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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我的麻坪镇

2014-09-15王春芝

创作评谭 2014年5期
关键词:镇子

王春芝

在陕南山区有个叫旬阳的地方。旬阳多山,老县城呈葫芦状静静躺在旬河和汉江的交汇处。所以也叫葫芦城。又因为旬河依着葫芦城蜿蜒出一个八卦太极的模样,所以旬阳县城成了久负盛名的太极城。

我出生在旬阳县北部的麻坪镇。曾几何时,麻坪这个小集镇,像是被世人遗忘的一颗明珠,嵌在陕南那片翠绿的丛林中。说它被遗忘,是因为它距离县城远。从前交通不方便,很少有人问津。从旬阳县城出发,向旬河上游行30公里,来到一个叫甘溪的路边小镇。这个镇子是旬阳到西安的必经之路。镇子的右边是从秦岭南麓款款走来的旬河,左边就是纤细秀美的麻坪河。沿着这条河流向北再行30公里,就来到世外桃源般的麻坪镇上。

麻坪因为从前盛产一种叫麻的可以织布的植物,而得名。细小的麻坪河发源于兰坪原始森林,沿途汇集百余条山间小溪,流程长达百里后,在甘溪汇入旬河。从甘溪岔道口往里走,越走越开阔。沿途九曲十八弯,每一个弯的景色各异。麻坪两山夹一沟的地理地貌,充沛的雨水,使得山间溪流潺潺,瀑布密集。也让这里蕴藏了丰富的农业资源,缓缓流淌的麻坪河,让两岸的青山呈现出不一样的景物风貌。阴面的山坡上生长的都是常绿树木,而阳面的山坡上则生长着落叶乔木。因此,阴面的山上,四季常绿。阳面的山上四季分明。沿途可见三三两两的农户依山靠路而居,鸡犬相闻。大山养育了聪慧的人们,因地制宜。在蜿蜒的河边,偶尔出现一处稻田一处荷塘,扇贝一样躺在青山绿水之间。在隔河相对的山坡上种小麦、黄土、绿豆,在更高的山坡上种荞麦玉米和土豆。因为山高林密,这里出产的核桃皮薄肉香。除核桃外,板栗、 柿子、拐枣等果木生长旺盛产量极高。麻坪人爱吃一种用青菜做成的浆水面,又因为四季湿润的气候,使得在麻坪生活的人,男子英俊伟岸,女子水灵俊俏。

麻坪镇,在古时候是一个繁华的交易中心。有“大马刀”横穿而过,是过去安康至西安的必经之地和重要驿站。麻坪,东邻赵湾镇,西靠安康市汉滨区,南依甘溪镇,北傍安康市东镇和本县桐木乡,是旬阳的“西北重镇”。整个镇子由阴坡街和阳坡街组成,麻坪河穿镇子而过。

旧时的阴坡街从关沟口开始,人们相对依街而居,青石铺就的街道,顺着山势,蜿蜒三四百米长。一座因一棵千年柏树而闻名的小山和阴坡街相邻而依,小山下面是镇子上的两所学校——麻坪小学和麻坪初级中学。我和我的同学曾经在这里发奋读书,度过了一生中最纯粹最美好的时光。与阴坡街相对的阳坡街,曾经是我和许许多多孩子们心中的乐园。若说阴坡街接纳了太阳清晨的抚爱,那么阳坡街是太阳一天中最后的依恋。

在我读书时,乡里曾经在阳坡街头龙王庙的地方修过一座铁链桥,把阴阳两条街连接在一起。龙王庙,自我记事起,早已不见庙堂,只剩下一块大石头作为标记。阳坡街是镇子的交易中心,和阴坡街一样,阳坡街从一个叫二台子的山脚下蜿蜒到河滩上。青石铺成的街道,因为常年被人踩踏,变得圆滑而秀气。阳坡街,作为主要的商业交易中心,住在街上的人,平常靠种山后的土地为生。但大多数人的房子前面用可以活动的木板做成,倘若二、五、八逢集,做了生意的人便把木板抽掉,让自己家里的柜台显露出来。不时有周边村子里的人背着背篓,停下来购买日用百货。一单单生意就在自己家里做成了。

我姑婆曾经是阳坡街的第一家住户,姑婆家门前有一个买针头线脑的小摊子,也是我最喜欢去的。摆摊子的中年妇女是我同学的母亲,我常在赶集时,和父母们挤过拥挤的人群,去姑婆家打牙祭。顺便在她家门口那个五颜六色的摊子上扯几尺头绳、买几只皮筋。阳坡街两边各有一条小溪,住在阳坡街的人,常常男人在前门做生意,女人在后门口打水洗衣淘米做饭。我就常躲在姑婆家的厨房里吃着好吃的,听着前门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说话声,以及做生意的吆喝声,热闹非凡。

两百多米长的街上,当街开着的除了卖针头线脑的,日用百货的杂货店,就是国营的粮油店,收购店。那时候成衣市场还不太发达,大多数农民喜欢买布做衣服。不知何时起,街上出现一对四川裁缝师傅,兄弟两个在街上租了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办了一个裁缝培训班。十里乡村的大姑娘,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不用绑在田地里的,就报名学习了裁缝。于是街上的裁缝店便多了起来,做裁缝姑娘,穿戴体面。逢集的时候热情地招呼那些想做衣服的大爷大妈,耐心地为他们量身裁衣。不逢集的时候,埋头“哧溜溜”地踩着缝纫机。惹得街上闲着无聊的二杆子,心痒痒的。当时很多斯文秀气的姑娘,嫁给了生活在街上的后生,改变了许多二流子,成就了很多段佳话。

我那时候认为位于阳坡街中心的二层百货大楼,是整座镇子上最现代最奢侈的建筑。百货大楼由两栋两层楼组成,一个露天的水泥阶梯连接着它们。我现在还记得,一楼的一边卖农具和酱油醋食盐等,一边是收购农副产品的。我最喜欢去的二楼,一边是毛巾香皂洗衣服擦脸的等等,一边是成衣和各类花花绿绿的布匹,一层层地码放着,漂亮的营业员阿姨待人亲切。百货大楼不管逢不逢集,都照常营业。而乡下人逢集时,即使是已在摊子上买好了货物,也会再去百货大楼逛一逛,问问煤油涨价了,上次看的那块花布卖掉了没有,或者盘算着儿子结婚,到这里来给媳妇扯几身衣服,需要花多少钱呢。仿佛走进了大城市般惊喜。

每逢一次集,都是乡里人的一次盛大的聚会。从麻坪河下游那个叫头道门的地方开始,就有收购鸡蛋、药材的生意人。而从十里八乡赶来的乡亲们,把交易的场所铺展到了河边的半月形的沙地上。于是每逢腊月,整个河滩上人声鼎沸。远远望去,整个河滩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走进一看,有乡下来的人羞答答地卖农副产品的、卖猪下水的、卖活鸡活猪、新鲜鸡蛋……有住街户热情洋溢卖现炸麻花的、油饼的、以及各类诱人小吃的。另有许多生意人从安康、旬阳租车赶来,把成捆的鲜艳布匹和许多漂亮的衣服摆在临时搭起的摊位上。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要是能买几斤大汽车拉来的各种时鲜果蔬,即真是最奢侈的事。

记忆中有一个四川来的买布匹的中年男人,对人特别热情。逢集那天,他的摊子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不厌其烦地吆喝着,还唱着流行歌曲,做着各种鬼脸。惹得这些常年面对黄土皱巴巴的脸,笑成了颗颗核桃。这些从远方来的做布匹成衣生意的男男女女,合包一辆拖拉机,辗转在各个乡镇的墟上。起早贪黑,哪里逢集,就往那里赶。风里来雨里去的,热闹了农家人寂寞的日子,繁荣了乡镇之间的经济。

许多年过后,我离开了小镇。但小镇如一个明眸皓齿的纯情姑娘般,悄悄地在秦巴山区里成长着。再许多年过去,中年的我再一次回到我魂牵梦萦的小镇。突然发现,阴坡街已经音容全无。而曾经古朴繁华的阳坡街,也仅仅保留下不足百米的一小段。现在的麻坪镇,在追赶时代的潮流中的确焕然一新。许多曾经外出的人已经归来,旅游休闲集贸的激烈和农业发展的新模式,使得她已经走出了贫穷和落后。环抱她的青山绿水依旧在,只是站在她商业化的林立小楼前,她的现在完全颠覆了我从前的记忆。如同曾经非常质朴的母亲突然变得珠光宝气,让我不知所措。不过,我希望这只是我暂时的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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