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磨难的杀手
2014-09-10王江
王江
在昆虫的世界里,蜻蜓被视为不折不扣的杀手,因为它有着绝对的制空权,风驰般的飞行速度,进退自如的飞行动作,以及能测出对方距离的“电子眼”,这些得天独厚的自身条件确立了蜻蜓在空中的霸主地位。一旦猎物被蜻蜓锁定,无论它是在空中飞行还是在地面躲藏,最终都难逃被蜻蜓定点“清除”的命运。
蜻蜓是个古老的物种,早在石炭纪时代就出现了,由于当时地球上的含氧量极高,蜻蜓个头很大,从留在古化石上的蜻蜓看其翅展足有70多厘米长,而现在的蜻蜓最大的也不足那时的四分之一。后来随着地壳的不断变迁,蜻蜓也适应了生存环境变化。同时代的恐龙因为缺乏适应能力早已经灭绝,而蜻蜓却存活了下来。目前世界上已知的蜻蜓大约有5000余种,在我国有300余种。蜻蜓为不完全变态动物,一生经历卵、稚虫和成虫3个变态期。蜻蜓可分为蜻蜓类的差翅亚目(蜻和蜓)、豆娘类的束翅亚目(豆娘和艳娘)。蜻蜓的翅膀很发达,前翅与后翅等长,头部转动非常灵活,其触角很短,但是复眼发达,并有3个单眼,咀嚼式口器强大有力。
蜻蜓把卵产在水里,卵孵化为稚虫,稚虫(又名水虿)生活在水中,水生一年。在水底的微观世界里,杀手和猎物之间的争斗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生死对决往往就在一瞬间,任何的麻痹大意都会招来杀身之祸,蜻蜓自然也不例外。从水里的卵孵化为水虿,水虿千辛万苦羽化变成蜻蜓,到完成交配后最终再飞回水边产卵,在这一史诗般的演变与轮回中,蜻蜓历尽了千难万险。
杀机重重的水底
每到产卵的季节,蜻蜓陆续回到水边产卵,数天后卵孵化为水虿。水虿栖息在河流、湖泊、池塘、沼泽、湿地等多种地带。水虿在水中利用直肠内的腮吸取氧气,用极发达的脸盖捕食。从水虿到蜻蜓均食肉,杀手一生不食素。水虿在水里越冬,期间水虿要经过13次左右的蜕皮(换龄)才能最后有机会爬出水面羽化为蜻蜓。每一次蜕皮都是走向强大的开始。在水中,水虿捕食孑孓或更小的水生动物,赶上食物短缺它们就会相互残杀,把同类吃掉为自己积攒体能,蜕皮换到下一龄。
以大欺小在生态界是不变的法则,熬到末龄时水虿就能捕食小鱼了。但是在初龄期它们要应对许多天敌,最主要的有水蝽、水生甲虫、大田鳖、水螳螂和比自己体型大的鱼类,还有常年泡在河里的鸭群。特别是水蝽和水螳螂对水虿的威胁最大,它们两个都有一个共同的优势,就是一招制敌的齿状前臂,如果水蝽和水螳螂盯上某个“未成年”水虿,一般都不会“失手”。为了能更有效地躲避天敌的伤害,经过数亿年的进化,它们成功地将自己的身体模拟成河底泥的颜色。遇到危险它们就躲进淤泥里一动不动,很难被天敌们发现。凭着这种“装死”的本领,水虿们一直保持着种族的数量。有些小型水虿会选择在水中的植物里筑巢,可谓别出心裁,既能很好地躲避同类,又能在植被的掩护下保持丰富的食物来源,这样小型水虿会很快发育成熟,生存的机会也会相对增多。但是对现存的水虿来说,这样的“世外桃源”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危机四伏的岸边
水虿在水里经过一年多的成长,已是身强力壮,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水的束缚来到空气中。于是成批的水虿在各自的胸腔上背着一个背包,蹒跚地爬上岸准备羽化,远远看去就像是水兵登陆。这个时候,磨难也如影相随。鸭子们在岸边早就做好了饕餮盛宴前的热身,鸟儿也都第一时间飞到羽化现场,水狼蛛们更是虎视眈眈,就连蚂蚁都成群结队地选好了狙击的地段。
当然水虿们并不那么傻,它们大多数都会选择在日落后离水,日出前起飞。比如碧伟蜓、团扇春蜓、大黄赤蜻、黑色蟌等,夜间羽化的成功率相对比较高,因为这个时候鸭子在睡觉,小鸟也在巢中休息。等早上大家纷纷来到岸边准备聚餐时,蜻蜓早已飞向天空,留在岸边的是昨夜脱下的旧装。但有些水虿偏偏选择在危险的白天离水,这倒不是它们勇敢,而是这些水虿需要借助太阳的能量把自己身上的水分晒干。清晨的阳光格外柔和,水虿们完成晒背任务后便迅速爬到岸边的草丛中,它们选择一切能支撑住自己身体的草杆、石头、树枝,把牢后就静止不动了,几分钟后那个背包慢慢打开了,蜻蜓的头部最先露了出来,接着是六足,然后蜻蜓把自己吊在半空中晾晒,大约十几分钟,蜻蜓使出最后的力气把身体翻过来,身体站稳后将尾部小心地从壳里拽出,整个羽化结束。余下的过程就是从尾部向下排水并逐渐打开翅膀继续晾晒。杀手一旦把翅膀打开,就只能选择天空,因为翅膀打开后永远没有关闭的机会了。
在羽化的过程中,身体软软的蜻蜓,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小鸟选择在这个季节育雏,鸭子甩开腮帮子边吃边高兴地呱呱叫,水狼蛛背着小狼蛛也来趁火打劫,有些侥幸逃脱的水虿由于逃跑中身上有刮伤,羽化时不能正常裂变,最终上演羽化失败的悲剧。能修成正果的其实并不多,而这对职业杀手来说磨难才刚刚开始。
杀手之间的对决
晾干翅膀的蜻蜓振翅数秒后便飞向蓝天,一直飞到远离了人们的视线,开始了自己的杀手之旅。蜻蜓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昆虫,它的眼睛又大又鼓,几乎占据了整个头部,而且每只眼睛又有数不清的“小眼”。这些“小眼”都与感光细胞和神经相连,能辨别猎物的大小。蜻蜓的复眼还能测速,当猎物在复眼前移动的时候,每一个“小眼”依次跟踪,经过信息综合就能确定猎物的准确位置和移动速度。因此,只要猎物被蜻蜓盯上,一般是凶多吉少。
没到性成熟期的蜻蜓大都会选择远离水域,它们食量很大,每天都会捕食大量的蚊蝇,除此之外还捕食蝶、蛾、蜂等昆虫。吃饱了需要休息的时候,它们就降落下来。休息时,翅膀都是平伸的,只有束翅亚目的豆娘和艳娘会把翅膀合拢在背上。
除了鸟类,蜻蜓在空中几乎没有对手。但如果是超低空飞行或者降落到地面,杀手就玩不转了——蜘蛛布下了天罗地网,蚂蚁大兵团作战专门寻找受伤的蜻蜓,食虫虻、螳螂等草丛杀手埋伏在暗处等待时机。我曾目睹两只半黄赤蜻为了争夺猎物相互追杀,时而高空盘旋,时而低空穿行,强强相搏,只顾取胜,却忽略了争斗的环境,在厮打中突然有一只触了蛛网,让一旁观战的蜘蛛捡了一个大便宜,蜘蛛迅速出击,将刚触网的半黄赤蜻捆了个结结实实,半黄赤蜻拼命地挣扎,但越是挣扎蛛网缠得就越紧。侥幸逃脱的那只半黄赤蜻则迅速高飞,逃离现场。还有一次,一个竖赤眉蜻在空中捕杀了很多蚊子,它可能有点飞累了,降落到一个麦秆上,但仅仅停留了半分钟,就被埋伏在那里的蟹蛛捕获。两个杀手的对决,有的时候比的不是看谁的剑快,而是比机智和耐心。竖赤眉蜻忽略了瞭望,被耐心的蟹蛛占了上风。有的时候就连小小的寄生蝇,也时常扮演着蜻蜓克星的角色。寄生蝇经常趁蜻蜓不备悄悄下手,蜻蜓往往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就被寄生了。初被寄生的蜻蜓还能正常飞行捕猎,等过了一周,寄生蝇的幼虫成熟后会钻进这只蜻蜓的体内,蜻蜓的杀手之旅至此就结束了。有趣的是寄生蝇常常是蜻蜓的捕猎对象,而它的幼虫却能钻进蜻蜓的体内将其蚕食致死,这不得不让人慨叹自然界生物链的环环相扣。
不能回避的战斗
蜻蜓的所有捕杀行为,最终都是为了繁衍后代,到了性成熟阶段,蜻蜓们会陆续飞到交配的场所。通常它们会选择池塘、河流、小溪。雄性蜻蜓会稍早些到达,它会沿着河岸或水面占据自己的领地。如果有其它雄性蜻蜓闯入,先来的一方就拼命驱逐。如果有雌性蜻蜓飞近自己的领地,雄性就试图与之交配。以艳娘求偶为例,当雄性艳娘在一片属于自己的开阔地里发现雌性到来时,会扇动自己的翅膀用来传达信息。如果雌性觉得这片开阔地适合产卵,就会扇动一下翅膀做回应,表示同意对方的求爱(如果尾巴抬起就说明不满意对方)。雄性艳娘看到雌性回应了自己,就飞过去用腹部末端的倒勾勾住雌性颈部的后面,雌性则腹部前倾,把生殖孔直接推入雄性腹部第二节下面储藏精子的器官里,准备工作就绪,雄性再打开雌性输送精子的管道,以便为交配做准备。完成了这些程序,雄性才把精子注射进去。交配后,雄性在自己的领地里为伴侣选择最好的地方产卵。雄性上下飞舞,雌性用自己的产卵器在植物的茎上切开一个裂口,往里面产卵。整个过程雄性一直在旁边守候,以免其他雄性前来与自己的伴侣交配。豆娘做得更绝,它们交配结束后马上就产卵,雌雄身体始终不分开,直到雌性产卵结束。
为什么雌性产卵雄性必须伴其左右呢?原来每当蜻蜓的卵成熟时,雌性蜻蜓就需要不停地点水以便把卵产在水里,但是这个时候它有可能被该领地的雄性蜻蜓截住,雌性为了能够继续在这个地方产卵,不得不又和该领地的领主交配,而得到的精液优先授给之后的24小时里它所产的卵。此后,这些精液就与其他雄性的精液混在一起,就没有优先权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交配后雄性蜻蜓会一直守护在雌性的身边,如果交配后的雌性还没有产卵就与另一名异性再次交配,之前的那一个就做不成父亲了。为了自己的基因能够一代代传下去,雄性蜻蜓在谢幕之前还要做最后一搏。
逐渐消失的战场
小的时候在家乡,只要到了夏天就能看到满天飞舞的蜻蜓。一边念着“蜻蜓蜻蜓飞,底下有人追;蜻蜓蜻蜓落,底下有好贺儿”的歌谣,一边成群结队地追逐蜻蜓,是很多人童年时光不可磨灭的清晰印记。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在城里即便是在夏天,别说漫天飞舞,就是个把蜻蜓也成了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人们想再看见蜻蜓只有到深山老林里的湖泊、溪水边去寻找,运气好的话才能偶尔一遇。究其原因就是人类对生态资源的过度开发,使河流遭到污染,水质被严重破坏,水生生物越来越少,而靠水生生物生存的水虿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有的种类因不适应水质的变化已经彻底灭绝了。
更为严重的是,由于养生意识深入人心,吃昆虫可以延年益寿的说法开始流传。于是,各种昆虫先后上了人们的餐桌,蜻蜓自然也难以幸免。过量的捕捞让本来就数量不多的水虿更是雪上加霜,它们的数量正在逐年递减。昔日杀手对决的战场,如今已是高楼矗立。地壳的自然变迁尚可为远古时代的蜻蜓留下一块化石,可是人类透支性的破坏只能是把蜻蜓物种一步步推向灭绝的边缘。
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句渐变为遥远而虚幻的童话时,那些曾经适应地壳变迁而存活下来的蜻蜓还会那么幸运吗?如果不能有效地保护环境,这些杀手的命运,或许将悄无声息地消失于大自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