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世嫉俗笔下刀回肠荡气咏叹曲寻找北京郁达夫故居
2014-09-10陆杨
陆杨
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
郁达夫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举足轻重而又备受争议的作家。他在小说、散文、诗歌创作上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许多名篇佳作至今仍广为流传。但他复杂浪漫的另类个性,悲喜交织的婚恋行旅,左倾激进而又多元的思想倾向,良莠相间的交友活动都使他仿佛被层层轻雾包裹,迷团重重。赤者嫌其白,白者嫌其赤,争议不断。但无论如何争论,他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是毫无疑问的。
郁达夫曾数次到过北京,但每次都时间不长,加起来总共不足两年。对于古都北京,他只能算一个匆匆过客。但在匆匆的一瞥之间,郁达夫却对北京产生了深深的爱。从《故都的秋》到《北平的四季》等名篇中,对北京发出了由衷的赞美:“中国的大都会,我前半生住过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数;可是当一个人静下来回想起从前,上海的热闹,南京的辽阔,广州的乌烟瘴气,汉口武昌的杂乱无章,甚至于青岛的清幽,福州的秀丽,以及杭州的沉着,总归都比不上北京……”这些自叙传般的文字勾勒出郁达夫在北京的生活。
与北京的匆匆一面
1913年秋,18岁的郁达夫跟随去日本考察司法的长兄郁华东度日本求学。他的留学生活持续了近9年,1922年夏才回到国内。
1919年夏,郁达夫升入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就读,正是这一年,他第一次来到北京。9月底,郁达夫赴京参加外交官和高等文官考试,不料却遭遇官场腐败。精通数国外语,考试成绩优秀的郁达夫意外地没有被录取。郁达夫回到日本,一面继续在帝国大学学习经济,一面从事文学活动。他与郭沫若、成仿吾等成立了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编辑出版《创造》季刊。1921年,郁达夫的第一部小说集《沉沦》出版,这也是“五四”以来最早出版的新文学白话体小说集。《沉沦》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轰动,郁达夫在文坛也风声鹊起。
寄住长兄家的日子
1922年7月,郁达夫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归国,在安庆政法学校任教。由于他的小说在社会上受到许多人的误解与谴责,在学校里也受到一些人的嫉妒与嘲讽,郁达夫内心十分苦闷。1923年初他辞去了教职,2月份第二次来到古都北京。一是看望兄嫂,散散心,二是为感谢周作人。原来在《沉沦》出版后引起轰动,同时各种抨击甚至谩骂也向郁达夫袭来。郁达夫曾将一本《沉沦》寄给周作人,并附信:“我希望你出自内心对我的作品进行批评。”周作人立即在《晨报》副刊上发表文章,力排众议为郁达夫申辩。他指出:“《沉沦》是一件艺术的作品,但他是‘受戒者的文学’,而非一般人的读物。”周作人的文章逐渐平息了封建卫道士对《沉沦》的围攻。
当时,周氏兄弟住在西直门内大街南边的八道弯胡同11号。在这里郁达夫第一次见到仰慕已久的周氏兄弟,特别是鲁迅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他回忆道:“他的脸色很青,胡子那时候已经有了;衣服穿得很单薄,而身体又矮小,所以看起来像是一个和他的年龄不大相称的样子。他的绍兴口音,比一般绍兴人所发的来得柔和,笑声非常之清脆,而笑时眼角上的几条小皱纹,却很是可爱。”
与周氏兄弟在北京的相见也许注定了郁达夫还会再次来京。1923年10月初,郁达夫到北大教授统计学,再次来到北京,仍寄住在西城巡捕厅胡同28号的长兄家。巡捕厅胡同是老地名,如今大致位置在阜成门内大街往南的民康胡同,现在胡同大部分已拆除,郁达夫究竟曾住在哪个院落,已无从查找了。
郁达夫每周虽然只有两节课,但不是他钟爱的文学,而是枯燥乏味的统计学。况且他又是个地位卑微的讲师,名义上是月薪100元,但教育部一向欠薪,每月只发2至4成。郁达夫又陷入了贫困和孤寂之中。
苦闷的心情总要寻求解脱,于是他常常去前门外,一方面那里聚集了京城有名的戏院可以消遣,另一方面老北京著名的风花雪月场所八大胡同也在那里。郁达夫的这段生活,使他结识了一位身世可怜的车夫,就有了小说《薄奠》的诞生,而他在八大胡同结识的银弟姑娘也成为了他小说中的人物。
什刹海的永别
1924年春,郁达夫将妻子孙荃和长子小龙从故乡富阳接到北京,先住在兄长家,但是郁达夫“觉得哥哥家太狭小,就在什刹海的北岸,租定了一间渺小的住宅。”正是这座小小的宅院,带给了他生活的乐趣,和他对生活的希望。
侄女郁风曾在《三叔达夫——一个真正的文人》一文中对那座住宅有过细致描述:“院里有两棵枣树,一架葡萄。三叔搬走以后,我只有礼拜天要求父亲带我去三叔家。夏天我们和他们全家常常穿过门前柳荫去什刹海,当年那儿是个游乐场,有多种北京传统的吃食:撒白糖的莲藕,荷叶粥,冰冻的柿子烙,凉粉,还有各种江湖艺人在那里卖艺。晚上常常是在三叔家吃过晚饭,搬出凳子在葡萄架下喝茶,父亲和三叔谈诗论画,我哄着龙儿弟弟捉萤火虫。”
什刹海北岸就是现在的前海北沿,前海北沿11号院便是郁达夫故居,故居南面就是前海。郁达夫的这篇《故都的秋》就写于美丽的什刹海之滨。在这里,郁达夫总算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并且感受到了家庭的天伦之乐。“夫妻两个,日日与龙儿伴乐,闲时也常在北海的荷花深处,及门前的杨柳荫中带龙儿去走走。”龙儿成为他最大的精神慰籍。心情愉悦了,创作的激情也随之迸发,《一封信》、《北国的微音》、《十一月初三》、《小春天气》等相继完成。
但这样稳定的生活并不长。1925年2月他应邀赴武汉任武昌师大文科教授,离开了北京。
穿过荷花市场一直走,走到尽头往右一拐,便是前海北沿,按着门牌号一个一个找过去,在一家酒吧旁边的侧门门楣上,找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前海北沿11号”。如今的11号院早已变成音乐声轰鸣的娱乐消遣场所,早已没了旧时宅院的影子。
1926年春,到广州不久的郁达夫接到妻子从北京的来信,告诉他龙儿患了重病。当郁达夫心急如焚地赶回北京时,看到家门口贴着白条,可爱的龙儿没有等回他的爸爸。也许是因为龙儿的离世打击太大,几个月后郁达夫离开北京,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的什刹海传统和现代相互交融,老宅子里开起了时尚的酒吧,路上看见很多三轮车夫拉着游客们走街串巷,什刹海依旧,三轮车依旧,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夕阳,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的蓝朵,也许来的太晚,错过了秋蝉的衰弱残声。找到了郁达夫,也就找到了老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