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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早餐店

2014-09-15卢时雨

创作评谭 2014年5期
关键词:乌篷船糯米饭菜市场

卢时雨

那是一个江南水乡,如蛛网状的河道纵横交错,一条条运载砖头、沙子、煤的船只往来穿梭,船上立着一个个手握竹篙的汉子。我是个客居者,分不清哪是上游,哪是下游。或许是缘浅份薄,在那个水乡小镇,我多次在散文和小说里读到的乌篷船,以及乌篷船里婉约的江南少女,却一回都没见过。

过了小桥,河的对岸,马路对面有一家小商店,一个小餐馆。我第一天到单位上班,中午就是在小餐馆炒的菜。记得当时炒了一个扁豆,中午吃一半,留了一半给晚上。那是我找到的第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虽然是一家小民营医院的会计,每个月工资六百块钱,但总算是做自己的本行了。

在餐馆炒了几天菜后,我觉得招架不住了,口袋里一百来块钱像缸里的水一样越来越浅。有一天下午下班后,我跟着放射科的丁医生和外科的郭医生一起去了菜市场。过桥后穿过马路,再往右走三十多米,从一条巷子进去就是菜市场了。和内地小县城菜市场不同的是,这里面到处可见牡蛎壳、小龙虾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海鱼。我走到卖蔬菜的地方,问一个看上去50来岁,穿一件旧黄军衣的男人:老板,土豆多少钱一斤?他竖两根指头操一口带有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说:两块八。我又问,两块八啊?他摇摇手,不是两块八,是两块半。我才知道,当地人说几块五一律说几块半。从那天后,每天下班我都会去菜市场,过上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的生活。

有一天早上,洗脸的时候,我对西药房的林青说,天天吃对面的年糕都吃腻了,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早餐卖啊。他说,桥对面有一家,有糯米饭吃。我说我每天去菜市场怎么没看到呢?他笑了,人家是卖早餐的,上午十点后就关门了。

我跟着林青来到一个小店门口,只见一个穿蓝衣,手臂上带着黑袖套的矮个男人正在为顾客盛饭,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弯曲着,装饭时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打两碗饭,两碗紫菜虾米汤”,林青朝店主喊道。我们来到最里面的窗户下面的小桌子边坐下。店很小,大概六七平方米的样子,放三张桌子都显得很拥挤。店主很快就乐呵呵地把两碗冒着热气的糯米饭和紫菜汤端了过来。他说话的声音小,脸上的笑容和善良的眼神就像一个小寺庙里的老僧人。

此后,我经常去那家店里吃早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他见我进了店门就会端一碗糯米饭和一碗紫菜汤给我,吃完之后我付给他一块五毛钱。我从来没想到会在别的地方碰上他,他只是一个早餐店的老板,而我是他的顾客。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

有一个晚上,是春末夏初的晚上吧,在宿舍里我突然想起自己坎坷的命运,大学的同班同学,大多分到了体面的工作,可我却不得不背着行囊到深圳找工作。在深圳找工作到处碰壁,无奈之下进一个台资电子厂做流水线工人。七个月后不甘心做普工的我又出厂找工作,花光了钱还是无果,只好在一个老乡那里借三百块钱,几经周折来到了浙江温岭这个叫镇海的小镇。想起毕业时的万丈豪情和那几年如丧家犬般的处境,我在宿舍里坐不住了,于是走出医院大门,沿着一块块石板铺成的马路慢慢地走。天上没有月亮,也不是没有,而是被云遮住了。马路两旁是稀疏的房屋,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我一个人慢慢地踱步,什么也不想,独自享受着乡下夜晚的宁静。

走着走着,隐隐中有一些声音传来,那是一群人朗诵的声音。我看见不远处,在马路的左边有一栋房子,二楼亮堂堂的。待我慢慢走近,那朗诵的声音也听得越来越清了,他们是在读圣经的一段,这栋房子原来是基督教堂。

我轻轻地踩在木板楼梯上,一级一级地攀登。在我的前面,仿佛有一种神秘的气流在牵引着我。我的心慢慢地融入到一种肃穆、庄严、圣洁的气氛当中。

大厅里的长条椅子上,坐了五排人,他们每人手捧一本书,跟着站在前面的戴老花眼镜的牧师朗读。我在第六排靠中间过道的位子坐下。刚坐下不久,就被坐在第三排第一个位子的早餐店店主发现了。他朝我笑了笑,走过来坐在我身旁。他把书摊开放在我胸前,指着说,现在是在念这一段。于是,我和他一起,和那些基督教徒一起,心怀无限虔诚地大声朗诵着,求主降福于我们,宽恕我们的罪孽。

回来时已近午夜,如玉盘般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挣脱了乌云的纠缠,在天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早餐店老板讲了一个又一个圣经故事,他还唱了几首赞美诗给我听。

以后,每次坐在他的早餐店,我总觉得是坐在上帝的早餐店里。那是一个有恩泽和光辉照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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