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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贡 人与山的另一种可能

2014-09-10程斌

中国国家旅游 2014年9期
关键词:老侯白眉长臂猿

程斌

高黎贡山垂直落差达4000多米,气候带丰富。在地质冰川时期,高黎贡山成为动植物的避难所,这里保留有许多古老的物种,其中最常被人提起的是与恐龙同时代的桫椤。热带、温带、寒带的动植物在这里汇集共生,生物多样性异常丰富繁杂。高黎贡山已有国家一、二级重点保护动物81种,重点保护植被46种,每年还会发现几种植被新种,科研价值无可比拟。

守护着这座山,保护区还积极引进国外先进的保护办法,如与美国瑞尔保护协会开展“高黎贡山生物走廊带自豪项目”、与保加利亚洞穴联合会合作开展的洞穴生物多样考察项目等,帮助当地居民改善经济,创造人与自然共赢的和谐关系。

树梢上,一只白眉长臂猿正在享受日光浴,它蹲坐着,两道白眉在树影里若隐若现。现在是早上8点左右,过一会儿是它摘果子吃的时间,也是拍摄它的好时机。李家鸿屏息靠近,但警惕的白眉长臂猿还是发现了他,一扭身跃进莽莽树林中。

李家鸿与搭档老杨决定等待。为了追踪白眉长臂猿,他俩进山已经10天。白眉长臂猿从来不下树,能在20米外看上一眼已经算非常幸运了。他们先是留心听它的叫声,它一叫便立刻赶到相应的位置,有时候遍寻不着,就只能等叫声再次响起。

老杨是保山赧亢村人,30岁以前以打猎为生,1995年赧亢保护站成立,他当了护林员。赧亢保护区南北纵横500公里,有时一次巡护就要走上10天。常在山里走,老杨对白眉长臂猿经常出没的地点比较熟悉,后来他就和曾任赧亢保护站站长的李家鸿一起上山追踪白眉长臂猿,充当“导航员”。经过7年的寻找和等待,李家鸿拍下了第一张白眉长臂猿的影像,成为清晰记录下它们身影的第一人。

密林中,这两位老搭档又听见了白眉长臂猿洪亮的叫声,循声追去,发现它们在走一条下山的路,老杨说:“要下雨了。”白眉长臂猿是山民的天气预报员,“清晨吼,淋一宿,午饭吼,晒破头”,它在山顶叫,同时向下迁移,不下雨也会下雾;它在山底叫,同时往上爬,就会雨驻天晴。不一会儿,林子里果然暗下来,两个人急速猛跑,老杨领李家鸿去他在山上搭建的山屋。过去老杨在山里种草果,这山屋是用来休息的。许久没人到过,山屋看起来简陋破败,枯枝败叶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老杨搓搓手,着手清理出晚上住宿的地方。因为种了草粿,这里成了猴子的乐园。灰叶猴、熊猴、红面猴、猕猴、懒猴、长尾猴都来觅食,为争夺食物,猴群间常有打斗,灰叶猴和熊猴数量占优势,而红面猴怒气冲天,是最好斗的主儿。白眉长臂猿不下树,只找树上的果子,红面猴看见了就冲过去驱赶,嘴里“吱吱”乱叫,好像说这是我的地盘。

老杨对这些红面猴印象深刻。2007年5月,他和李家鸿进山拍白眉长臂猿,途中遭遇红面猴群。李家鸿拿起相机拍摄,不想快门“啪啪”的响声惹怒了红面猴,猴群躁动起来,嘴里发出“吱吱”的警告,向他们冲来。老杨和李家鸿被猴群追得满山跑,直跑到木桥洼子与护林员汇合,猴群才撤离。

红面猴脾气大,白眉长臂猿却很怕人,这是由于后者曾受到人类的伤害。过去人们相信猴头可以治疗癫痫,也是“毒泉”的试毒物,因此山民会在脖子上挂一块猴头骨来保平安。后来白眉长臂猿数量锐减,近期的统计数字是150只,而过去至少有5000只。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花费了整整8年时间,才逐渐说服当地人不要猎杀猴群。这8年也完成了一个转变——保护从被动变为主动,老杨也是推动这一转变的功臣。

追踪、记录白眉长臂猿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憨厚的老杨说不好,只觉得看白眉长臂猿看得久了,感觉它们就像人一样。走在森林里,他心里很满足,森林带给人宁静。

有两拨儿白眉长臂猿常来赧亢村串门子,据村民观察,一个是四口之家,一个是孤家寡“人”。独来独往的那只原来有同伴,后来过世了,它就没有再找过。尽管这样会使种群数量增长缓慢,但追求自由恋爱的它们,对找对象这件事从不将就。老杨他们曾追踪一只雄性白眉长臂猿,看着它挑选对象、谈情说爱,然后正式脱离原来的家庭,建立小家,这场恋爱足足谈了一年。

现在白眉长臂猿不像原来那么怕人了,老杨带着参加自然教育的学生去看它们,它们也愿意在树梢上稍稍逗留。

午夜,月光幽幽地照着高黎贡的密林,我和另外几个摄影师在漆黑的公路边蹲守,期待着霜背大鼯鼠的到来。

霜背大鼯鼠,绰号“钻天鼠”,轻功了得,想要拍到它们“展翅翱翔”的曼妙身姿可不容易。离保护站不远的公路边上,有一片因为修路而“切开”的山坡,因为石壁上有大量含有盐分和矿物质的砂石,备受动物欢迎,夜深人静时周边的鼯鼠就会到这里聚会宵夜,没有雨水的晴夜是它们最爱的天气。

“呼——”,在手电射出的光柱里,一个大蝙蝠般的影子低空滑过我们头顶,静静落在对面几乎垂直的石壁上。我们几乎同时发出了按捺不住的惊叹声。只见它又跳跃着爬行了几米,紧紧抓住石壁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稳住身体;几分钟后,它开始慢慢移动,寻找舔食盐分的位置。这位侠客每次能滑翔几十至上百米远,依靠的是身体两侧的翼膜。这种飞行方式成为翼装(滑翔服)的创意灵感。

这“钻天鼠”到底是从哪儿“飞”来的呢?手电光终于在大树顶端发现了它们眼睛中反射回来的光点。原来这棵40米高的大树是它们的跳板,它们就像高台跳水那样,爬到树的最高处纵身一跃,腾空而起。

除了霜背大鼯鼠,蚘螈、树蛙等两栖类动物也是森林夜晚的主角。

我们在清朗的月色下走回驻地,这样的天气对于野外摄影师来说是一种福音。高黎贡山的雨季就要来临,没日没夜的大雨、无处不在的蚂蝗……野外工作将打破你对森林的浪漫想象。我们想抓住旱季的尾巴,追踪高黎贡的明星物种——白眉长臂猿。

三天前,我们与白眉长臂猿有过一次会面,经过一小时的森林“越野跑”,它只留给我们一个在30米高的树冠上掠过的背影。经过3天等待,当它的叫声像风一样再次穿过森林,我们循声而去。

“WU……WOO……”一连串抑扬顿挫的鸣叫声回荡在森林中,这最原始、最野性的呼唤,激起了我内心潜藏的本能愉悦,真是美妙至极!连钻带跳地穿过一片密林之后,巨树的树冠让林下变得豁然开朗。

通过长焦镜头,我发现在那片长着红色果实的地方有一只黄褐色的雌猿,一只手臂吊在树枝上,另一只手摘果子往嘴里送。定睛一看,雌猿怀里还有一只幼猿,这个场景仿若一幅完美的画。鸣叫声又在头顶上方响起,这个家庭中的雄猿出现了,它黑褐色的身体快速滑过树枝,连续的跳跃如高空杂技表演,惊叹不已的我们甚至忘了手里还有相机。追踪野生动物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放下了相机。我们一直执着于发现和记录,但这天人合一的情景才应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啊。在一片宁静之中,我看着白眉长臂猿一家消失在森林中,这一次我没有怅然,而是满心欢喜。

老侯是百花岭汉龙村人,南人北相,细眼睛,大鼻子,有着北方人的仗义和开朗。汉龙地处高黎贡山南北走廊的中间,这里阳光总是大方地倾泻,天气清朗,不像高黎贡山别处总是雾蒙蒙的,因此得名“旱龙”,后来改为“汉龙”。

百花岭树木葱茏,有飞瀑泉水,是鸟类喜欢的聚集点。常在这里出没的鸟类中,和顺太阳鸟、中华剑嘴鹛、橙腹叶鹎等都是高黎贡山独有的。老侯小时候就在山上打鸟,“乡下人眼睛好”,什么鸟都能辨认。

1999年老侯开始当“鸟导”,2003年他接待了一对来自台湾的陈姓夫妇,两人留给他一本《中国鸟类野外手册》,老侯学得很用心,逐渐成为能识别400多种鸟的传奇人物。

老侯经营着15个“鸟点”——根据鸟儿会经过的“鸟路”,在它可能停留的地点做一个小水塘,每天换一次水,有时添置一些面包虫,以此吸引鸟类。这一做法是他与马来西亚、泰国的生态保护人员交流得出的经验,老侯还会模仿不同鸟类的叫声,招呼鸟儿来吃东西。建立信任的首要环节,是保证鸟点的食物新鲜可靠,因此老侯每天要派“自己人”去鸟点巡视,他们是老侯培养出的鸟导,一共27名。

早上五六点钟上山给鸟点换水,早上十点半之前、下午四点至七点是观鸟的好时候。什么鸟约莫会在什么时候经过哪里,是有规律的,老侯说得益于从小开始的观察。

跟老侯讨论山里的雉类,他告诉我,雉类生活在海拔1500米以上,估计现在要到1900米了,除了白尾梢虹雉,高黎贡山的其他雉类这里都有,只是以前见得多,现在少了。“我觉得森林武警每天都得查。最好山里能安监控,把打鸟的都抓了,你说是不是啊?”

当鸟导,老侯有自己的原则,比如:动作要轻,不能惊吓到鸟,以及绝对不说出鸟巢的位置。当鸟导这些年,老侯家的生活不错,“你对鸟好,鸟也对你好”,这是人与自然可以共赢的朴素说法吧。

高黎贡山接纳了许多来这里过渡的鸟类,老侯接待过一群追踪鸟类足迹而来的澳大利亚鸟友,对他们很是敬佩:“你想想,就为了一群鸟。”

高黎贡山有很多人与鸟之间的传奇故事,声名远播的是那个“昂贵4秒钟”——英国观鸟爱好者詹姆士·古德哈特一生看过6000多种鸟,他慕名前来高黎贡看白尾梢虹雉,前两次都未能如愿,第三次,白尾梢虹雉停留了短短4秒钟,算算行程成本,相当于每一秒花掉4000多元,但那4秒钟的惊艳让他无憾。

另一个故事的主角是香港观鸟协会的张浩辉和剑嘴鹛。剑嘴鹛最后出现在人们视野是20世纪80年代,随后17年不见踪迹,一次,张浩辉意外发现一群剑嘴鹛在空中飞翔,细细一数,居然有17只,真是奇迹。

社区共管委员会的一次会议,正在高黎贡保护区周边的一个村委会里进行。一项提议引发了讨论——保护区代表建议村民不要上山砍树,但不同意见像波浪一样荡来荡去,村长站起来,两只手向下按了按让大家冷静:“保护区是想保护山嘛。”他又转向保护区代表,面露难色:“但是大家要烧柴火。没有柴火,怎么做饭哩?”一语中的,共管委员会的成员——保护区代表、村民、政府人员等都不言语。后来有人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以电代柴,给村民家庭配置电磁炉代替薪柴做饭,由此产生的电费由政府贴补,村民交一小部分即可。会议还决定,给开荒的地方种上树,优化环境。

“共管委员会”的创意来自荷兰,1995年创立,目前已覆盖保护区外围1.5公里范围内的村子。它带动了许多环境保护与村民利益共赢的项目,实践着“教会人们与自然相处比圈地保护更重要”的道理。

这个洋委员会有趣实用,不过高黎贡的先民有更诗意的做法。过去,当地的傈僳族人有打猎的习惯:立秋后围山,先祭祀山神,祈求“开山”,然后布置兽扣;第二天检查战果,如果没有捕到猎物,过15天再去祭祀;如果这一次还是没有收获,则是山神动怒的表示,不宜狩猎;如果开山,傈僳族人会把猎到的第一只猎物做上标记放生,等再次猎到这只动物时就“封山”。前高黎贡保护区保山管理局局长艾怀森做保护工作将近20年,他说这种做法很有科学道理,就拿“封山条约”来说,它符合“开发利用野生动物资源不能超过环境容纳量一半”的原理。

傈僳族人热爱大山,因为“山神”不仅给予他们生活的资源,也是他们的精神家园。

看来,尽管时代变了面目,我们还是得遥望先民原始的、敬畏自然的智慧。

高黎贡山特有植物极为丰富。在4303种和变种的种子植物中,有1116种是中国特有种,379种是云南特有种,434种是高黎贡山特有种,如香花杜鹃、黄杜鹃、翘首杜鹃、双花蔷薇等。

19世纪,一些外国学者来到高黎贡山考察、采集标本,其中考察时间最长、收获最大的是英国爱丁堡植物园的乔治·福里斯特。他先后组织了7次大规模的考察和采集,采集植物标本达30000多号、100000多份,并于1919年发现、命名了大树杜鹃。乔治·福里斯特为爱丁堡植物园引进了1000多种活植物,其中包括250多种杜鹃花,使爱丁堡植物园成为世界杜鹃花研究中心。

目前高黎贡山的观鸟活动集中在百花岭,这里集中了众多高黎贡山特有鸟类,生态优美,走累了还可以到摆老塘温泉洗去疲劳。

百花岭—南斋公房—腾冲,这条翻越高黎贡山的经典线路从20世纪90年代就有了,沿着南方丝绸之路永昌道,风光与人文都可领略。

高黎贡山保护区一年开展20次近距离观察野生动物的活动,每次活动严格控制在10人之内,还有国内难得的夜间观察活动,可以关注保护区网站的活动动态。

这是保护区将来对于高端旅游的尝试,在不砍树、不建房、不征地的前提下,在保护区内设置帐篷营地,每天接待不多于40人,可在森林中静享自然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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