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人之人
2014-09-10王干刘洋
王干+刘洋
刘洋:王老师是江苏人,江苏省是一个科学技术水平都位居前列的省份,并且自古多出才子佳人的,王老师对您的家乡怎么解读?
王干:江苏省旅游局曾举办了一个征集江苏旅游一句话的广告词,请我作为北京的评委去评,我看到很多广告词里面有什么“锦绣江苏”“精致江苏”“优雅江苏”,当时就想建议———我觉得倒是可以用“唐宋诗韵、文化江苏”,因为我觉得江苏是唐诗宋词里面涉及最多的一个省份,在唐诗宋词里面写江苏、写南京、写江南,有很多的名篇,比如说像白居易的,刘禹锡的,辛弃疾的,王安石的诗词。
刘洋:在您心中,哪句诗能描写家乡?
王干:一句是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还有一句是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还有一句是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刘洋:您从您儿时的生活之中,汲取到哪些受益的财富?
王干:我刚才用了三句诗,为什么用这三句?因为都和水有关系,“春风又绿江南岸”,江南长江岸边也是跟水有关系的,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最后一句是“惟见长江天际流”,就是“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这也是写到长江,写到水。刚才我说的杜牧的里面也是写到水,那个是桥,前面我说的是岸,刚才写到江,比如说杜牧那首诗是这样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里面有大江,二十四桥是在西湖边上的。
刘洋:您从中汲取到哪些受益的财富呢?
王干:我觉得江苏文化底蕴特别深厚,所以我从小就比较喜欢读点诗词,看点文章,看点古人的文章。我觉得在江苏这么一种人文环境比较深厚的环境里面生长是比较有意思的。
刘洋:您是中文系毕业的,该不会考大学时就想当作家了吧?
王干:肯定是想当作家了,很多考中文系的学生,至少百分之八十左右的都是想当作家的,扬州师范学院的老师说,你们想当作家是很好的,但是到中文系来能当作家的就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后来我听北大的同学,也是我们这一届的同学告诉我们,“老师告诉你们,你们来不是当作家,主要是来搞文学研究、文学评论的”,所以抱着作家梦的人到中文系很多都被小小地打击了一下,但是中文系还是出了很多作家。
刘洋:您觉得作家最需要什么素质?
王干:文学对于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枯燥的事,是一个非常生动、有趣、能够激发人的潜能,投入激情的工作,所以我觉得不枯燥,但是文学人必须耐得住寂寞,因为文学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那些供人生产生活的活动,比如说拍电影、电视剧都是很多人在做,文学基本上一个人就够了,我要写一个长篇小说,一个诗歌,我可能一个人面对电脑就够了。
刘洋:所以说不合群的人可以选择做文学家啦。
王干:我觉得这个也是有它的道理的。
刘洋:和您同代的文学工作者中您最推崇的是哪一位?
王干:我推崇的作家很多,比如大作家、也是我的前辈、我的老师,原来的文化部长王蒙先生,我比较推崇;比如北京以前是写小说写得非常好,现在写电影剧本的刘恒,《集结号》的编剧刘恒;比如和我做过同事的苏童,这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同辈作家。
刘洋:王老师一下说了这么多,您觉得您和这些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王干:我和他们有一个根本的不同,他们是搞文学创造的,我是从事文学评论的,他们生产完了,我基本上是检测的,做质检工作的。
刘洋:所以他们跟您关系比较好,怕您说质量不合格,如果您在作家圈里给自己一个别称您会怎么来称呼您自己?
王干:我自己称呼自己我就姓王名干,人家给我一个外号叫我“干老”。
刘洋:我们问您的是,如果您给自己一个别称,您喜欢别人叫您什么?
王干:我喜欢别人叫我老王。
刘洋:您怎么定义您自己?
王干:我觉得我自己首先是做一个有趣的、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文化人。
刘洋:非常认同您的回答,一般情况下您都会回复您博客上的读者留言吗?
王干:一般不太回复。
刘洋:我看过您的一博客,题目叫做《五十年内废除简化字如何》,博客的留言应该说是众说纷纭的,有讲道理的,有给您提供资料的,也有破口大骂的,面对这些留言您是怎么回复的?
王干:我有一篇文章叫《悼念那些博客先烈》,作为我的开博词,我为什么开博?之前网站的人让我开博客,我不愿意开,我觉得这个很年轻很时尚,但是后来终于出了点问题,让我被迫开博客了,为什么?因为网上出现一个同名同姓的账户,后来他犯罪被抓了,我有一个朋友这样告诉我。
刘洋:说你被抓了?
王干:他当时还没被抓,他是开博客的。当时朋友搜我的博客,一看我的博客上面有照片什么的,朋友说王老师你怎么开这个博客?我说我没开博客啊,我去一搜索,一看是个骗子,后来这个骗子被抓了。为防止混淆视听,我就下决心要开一个官方博客,防止人家把自己的形象搞乱了。
刘洋:可是,博客上依旧会有很多不同类型的留言,这些留言您是怎么处理的?
王干:我开博客那天是二○○六年六月一号,为什么?我觉得开博客要有一颗童心,博客就是公众的平台,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赞同的、反对的、大骂的,后来我对博客留言做了一个大致的统计,基本上三分之二都是否定否定再否定,有五分之一是肯定的,剩下的基本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所以开博客首先要有承受能力,而且博客不是一个真正辩论的地方。
刘洋:畅所欲言的地方。
王干:而且,基本上在博客上留言的人都是觉得自己水平很高、能力很强的人。
刘洋:所以王老师是允许百家争鸣的?endprint
王干:当时我在博客上讲了,骂人不要紧,但最好不要涉及我的家人,因为他们是无辜的,如果我的博客对诸位有冒犯的地方也是我一个人承担。可是,还有一个博友留言让人不太愉快。我觉得这也是一个过程,随着全体网民文化素质的提高,现在博客骂人骂到最后也没什么意思了。
刘洋:您说简化字是山寨版的字,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引起拥简派的一片骚动。
王干:我在央视的《小崔说事》里面说了,当时有很多人反对,其实简化字不是这一百年范围的,一百年前就有简化字,简化字当时叫俗字,俗字就是山寨的意思,就是不正规、不规范,非主流的意思。
刘洋:俗字不可以理解为俗人的字吗?
王干:简单地说就是民间流行的,有点像方言,我那次跟崔永元讲,后来崔永元剪掉了,我说你主持节目必须用正规的普通话发音,我来当嘉宾,我就是一个山寨版的普通话,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但是可不可以用?可以用,比如你就不能用山寨版的普通话跟我对话,你就必须用正宗、严肃、规范的普通话,所以简化字等于是一个非主流的,民间一直在使用的文字,我觉得叫它“山寨版”不是贬义,正好是它本来的面目。
刘洋:您指出过简化字的十大弊端,同时也提出过类似“一国两制”的简化字和繁体字的使用建议,我个人是比较赞同这种观点的,您觉得可行性大吗?
王干:随着经济交流的增加,有人说为什么我们要跟台湾的繁体字走?我说台湾的繁体字又是从哪儿来的?它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宝贝,只不过我们最近这几十年把繁体字丢了,所以我们现在把繁体字捡回来,不是跟台湾看齐,而是向我们传统文化致敬,而是回归到正规的文字上来,我觉得这种可能性现在能慢慢得到实现。所以我当时提出“五十年内废除简化字”,五年之内是不可能实现的。前不久教育部重新出台了《规范汉字表》,这里面已经恢复了好像是六十四个繁体字,当然现在不叫繁体字叫异体字,显然就是我们以前叫的繁体字。我发现最近又恢复了六个繁体字,就是通过笔画又恢复了六个繁体字,我觉得这都是进步,慢慢地在缩小繁体字跟简化字之间的距离,填平这个鸿沟,所以我觉得繁体字跟简体字没有台湾海峡这么宽,其实很近的。
刘洋:有很多年轻人觉得您的观点很搞笑,搞笑在哪儿?因为我们从小就学简体字,您现在提出要把繁体字变成官方的文字,很多人觉得比较麻烦,您个人觉得呢?
王干:我觉得它是比较节省国家资源,节省能源的用法。
刘洋:怎么这么说?因为大家现在都在用简体字。
王干:我们现在是简体字在用,繁体字也在用,比如《人民日报》的报头。你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台标,好像也是繁体吧?
刘洋:您说的是大门上的字吧?
王干:对。
刘洋:是那时候写的,那时候当然会写繁体字。
王干:比如我们很多旅游景点也有很多繁体字,再有现在出的很多典籍也是繁体的,你也认识很多繁体字,你没有学,实际上是无意当中,生活当中在学繁体字,所以我觉得同时使用两种文字造成很多浪费,教育上的浪费,又要学简体字,又要学繁体字,教育上多花了一份钱、一份精力、一份时间,所以我觉得不如两种字体并轨。
刘洋:有人说文学评论家就是爱挑毛病,王老师生活中是爱挑毛病的人吗?
王干:我生活中是非常宽容的人,但是我对作品的检验,我质检时必须一丝不苟,必须鸡蛋里挑找骨头。
我跟一个德国的汉学家说,他说中国的文学作品都是垃圾,引起很大的争论,我在博客上说过,文学评论家是在垃圾里面淘金的人。
刘洋:您在文坛策划了很多有意义的活动,比如九五年的时候,网络还没有普及呢,您就和四家文学刊物搞起了联网四重奏,推出了哪些作家?
王干:当时是徐坤、王海鸰、韩东、朱文、刁斗、舒萍,评论家里面像吴义勤,很多青年作家,当时还有丁天,好多七○后作家的作品,是通过我们联网四重奏推出的,四个刊物是当时的《钟山》《大家》《作家》《山花》,比较重要的四家文学刊物。当时文学刊物的影响不是放射性的,是以点对点的传播,我把这几家刊物通过异体交叉的方式,通过联网,变成点对面的传播,当时大概先后每年推出二十多个作家,如今这些人很多都已经成了文坛的中坚力量。
刘洋:九四年您策划的《大家》可以说曾风靡全国,当时的策划灵感来自何处?
王干:我当时在做《南京周刊》这个刊物,感觉文学刊物的发展到了一个瓶颈。文学刊物的面貌,从解放以后基本没变化,都是比较板,比较传统,比较单一,我当时其实是把一些时尚的、先锋的元素融到文学刊物里面去,比如在全国率先用一个黑白封面的文学感悟,当时还没有大十六开本的,我当时是把时尚的、先锋的理念融入了文学刊物的报张之中。
刘洋:您从事了文学评论,现在您渐渐转到了文化评论、甚至是文艺、围棋、足球等等,例如您的一本书说现在是“灌水时代”,能谈谈您的转身吗?
王干:我转身是九十年代中期以后,文学向人提供的信息量在减少,比如九十年代中期足球非常火爆,我要探讨火爆的原因,八十年代围棋也很热,为什么热,为什么热爱围棋?我要从里面找到中国人文化,跟中国人心理、人性更深的经验。
刘洋:我感觉您是一个非常与时俱进的人,您很多思想或者评论是根据您现实生活中在时时变化的事实而生发出来的。
王干:对,作家创作对生活要有感而发,我觉得文学评论、文化工作也要有感而发,所以我做的就是有感而发。
刘洋:苏童老师有一篇文章叫《王干的转身》。
王干:这是作家跟评论家不同的说法,苏童用一个比较文学化的说法,把我从文学跨文化研究叫“转身”。
刘洋:还挺唯美的。
王干:苏童用一个词挺好,叫“转身”。
刘洋:您当年写过散文和诗歌,不同的文学形式是否会相得益彰?
王干:我跟很多评论家的差异是,我是两栖的。比如汶川地震的时候我写了一首诗,后来很多网络报纸都刊载,叫《手》。我说可能是谈恋爱的时候写过最后一首诗,而汶川地震又让我写诗了,所以很多人奇怪你怎么会写诗,我不但会写诗,还写过小说。
刘洋:我注意到“王干和里下河”的座谈会上,他们说您是“度人之人”。
王干:“度人之人”是佛教用语。因为我做的是文学研究和评论、编辑和图书出版,说到底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给别人一个平台,把其他人推上去,所以,有时候很多作家通过你的刊物、你的出版社、你的评论名声远扬了,你自己就是幕后英雄,我有时候心理不平衡。有一次我到南京鸡鸣寺的时候,突然发现它那上面有一句话叫“度一切苦乐”,我当时一下子明白了,我是“度人之人”,我需要一切,我是苦乐,我也是度,我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为人民架桥铺路的,在度人时我实现了自己的意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