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第三支箭

|文·任雪飞

结构性改革总会触碰到利益集团的神经，这也是日本这些年没有实现大改革的原因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上台时就承诺，要通过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和结构性改革来拯救日本奄奄一息的经济状况，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三支箭。

安倍晋三的三支箭已经射出了两支。第一支关系到货币政策。日本的量化宽松加上美国QE，引起过一场关于全球将进入货币战争的讨论，风波现已经基本平息了。安倍晋三放宽货币政策的目的是引领日本走出通货紧缩。通货紧缩困扰日本15年了，实行货币宽松政策之后，物价的下降幅度现在已经很小。另外，日元贬值让大型出口商的利润率有所上升。安倍晋三的第二支箭是财政刺激政策，措施为增加政府开支以拉动经济。第二支箭基本是无声无息地射出，冷冷清清地结束，究竟射到目标没，尚不明了。尽管第二支箭对于经济的促进作用不确定，但可以肯定其进一步增加了日本的债务负担。前两支箭都已经射出，第一支宽松货币政策之箭起到了一定作用。

首相们的改革共识

多年的经济低迷迫使日本采取了各种改革，之前的日本首相尽管所属党派不同，却在日本需要结构性改革方面意外地意见统一：深入私有化，重塑产业竞争力。结构性改革总会触碰到利益集团的神经，这也是日本这些年没有实现大改革的原因。

安倍晋三的前任野田佳彦，就曾经与日本央行合作，重点发展增长行业，避免产业空心化。野田佳彦希望能帮助出口产业，让有前景的产业更有竞争力。可惜，实质性的改革在他在位期间并没有实现。

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在其2001-2006年执政期间也考虑并实行过经济结构性改革，最大手笔的做法是私有化日本最大的雇主——日本邮政。2004年9月10日，日本临时内阁会议通过了“邮政民营化基本方针”。邮政服务改革的问题一直是日本政治的禁忌。对邮政进行私有化实际操作过程中牵涉到日本经济的各个层面，以及党派政治利益，其情况错综复杂。事与愿违，2005年8月8日，日本参议院否决了这个被小泉纯一郎视为“明治以来的大改革、改革中心的改革”的邮政改革法案。

从小泉纯一郎到野田佳彦再到安倍晋三，三任日本首相都意识到经济改革势在必行，而且，他们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采取了措施。安倍晋三与两位前辈相比，在改革方面透露的细节更少，实际行动也更少。

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

结构改革是安倍经济学的第三箭，也是最难射出的一支箭。该政策意在每年增加人均收入3%以上，10年后累计增加人居收入40%。问题是，虽然量化宽松政策和财政刺激只要求议会多数赞成和日本银行（BOJ）的配合，经济改革和放松管制意味着损失巨大的既得利益，以及根深蒂固的文化价值的转变。安倍晋三早就勾勒出一张宏伟的改革蓝图：促进贸易和投资到就业方面都有涉及。以就业为例，改革的目标是：把政府补贴倾向从夕阳产业就业保护向新兴产业创造就业机会转变，增加外国技术工人的数量，鼓励妇女进入劳动市场。

安倍晋三的第三支结构改革之箭与前两支箭相比，中靶的难度大得多。前两支箭不需要牺牲利益集团的短期利益，所以并没有遭到太多阻挠。而经济结构改革针对医疗保健体系、农业和劳动力市场，需要对法规、补贴、贸易等方面进行改革，把阻碍经济增长和创新的因素去除，势必会影响到利益集团。

安倍晋三结构改革中的一部分是改革现有的医疗保险体系，以促进先进的医疗设备的使用。这一举措受到包括日本的医药联合会和主管公共卫生的官员在内多方面的反对，反对的理由是改革会扩大贫富患者所获得的待遇差距。

目前日本的医疗保险体系略显死板。日本医保为公民提供四种保险档次，每档的覆盖面不同。同价格的保险覆盖的相同范围的医疗服务，如果患者接受了超过此范围的设备和医药治疗，就需要自己另外付费。安倍晋三提出让医保体系更加灵活，比如提供一些创新性的设备和治疗方法。一些商界领袖希望改革走得更远，更大力度地放松管制，让私营企业在系统中贡献更多力量，从而刺激医疗行业的创新。

私有化和全民大同之间的矛盾再次出现，安倍晋三的医疗改革会让更多的私营企业的力量更大。医疗服务的质量和价格不再是全国统一价位，竞争就会更加激烈，同时也会促进创新和制度完善。但是，这影响了现有日本医疗利益集团的利益。反对者的观点是，改革后的医疗保健体系将脱离原有的覆盖全民的保障，那些有钱人将获得体系外的更好的治疗，这对于穷人而言是不公平的。

安倍晋三的农业改革与医疗保健改革一样，受到利益集团的反对。《经济学人》杂志的文章举例，日本中部地区的一位农民从种植菊花改成了种植草莓。原因是，种植标志着皇室身份的菊花让他不得不受到日本农协的限制，而草莓销售不必受到日本农协体系的制约。这位农民认为国家支持的日本农协压制了日本大多数农业的发展。

如果从另一个方面看，上述农民的观点也不尽然。多年以来，日本农业享受着全世界最严密的保护。斯坦福大学日裔经济学家Anil K Kashyap计算，日本农场在2010年得到的补贴总额达到530亿美元，相当于其对日本经济的贡献值。

日本农业一直受到政府的保护，从1970年开始实行的减产补贴政策限制了水稻种植面积，维持国内高价，保护了农民和农协的利益。补贴让日本农业的生产力水平低下。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日本研究所所长胡继平分析，日本农业发展落后，竞争力低下，农业人口老龄化严重，个别地区的农业人口平均年龄甚至达到70岁，长期的保护政策只能使现状每况愈下。

为了保护本国农业，日本对进口农产品征收高关税。加入TPP谈判是日本农业改革的一大动力，因为要想达成协议，日本必须在农产品关税上做出让步。

日本政府11月26日宣布,结束这项长达40年、旨在帮助日本120万个小型农场的减产补贴政策，自2014年4月1日开始将农业补贴减少一半，并在2019年3月31日后不再提供补贴。这一政策的变化意味着土地流转到更有能力的生产者手中，直接触及农民个体利益。日本政府希望通过减少补贴提升农业生产力和竞争力，让农业生产模式从小家小户向大规模的现代化集约生产转变。

虽然取消补贴是一次重大的改革，但是日本国内有声音说政府可能会从其他方面对农户补贴。胡继平也认为，在取消农业补贴的同时，政府可能会通过其他渠道对农民进行补偿，比如社保及其他相关福利举措。

另一项亟待改革的领域是劳动力市场。日本的人口结构对于财政而言是一个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老龄化严重、出生率低让日本劳动力市场缺乏动力。联合国称日本需要每年接收移民50,000-650,000人才能弥补出生率低的问题。目前日本移民占人口数量的2%。考虑到日本浓厚的文化色彩对大规模移民的无形的影响，移民可能不会成为日本劳动力市场的主要动力。

伦敦朗伯德街研究公司的研究员Michael Taylor表示，“我不认为日本在移民方面会出台什么实质性的政策，因为特殊利益集团会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治利益而阻碍改革。”他补充说：“政府还是会通过一些较为温和的改革措施，但我们必须观望一段时间，看看改革会走多远。以工资为例，今年的夏季奖金就比去年高，丰田、日产等企业都给员工发放了更高的奖金。”

安倍晋三曾经把放松日本僵硬的就业保护体制，形容为令日本企业重拾竞争力和吸引海外投资的必要一步。但由于受到大力反对，他公布的改革方案中并没有包括劳动力市场改革。

日本结构性改革面临的问题依旧并没有变化。从GDP增长率和股市表现能看出安倍晋三的前两支箭起到了作用，但最近的日本经济数据也显示前两支箭已是强弩之末。日本经济长期性的脱困，最需要的是结构性改革。如果安倍晋三的改革不够彻底和坚决，那么他很可能跟他的前任一样原地踏步。