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斤重的爱情
2014-09-10时尔悦
时尔悦
他今年80岁,是个可爱的老头,步伐轻盈,爱笑,喜欢演讲,教徒子徒孙们打太极;她72岁,是个美丽的老太太,有点腼腆,很细心,喜欢做女红,家里摆满她做的手工绢花。但是今天,他们让人们感动的是——他给她写了15年的情书,她小心收藏,一共600余封,装在箱子里,藏在床底下;她回了他15年的家书,他辗转全国,只剩300多封,放进麻袋里,藏在床底下。
他的情书挨着她的家书,竟有整整8斤重。这对夫妇就是住在上海嘉定区的陈才宣与陆彩英。
戴口罩的来客
陈才宣沦为33岁的大龄青年时,连刚入伍没几天的新兵蛋子都开始关心起“陈干部的终身大事”。拗不过众人的热情,陈才宣决定相亲。女方是杭州某野战医院的医生,25岁,上海人。
1963年的一天,陆彩英值班时有些心绪不宁。几天前,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33岁,淮安市涟水县解放军某部的连职干部,重庆人。
见面的那一刻,有些突兀。病房里突然多出个戴着口罩的陌生军人:“陆彩英同志,你好。”陈才宣一慌张,竟然向陆彩英敬了个军礼。陆彩英忍俊不禁,点点头:“你好。”陈才宣脸涨得通红,坚持不肯摘下口罩。“你不怕热吗?”陆彩英落落大方地打量对方。“到医院来,不是要注意清洁卫生吗?”陈才宣给自己找借口。陆彩英笑了,突然觉得这场相亲很有意思。陈才宣呆呆地看着陆彩英,慢慢地把欣喜写在眼睛里: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回到部队后,陈才宣忍不住有了写信的冲动——虽然相处只有1个多小时,可是他几乎已经认定对方就是自己携手终生的伴侣。“陆彩英同志,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和您见了面。我希望在我们认识的过程当中,本着一个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所应有的质量和道德来慎重地对待个人问题……”信寄出去了,陈才宣突然感到不妥:“万一她对我不满意怎么办?”
那天,陆彩英正在治疗室给人打针。“陆彩英,你的!”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对周围人的打趣假装镇静,但她拆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夜晚,陆彩英坐在桌前冥思苦想如何回信,紧张过后,开始唉声叹气。她突然意识到:“难道这就是爱情?”她寄出了第一封回信。陈才宣几乎每天都要给陆彩英写信,他在文字里勾勒她的一颦一笑,每每落笔时又忍不住要把激情掩藏在“毛主席语录”后面。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已是第二年的初夏。陈才宣站在门诊部门外,一眼就把陆彩英从一大群白大褂中认了出来。
1964年7月30日,陈才宣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摊开信纸——但这次肯定是最神圣最庄严的。下笔时,由于他用力过大,差点划破纸张:“我希望我们能很快建立起幸福的家庭!”巨大的憧憬,像红日般照耀着简陋的宿舍。
陆彩英没有回信,她觉得“终身大事”的答复不能简单地揣进邮递员的绿色挎包里,那样太慢,而且太随意。她冲进医院传达室,谢天谢地,没有人占用电话:“陈才宣同志,我答应你的提议。”
邮递员一直充当着他们的红娘。在信里,陈才宣和陆彩英确定了新生活的起点:1964年国庆节。同样,在信里,他们讨论了结婚形式:无需酒席,不宴请宾客,组织两家人集体游西湖。那天,陈才宣正大光明地牵着陆彩英的手,故意落在人群后邊,拍下唯一的结婚照,但陈才宣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照片。国庆节一过,他跟随部队去了安徽。陆彩英把照片夹在信里寄给了陈才宣,3寸的黑白照片上,他和她都那么俊俏,笑容定格。
把习惯变成爱
陈才宣养成了给爱人写信的习惯,何时再相见,家里如何,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所有能想到的事,都会化作白纸黑字。
陆彩英似乎有特异功能,她会在收到信的那天打喷嚏。“陆彩英,你今天打了几个喷嚏啊?”同事们取笑她。“3个。”她老老实实回答。3封信,就在抽屉里放着。最多的那天,她连打了5个喷嚏。
最远时,他们相距数百公里;最近时,“我现在的位置和医院的直线距离只有60里,可是部队事务繁多,不能抽出时间去看你。望你见谅。”陈才宣在信中说。陆彩英突然生出“过去看他”的冲动,她匆忙请假,把自己“寄”到了营房门外。回程路上,陆彩英提着陈才宣买的水果懊恼不已:“来前这么冲动,竟然忘记把织好的毛衣给他带过来。”
两个人的信里,很快多了第三个人。一次短暂的团聚后,陆彩英有了孩子。私底下,陆彩英不止一次为怀孕之苦哭红眼,孕吐最厉害时,她躲在厕所里抹眼泪。但是,她一如既往地在信里给予丈夫理解。
“想想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吧?”信不长,是陆彩英躺在病床上写的,生产后的疲惫抵不过让丈夫分享女儿诞生的喜悦。陈才宣在营房里踱步思考:“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那么,就叫‘奇志’吧。”
没有思念的日子
当信封上的邮戳进入1975年时,信里叙述的文字不再温情脉脉:陆彩英即将转业,为了两个孩子和丈夫日后能进上海落户,她决定去上海郊区安亭镇工作。3年后的1978年,陈才宣转业归来,一家人终于团聚。那时,陈才宣已年过半百,两鬓生花,而陆彩英略显肥胖的身体显示着一个女人15年的劳作变迁。
15年的鸿雁传书,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摩擦,悄然而至。第一次领到粮票时,陆彩英发现一家四口人的口粮数额竟然比别人两口之家的还少。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跑去质问,对方的回答轻描淡写:“你们家,只有你是本地人。本地人和外来迁入的人,待遇当然不一样。”陆彩英愣在那里,回到家,她还必须接受孩子们的询问:“妈妈,为什么别人家都有水果糖,我们家没有?”
陆彩英张张嘴,积攒起来的怨气在看到丈夫时喷涌而出:“去厨房看饭好没有,不要什么事情都依赖我动手!”陆彩英躺在床上流泪,似乎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在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刻溜走了,让她的心空落落的,找不到寄托。
陆彩英想起收到陈才宣第一封信时的惊喜,想到新婚时一天收到三五封信的幸福。那时,她向陈才宣汇报两个孩子成长的烦恼;女儿美术课的得意之作也被她装进信封,让丈夫感受身为父亲的甜蜜;为转业和户口问题,他们在信里激烈讨论,陈才宣作出“你在哪里,我和孩子就去哪里”的决定……原来,从生活里溜走的,是她习惯写进信里寄给丈夫的思念。
婚姻跨入第26个年头,陈才宣退休了。某日,他突然想起转业后自己塞进床底下的麻袋。他费力地把麻袋拖出来,慢慢清点一封封信,妻子写给他的信保留了336封。
陆彩英回到家,看到卧室一片狼藉。她正想发火,却发现那些信上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字迹。
“我在整理以前的东西。”陈才宣从一堆信里探出头。
陆彩英眼睛一热,赶紧从床下拖出一只大衣箱。打开箱子,里边整整齐齐都是当年他写的书信。669封,一封不少。
他的情书挨着她的家书,竟然在床底下肩并肩默默躺了10年。
这真是一个惊喜。
陈才宣翻找出当年的第一封信,忍不住念出声来。陆彩英含笑倾听,26年过去,丈夫的重庆话里掺杂了上海腔,而她的上海话里偶尔也会冒出些重庆俚语,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初次见面那天。那些溜走的思念,在丈夫并不清澈的嗓音中又慢慢被找回来。陆彩英在想,如果夫妻俩能经常回忆过去,念念情书和家信,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陆彩英和陈才宣没想到,他们的信,感动了很多人。在爱情缺失的年代,8斤重的书信,代表的是整整15年的坚守和近半个世纪的包容。这些信,打动了很多90后年轻人的心。
(摘自《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