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心如牧牛
2014-09-10半僧
半僧
一个人骑在一匹快马上奔跑,当他的朋友问,“喂,你要骑马去哪里?”那个人回答,“我不知道啊,你要问马!”
这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则寓言。
这个故事实际上说的是人的心。我们的心念常常像一匹无法驯服的野马,而我们就像骑在马上的人,身不由己,任由野马飞奔。
现代社会,虽然物质文明高度发达,我们变得更富有,先进的技术无所不在,但如果我们心怀沮丧,那些身外之物和技术好像都无法使我们快乐起来。一个人身体是否舒畅和人际关系是否融洽,也有赖于心理是否安乐,更进一步说,人生的幸福和快乐完全取决于健康的心灵。
为了有强健的体魄,人类发明了各种体育运动,但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锻炼出一个强健的心灵呢?
心的练习
2013年年底,北京发生一起这样的离奇杀人案。一男子因嫌前面的取款人速度太慢,等待了20分钟之后,与其发生冲突,并掏出刀子,把他捅死了。
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仅仅是因为一把小小的怒火。这样的怒火看似偶然,其实背后必然经过了积累,就像火山一样,当负面情绪积累到一定限度,就会在最薄弱的环节突破,喷发出来。看看现在的社会新闻中,有多少类似一时情绪失控引出的恶性案件,可知现在人们的情绪管理是如何缺失。情绪管理是心理训练的一部分。
愤怒、妒忌、凶恶、懒惰、贪婪,还有常常面临失控的食欲和性欲,时时都有可能把我们带入不可知的境地。此外,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等等,也是人生必须面临的苦恼。
人的情绪反应确实强大,但心灵的训练很有效。心是可以训练的,我们可以通过训练,觉察到潜在的破坏性情绪,把它转化,让人从痛苦中解脱,培养出沉静而坚强的内心。
禅修是一种很好的方法。佛陀就曾经这样训练一位贪婪成性的人。
在古印度,有一个人非常贪婪悭吝,对于任何他喜欢的,总是说“我要!我要!”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要”。
一天在佛陀托钵回程中,他遇到了佛陀,向佛陀索求钵中的“欢喜丸”,佛陀告诉他:“你要欢喜丸可以,但这当中有条件,我可以给你两颗欢喜丸,然后你必须把当中的一颗再还给我,并且说‘我不需要这颗欢喜丸。’”
为了得到欢喜丸,那人欣然答应了,但是当他要把手中已拿到的欢喜丸再拿出来时,显得相当困难。因为他这一生,不,事实上应该说好几世以来,从来没有把已拿到的东西再拿出去的举动,但是为了得到欢喜丸,他的手颤抖着,挣扎着交出一颗欢喜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不需要……不需要这颗欢喜丸。”
旁边的弟子看了觉得很好笑,好奇地问佛陀:“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给一颗欢喜丸。”
佛陀慈悲地说道:“这个人悭贪的习气已经许久,从来未曾有过一丝想要付出的心念,所以我要在他的心念中种下一个布施的因缘。”
牧心如牧牛
心,是个很抽象的东西,所以古代修行人把对心的训练,形象地比喻成牧牛。明代普明禅师作有《牧牛图颂》,他用几幅图和几首诗,生动表现调伏心性的渐进步骤。
第一首《未牧》,“狰狞头角恣咆哮,奔走溪山路转遥,一片黑云横谷口,谁知步步犯佳苗。”写一颗焦躁不安,未经驯化的心。
有人可能会有这样的经历,当某件事情发生之后,自己会问自己“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其实,人的很多言语和行为并非是大脑思索之后的选择,而是由习气和潜意识支配,人往往身不由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习气才是自己的主人。那么,如何把握自己的言行呢?首先看到自己内心的运作,这首诗写的是对内心没有觉察的状态,牧童还没有找到心牛。
第二首《初調》,“我有芒绳蓦鼻穿,一回奔竞痛加鞭,从来劣性难调制,犹得山童尽力牵。”写初步的训练与约束。
当一个人静心觉察到自己的心念状态,往往会有惊讶的发现。看到喜欢的就想尽办法弄到手,得不到就寝食难安;别人说了自己不喜欢的话,就会不自在,愤怒;思考问题钻牛角尖,一定要问是非,其实哪有那么多对与错呢?当一个人发现这些,开始的反应一般就是打压自己的念头,就像对待一头不听话的牛,当它要做错事时,就用鞭子把它赶回去。
第三首《受制》,“渐调渐伏息奔驰,渡水穿云步步随,手把芒绳无少缓,牧童终日自忘疲。”初步学会自我控制。
就像初学打篮球,当你刚刚掌握球技的时候,你会爱上这项运动。当你学会觉察和慢慢管理自己的内心,会有成就感,得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乐趣,所以会像牧童一样,忘了疲劳。
第四首《回首》,“日久功深始转头,癫狂心力渐调柔,山童未肯全相许,犹把芒绳且系留。”不断地反省与觉照。
当牛慢慢被驯服,牧童仍然不放心,还把缰绳牵在手上。经过不断地觉察、反省,人的心性也慢慢调柔,不会有出格的言行,但是现在仍然不能放任自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潜意识会跳出来做你的主人。所以,需要继续精进。
七十二变的神通
第五首《驯服》,“绿杨阴下古溪边,放去收来得自然,日暮碧云芳草地,牧童归来不须牵。”心性已被调伏,平静自然。
笔者有一次在青海旅行,晚上,看到很多牛马牲畜在县城的街上自由自在地走动,我问当地的一位藏民,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主人跟着不会丢吗?藏民告诉我,当地的农民在冬天的时候,因为家里没有了饲料,就把牲畜放出门去,它们或者上山或者进城,随便自己找吃的,到了第二年春天,它们会自己回到自己的家。这个习俗能够延续,除了民风淳朴,更多的是人与动物之间形成的默契。青海的牲畜并不是特殊的品种,而是当地藏民长期驯化的结果。
如果你能把自己的心牛训练到不需要缰绳,也会达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第六首《无碍》,“露地安眠意自如,不劳鞭策永无拘,山童稳坐青松下,一曲升平乐有余。”心灵获得自由,悠闲自乐。
当一个人对心性的管理达到无为而治,不须再花费精力来约束自己,就会获得极大的自由,自由感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快乐,而这种快乐与各种物欲得到满足的快感不同,它是精神飞翔的状态,人生就像庄子所说的“逍遥游”。
小时候,我看《西游记》,有一个情节我一直很奇怪。孙悟空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大闹天宫不服管束,后来能乖乖地跟着唐僧,是因为观音菩萨给他头上带了个紧箍咒,到了西天如来佛祖那里取得真经之后,孙悟空对如来说:“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就给我念一个‘松箍咒’,把紧箍咒摘下来吧。”但是如来说:“你自己摸一下头。”孙悟空往头上一摸,紧箍咒已经没有了。我一直在想,怎么会一下子没有了呢?是如来佛祖把紧箍咒收回去了吗?以后唐僧再也不能管教孙悟空了吗?长大后接触禅修才明白《西游记》的隐喻,孙悟空是人的心性的象征,初始就像一只心猿意马的野猴子,本能的野性无法无天,当经历很多磨难,渐渐收敛调伏,就获得了更高境界的自由,不再需要外在的紧箍咒。我终于明白了,那个紧箍咒不是如来佛摘走的,它会自行消失。
(摘自《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