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我的肋骨吧
2014-09-10何乐人
何乐人
“取我的肋骨吧!”又一个母亲这样对我说。
自从做整形医生为病人造耳朵以来,有多少母亲这样说过,已经记不清了。以前也常常感怀母性的伟大,但是这次的触动却尤为刻骨铭心。
坐在我对面的是这样一对母子。
母亲——一眼看过去,你就会被她眼神中的哀伤所牵引。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和怯懦!50岁左右,一家大型国企的财务人员,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风韵犹存,人情练达。可是我眼前就是一个被痛苦煎熬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脑后,完全没有修饰;上睑深陷,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深深皱纹。儿子,赵小朋,25岁,旅行社司机,高大健壮,长发披肩,裸露的双臂一边文着张牙舞爪的龙形图案,一边是鲜艳的玫瑰花。
“医生,取我的肋骨给我儿子吧!我年纪大了,又是女人,少一根肋骨没关系,可我儿子还年轻,又最怕疼,平时打针都害怕,取他的肋骨,可怎么受得了?”
“我们做耳朵用的是肋软骨,只是肋骨前端的一小段,取掉后不会影响身体。手术时全身麻醉,病人不会有任何痛苦,而且自体移植才能保证成活,用别人的组织会被吸收掉,再造的耳朵就会变形扭曲,很不好看。”
“心肝肾都能用别人的,怎么软骨就不行了呢?”
“那是因为病人本人没有多余的心肝肾,不得已才用别人的!而且移植后需要终生服药!做耳朵就不一样了,病人自己有足够的肋软骨可以雕刻支架,手术做完后,病人就可以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新耳朵了。”
给赵小朋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9点多,母亲等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何医生,我等您一天了,护士说您做完手术会回这里。”
我赶紧递给她一盒牛奶:“手术该交代的事情,主管医生不是已经跟您谈过了吗?”
“可我还是想跟您说说话,我知道您一整天都在做手术已经很累了,就占您一会儿时间,行吗?”
面对这样一个母亲,拒绝的话根本无法出口,就当是聊聊天休息一下吧。
“小朋一出生,我们都傻了,孩子怎么只有一只耳朵!看了几家大医院,都说你们这里能治,就带孩子过来了,当时的医生说孩子6岁后才能手术,要准备1万块。那时候,1万块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可是只要能让孩子长出耳朵,多少钱都值。正当我觉得有了希望、一点一滴积累存款的时候,又有了新的问题:孩子在幼儿园经常打人,最早是因为一个小朋友叫他‘一只耳’,后来只要别的小朋友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对人家又踢又咬。上学后打架的事情就更频繁了,初中没毕业,他就不上学了。后来学开车,找了这份旅行社的工作,还算是不错。可是现在该找对象了,怎么也得把手术做了。”
“您爱人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母亲闭了一下眼睛。我无法看到她那一刻的眼神,再说话时,又是惯常的平淡:“小朋上小学时,他就离开我们,有了新的家庭。他说赵家祖祖辈辈都没有缺耳朵的,孩子的畸形一定是从我这边传下来的。可是我们家也没有耳朵畸形的呀!但是,计较这些有什么用?孩子是我生的,我就得负责,是我欠孩子一个耳朵,我就要还给他。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我的耳朵割下来给他植上,或者用我的皮、我的肉、我的骨头造一个耳朵给他。”
语调依旧平淡,但是一点也掩盖不了其中强烈的心痛和决绝。
“您为孩子做得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医生吧!孩子是你生的,他自己的软骨也就是你的,所以,明天以后,你就会把欠他的耳朵还给他。”
我似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点光芒。
后来……
“何医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25年了,我才真正体会到做母亲的自豪。小朋现在和同事相处得很好,已经开始处女朋友了呢!”母亲看着儿子的眼神是满满的爱意,不再掺杂原先的歉疚。
“其实,从有小朋那天起,你就是一个值得自豪的母亲!”
(摘自《北京青年报》) (责编 达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