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的去痛之道
2014-09-11陈莉莉
陈莉莉
事过多年,2007年那场需要赔付47万元的官司,让如今85岁的茅于轼仍余心痛:“我以后还要找当初那个法官的,判决结果太不合适了。”
这就是被茅于轼认为是标志性事件的“富平之痛”。除去法律、舆论等因素外,当年承载着“为穷人服务”梦想与功能的北京富平学校,因为47万元的官司几乎折戟,给了他太多的挑战和思考。
委屈、不平、愤懑等等情绪,被搁置一边,像是拉开一个抽屉,把它们放进去再关上。走过人生无尽风雨,茅于轼显然很懂得怎么处理那些情绪,当然也明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富平学校办下去。
对于茅于轼说,富平学校经历了太多隐痛。围绕其中最核心的问题,也即供养公益道路成长最关键性的要素:资金。
对于富平学校,对于一个希望能长期持续走下去的“有机体”来说,资金如同沙漠之泉。
这也让越来越多的人们注意到,“资金”之惑如影随行,它始终困扰着没有盈利能力的公益机构,即使声名赫赫的茅于轼,即使已有需要被扶持的对象、需求明显的买方市场,成熟的公益模式等等,他们创办的公益机构在能否继续走得下去的过程中,同样有着这样的尴尬。
起于小额信贷
起于1990年代初期的小额信贷试点,让茅于轼在既有的经济学家身份之外,又增加了另外一个社会角色:公益人士。他赋以这个新角色的社会功能是:真实有效地帮助更多贫困人士,让他们的生活质量得以提高。
在茅于轼领着小额信贷于中国土地上试水行走的同时,另一个亚洲国家的社会企业模式经过20多年的摸索刚刚被国际各界所关注。一样有着学者身份,将学识、情怀与行动统一起来,双脚站在泥土里真正为穷人服务的穆罕默德·尤努斯,在孟加拉创办了“格莱珉银行”模式,此时已影响并改变太多孟加拉穷人的生活质量。以至尤努斯因对此模式的探索获得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因为他在小额贷款之路上的先驱探索和相似的情怀,茅于轼被人们称为“中国的尤努斯”。
只是,渐渐地,小额信贷在中国,已成为越来越多企业或者机构的主要盈利模式之一。这不仅仅只是茅于轼一个人的观点。在大环境下,小额信贷的公益模式以及扶贫色彩,越来越小众化,甚至引起部分人士的质疑。
在依然坚持小额信贷的基础上,茅于轼尝试着用其他方式来帮助更多穷人,一个模式由此产生,那就是开办家政学校,招收偏远地域有此意向的人们进城学习专业的家政知识,以服务于城市中有此需求的家庭。
茅于轼认为,此举满足了双方需求:偏远地域的人们因此有一技之长,收入也得以提高,而得到专业培训的家政服务人员对于北京这座城市的需求来说,则一直属于稀缺资源。
2002年,北京富平学校诞生,注册于北京市通州区民政局,性质是:民办非。随后,北京富平家政服务中心得以设立,茅于轼及更多的发起人认为它是一家社会企业,即有一定的自我造血功能和盈利能力的机构。
相比于后来的运作,当时的注册还算顺利。茅于轼用他的影响力找来了同样有影响力的学者吴敬链、林毅夫,甚至企业家柳传志、任志强等共同作为创办人。
在后来十多年的发展过程中,茅于轼认为,当初那么多有影响力的共同创办人对于富平学校的顺利成长,提供了丰厚的土壤。因为每年要筹措资金,连续多年亏损需要填充,以及意外时需要救急,每一项都得益于当初联合创办人的影响力,甚至得益于他们的直接捐助。
富平之痛
2002年正式成立,2012年第一次略有持平,亏了10年的时间,培养了3.6万名家政服务人员。“并不是所有人都选择留在北京,但就把他们带到北京这件事情来说,我们一直都认为大方向是对的”茅于轼说。
学校成立以后,茅于轼和其他发起人希望成立公募基金会,努力了一年,结果是失败。迫于无法扭转的现实,他们转而成立私募基金,两者的不同之处不仅仅是募款范围,还有注册资金。成立公募基金会需要800万元注册资金,而私募基金会则需要2000万元。在只准备了800万的基础上,茅于轼又重新开始筹资。
富平学校刚成立时,73岁的茅于轼“每件事情都要自己去思考,每周都要开会”,直到2003年沈东曙的出现,这种独自奋斗的情形才得到转变。有创办企业背景的沈东曙,就像是企业治理结构中的职业经理人,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茅于轼的辛苦,“他人很能干,对公益有自己的看法,就应该让他这样的人来干”。
但随之而来的非典让富平学校停业10个月,没有生源,没有业务,借了20多万用来发工资、交房租,那一年亏损40多万。
接着是2007年发生了标志性的“富平之痛”。从富平学校雇请的保姆在客户家服务的过程中,两岁幼女从沙发上跌落,不幸身亡。一审中,富平学校被判赔付51万元,二审,被判赔付47万元。
所有人都劝茅于轼宣布破产。
宣布破产是那个时候最具有自我保护功能的方法,也很容易操作,尤其对于一个注册资金只有3万元的民办非机构来说。
“但是,我们不能那么做。”茅于轼说。
去痛之道
到底应该怎样做?
茅于轼说,借钱。但是,“不好意思张嘴”。柳传志、任志强等人第一时间每人给了1万元,除此以外,因为富平学校处于亏损状态,所以只能由茅于轼自己掏腰包。所幸,虽然出钱,“但没影响到我的生活,而且我坚决不提倡牺牲自己的生活去做公益的行为”。
度过2007年危机后,富平学校开始尝试其他模式,在生源问题由地方政府扶贫办协助解决后,茅于轼希望与政府合作能获得更新的力量。与此同时,也尝试进入学前教育领域,以希望“富平不仅仅只是一家非营利机构,而是在发挥社会效应的同时,还能有自己的造血功能”。
很多时候,只有坚持的人才能看到曙光。
2012年起,富平学校每安排一个就业人员,北京市政府就给800元的补助,2014年增到每人1500元。因为政府补助的扶持,2012年,北京富平学校首次持平收入,2013年盈利30多万。
“但如果产生依赖就不合适了,而且补助的事情很难说。”茅于轼说,“得到补助的原因是学校另一创始人汤敏将一份极其客观而认真的长期调研报告直接呈递给了国家领导人。”茅于轼认为富平学校虽然频遇事件发生但始终能够保持成长的原因之一是,每一个富平人都在为富平更有用地活下去尽自己的努力。
富平学校也在寻找机构合作。富平学校刚成立时,曾与国际上很多基金会组织有合作,比如福特基金会,“每个成熟的基金会都会有自己擅长和关注的领域,但也会因为新的社会问题产生而改变”。另一方面,帮助跨国公司培训志愿者也曾是富平学校的收入来源之一,“因为很多跨国公司都要求员工有做志愿者的经历。不过,没接到过国内企业培训志愿者的需求。发展水平不一样,国内也在逐步跟上”。
多管齐下的努力之外,富平学校目前更多的资金来源还是依靠募捐。自从沈东曙全面负责富平学校的运转以后,茅于轼很少再去学校,每季度开会时才会去。现在他主要承担的是“募捐功能”,每年需要募资近千万元,捐赠者队伍持续增加,“他们不图名,不要利,甚至也不希望对外说出他们的名字,就是很纯粹地做好事,帮助别人”。
“我们现在还不是社会企业,真正的社会企业要有持续盈利要求的,不过,我们正走在那条路上。”茅于轼从未消减他对富平学校的信心。
责任编辑: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