,但他拒绝执行,而是带着自己的部队回国了。最后在政府的严令之下,戈林率部向法军投降,当联队长驾机降落法军机场时,他将一侧翼稍撞向地面,其他飞行员纷纷效仿,JG1给法国人只留下了一堆残骸,并且为一年后德国海军的“沉默彩虹”(斯卡帕湾自沉行动)树立了榜样。

责任编辑:吴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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