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孤独的声音”

李晨阳

就在缅甸政治转向的关键时期，缅甸的反对派斗士吴温丁与世长辞。由于长期坐牢并遭受非人待遇，缅甸最大反对派民盟创始人之一、著名诗人和记者吴温丁出狱后健康状况一直不好。2014年3月12日，他因为呼吸道问题住进了私人医院，后来被送入仰光中央医院救治。4月21日吴温丁逝世，享年85岁。

享有崇高声望的缅甸政治领导人

同日，民盟在仰光举行追悼会，出席追悼会的有多个政治组织领导人，缅总统府部长吴昂明及缅甸和平中心也向追悼会发来唁电。民盟名誉主席吴丁吴称，吴温丁的逝世对于缅甸的民主、人权及民族团结而言是一个巨大损失。另一位民盟领导人年温则表示，“他在缅甸政治转型的关键节点上去世，对民盟和国家都是巨大的损失，我们非常悲伤”。吴温丁的葬礼于4月23日在仰光举行，有报道称近十万人出席了葬礼，可以说是缅甸近代以来出席葬礼人数最多的一次。民盟主席昂山素季亲自出席了葬礼，88位学生组织领袖和众多民盟党员都到墓前和吴温丁做最后的告别。

国际社会关于吴温丁去世的报道很多，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4月22日发表声明，对吴温丁的逝世表示哀悼，并称其逝世是缅甸人民的一大损失。美国广播公司在报道吴温丁去世时，把他称为“反军政府的缅甸记者”，缅甸民主之声把他称为“民盟元老”，CNN称他为“缅甸反对派领袖”，伊洛瓦底新闻和《缅甸时报》则称他为“民盟的创立者之一”。

缅甸坐牢时间最长的政治犯

吴温丁1930年3月12日出生在英属缅甸勃固省的九彬高镇区，在三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他在仰光读完了高中，1953年毕业于仰光大学，获得英语文学、现代历史和政治学学士学位。1964年，他成为缅甸最流行的《镜报》的总编，当时这家报纸被国有化，其创始人吴当也被抓进了监狱。1969年，吴温丁被奈温政府任命为国营的曼德勒《汉达瓦底日报》主编。由于他不愿意放弃主编的独立性，并且倾向于在报纸上编故事批评奈温政府，所以这家报纸1978年被停刊，他自然也被免职。后来吴温丁用“帕迪”等笔名写了不少文章，也翻译了一些作品。他的自传《什么是人间地狱》（ What is the Human Hell）2010年正式出版。

1988年9月，吴温丁和昂山素季等人共同组建了全国民主联盟。1989年，他因“反政府宣传”被判刑，并长期被关押在仰光永盛监狱。在他服刑期间，大部分时间被独自关押，其刑期也被延长过两次。

吴温丁曾经试图让联合国了解缅甸监狱中持续不断的侵犯人权情况。2001年，吴温丁被授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吉尔勒莫卡诺世界新闻自由奖（UNESCO/Guillermo Cano World Press Freedom Prize ），同年他还被授予世界报纸协会自由金笔奖（World Association of Newspapers' Golden Pen of Freedom Award）。

从2006年开始，吴温丁便不能再接受国际红十字会的探视。他于2008年9月23日被释放之后，仍旧穿着蓝色的囚服。2013年4月他告诉BBC记者说，“我会继续穿下去，只要还有政治犯被关押”。实际服刑19年也让吴温丁成为缅甸蹲监狱时间最长的政治犯。缅甸人民喜欢他，在于他的信念坚定和大无畏的勇气。

吴温丁被释放之后，由于昂山素季等人还在软禁之中，所以吴温丁试图重组民盟，恢复了自2003年以来就不正常的民盟中央执委每周例会，并重启了昂山素季以前参加过的“青年与未来”的圆桌论坛。他还经常到政治犯家中探视，给予精神鼓励。2012年他用自己的奖金建立了“吴温丁基金会”，以帮助那些政治犯和他们的家人，包括提供接受大学教育的奖学金。

“选举不等于民主”

吴温丁生前曾任民盟执委、副主席、名誉主席等职务，是民盟的资深领导人。但他的行事风格以及主张与昂山素季、吴丁吴等民盟其他领导人有较大的差别。

早在2009年9月，刚出狱的吴温丁就撰文指出，“选举在缅甸不能导致真正的民主”，他公开指责美国参议员吉姆·韦布2009年8月对缅甸的访问以及与丹瑞的会面损害了缅甸的民主运动，并且导致缅甸反对派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个错误问题上，即选举的可能性。韦布要求民盟考虑参加2010年的大选，并把它作为一个长期战略的组成部分。但是军政府正在筹划的花瓶式选举是对人民追求的自由的嘲弄，并将导致军人独裁的长期化。吴温丁指出，在1990年的自由选举中，人民拒绝军人继续执政，因为民盟在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昂山素季的领导下，取得了80%以上的议席，但是军人不允许民盟成立政府。尽管在过去的19年中，缅甸的民主人士遭到了拘禁、恐吓、折磨甚至出现了迫害致死的情况，但是民盟并没有放弃争取民主的斗争，一直在致力于与军人进行建立在和平与相互尊重基础上的公开对话。他反对军政府提出的“有纪律的民主”，也不满纳尔吉斯风灾过后通过的2008年宪法。吴温丁在出狱后就立刻呼吁军政府释放所有的政治犯，重新评估新宪法，允许民盟原来所有的分支机构重新运行和自由地成立新的分部。

对于国际社会如何在缅甸问题上扮演有意义的角色，吴温丁指出，首先，像韦布这样的官员必须停止煽动缅甸民众对中国的恐惧，韦布关于遏制中国以及试图拉拢缅甸政府一起来做这种事的言论建立在过时和不现实的基础之上。“我们将一视同仁地与所有国家友好交往，包括中国、美国、印度，因为我们不能选择邻国，我们也知道必须与中国保持友好关系”。其次，吴温丁认为，如果军政府想在缅甸建立真正的民主并采取切实的措施，西方国家对缅甸的制裁应在合适的时候取消。2012年12月，吴温丁在接受凤凰卫视专访时曾表示，缅甸民众认为抗议莱比塘铜矿项目的行动并非针对中国企业，该事件不会对中国人有影响，也不会影响中国企业前往缅甸投资，事件只涉及合同项目。他强调，中缅两国是近邻，应当很好地相处。

吴温丁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政治家，他既勇敢地反对军政府，但在必要时他也会向昂山素季提出不同意见，并且是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在民盟内部，也只有吴温丁有这样的声望和资历。比如，他公开反对昂山素季关于参加2012年补选的决定，因为吴温丁认为参加补选就等于是承认了必须要被修订的宪法。对于参加补选的议员候选人，吴温丁认为应由资深党员代表民盟参选，而昂山素季则主张挑选年轻党员参选。但他忠诚于民盟，致力于维护民盟的团结，因此，当昂山素季正式做出了参选决定之后，吴温丁就坚定地站在了她的一边。

因此，吴温丁在民盟党内多少有点异类的感觉。根据英国《经济学人》报道，吴温丁经常批评某些党员，比如他曾批评民盟部分党员对昂山素季的过分尊敬和盲目崇拜，并认为党员们对昂山素季的过度崇拜对民主而言不是好事。吴温丁还批评昂山素季“过于软弱和亲当权派”，而他本人是从来不会和那些将军们谈判的。无论如何，吴温丁在民盟党内很好地发挥了平衡作用。

近两年来，缅甸逐步出现了政治转向的迹象，吴温丁对于缅甸政府改革的评价也充满希望，他自称终于可以“在隧道的底端看见阳光了”。但他并不支持对军队的过分调和立场，因为军人在议会还有25%的保留议席。2012年，路透社记者对吴温丁采访时，他说的两句话意味深长。其一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必须和军人合作，但我们不能一直妥协”，这代表着他对目前缅甸政治改革的基本看法，而另一句，“也许我发出的是孤独的声音，不占主导地位，但是我必须始终说下去”。这或许是一个不屈的民主派斗士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作者为云南大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